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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

琐·记

一个宁静的上午,在青石街的街尾,一扇门静悄悄地开了。

这是琐·记第一天营业。

我拉起卷帘门,清晨的阳光徐徐洒入,落在朴素的木地板上。门口挂着两个精致的纸灯笼,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晃,灯笼的影子混合着婆娑的树影映入窗帘。

我走到柜台后面,刚刚坐下,就看见一个人影在门口探出头来。

“风信子这家伙说的居然是真的,风妖风萧,开了一家旅店。”那个人影走进来,是一个墨绿色头发的少年,一双浅黄色的眼瞳打量了一下四周,坐在柜台前面。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倒了一杯茶 ,放在他面前。

他笑了一下:“听风信子说,平时人影都不见的风萧开了一家旅店,我当然要来凑个热闹。”

“我就是有一点很好奇,你这样怎么还敢在人类的街道上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我抬头,看了一眼他头上的两根……触角。

他叫烛,是一只萤火虫修炼而成的妖。

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一根触角,无奈地说:“没办法,精元没了,还能凝出一个人形就不错了吧。以前还有点麻烦,必须戴一顶帽子。但是现在好像人类也没有在意这些,最近不是流行cosplay吗。”

他又摆了摆手:“好了,这不是重点,我是来投奔你的。”

“渭河住不了了吗?”

“嗯,污染有点严重,暂时来你这里打个工。”

“在此之前,我们先来谈谈茶水钱的问题。”我又给他满上茶水,“一杯50,两杯100,”我迅速打断了他的话,“没得商量。”

烛一脸黑线:“……”

他又看了看我奸商似的笑容,叹了一口气,说:“我忘记带钱了……”

“支持支付宝和微信支付。”我指了指旁边的二维码。

烛哭笑不得:“我看你是不把我扒一层皮不罢休……”

我托腮思考了片刻,开口道:“还可以用故事支付,开业优惠。”

他的眼神略微黯淡了一点:“这个吗……”

“不方便说就算了。”

“不,没事,”他赶忙回答,“我可不敢欠你的高利贷。”

“……”我停下了打算盘的手。

烛叹了一口气:“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渭河河畔。”

他是一只普通的萤火虫妖,生活在渭水河畔。

每天吸收看四周并不算浓郁的灵气,缓慢地修练着。

他时常望由不远处那座繁华的都市,看着无数的人来来往往。

那是长安城。

但他并不是很在意。与妖漫长的生命相比,人类的生命也不过是一瞬的芳华。

每逢上元灯节,长安城中的人们最爱做出一种名为“花灯”的东西,放在天安城内大大小小的渠中,花灯沿渠汇入渭水,顺流而下,每当这时,附近各种别的妖也会来凑个热闹。城内,是人的狂欢,城外,是妖的狂欢。

他很庆幸自己能够看到这幅景象――这并不是每个萤火虫都能看到的。

但今年,引起他注意的,不是城内忙得火热朝天的人们。

而是一个女孩。

她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总在无人的深夜从城中出来,来到渭水边,一坐就是半夜,然后在天际露出鱼肚白时,又起身溜进城内。

他就停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看着她如瀑的黑发垂在腰间。

“她又来了。”他看着那个孤独的影子,心想。

他犹豫许久,终是下定了决心,扑扇几下翅膀,飞到她面前。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脸:额前被风吹乱的几缕乌丝散在光洁的前额上,嘴轻轻抿着,一双黑色的眼睛凝望着河水,眸子里蕴含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忧郁。

她看到了他。

“深冬也有萤火虫吗?”她道,伸出一根手指。

他停在她的指尖,一股暖流从她温润如玉的指尖传来:“这是我第一次在冬天看见萤火虫呢!”她笑了,笑声如银铃般动听悦耳。

他静静地听着。

“你一定不是一只普通的萤火虫吧?”她自言自语,“我给你取一个名字,行吗?”

“烛,怎么样?”

他抖了抖触角。

那之后,她常常溜去渭河边,找那一只萤火虫。

这天深夜,她来到河边,发现河边已经坐着一个墨绿色头发的少年。

她心生警惕,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是谁?”

少年回头,对她一笑,那笑容竟莫名有一种熟悉而令人心安的感觉,她犹豫片刻,走上前,在离少年几米远的地方坐下,轻轻问道。

“我们……之前见过吗?”

“见过。”他回答。

“你……家住哪里?”

“渭河河畔。”

“那真好。”她说,“我住在长安城里面。”

“你一个女孩子,半夜跑出来,不怕遇到危险吗?”他问道。

“不怕,”她噘着嘴,“家里的长辈老是将我关在屋里,我早就呆厌了。”

她又笑道:“再说了,你不也是半夜不睡觉,瞒着家里人偷溜出来的么”

“我没有亲人。”

“哦……对不起。”

“没关系,一个人也蛮自在的。”他躺在草地上,随手析了一根草茎,放在嘴里嚼。

她也跟着躺下:“你相信吗?这么冷的天气,渭河边上也有萤火虫呢!”

“真的?”

“真的!我前几天都见到了,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她又坐起来,四下看了看,有点遗憾地说,“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是萤火虫。”

“是吗,”他心里 一动,“为什么?”

“我娘说,向萤火虫许愿的话,萤火虫会帮我们实现愿望。”

“你的愿望是什么?”

“看花灯。”她答道。

“你没看过吗?”他有些惊讶。

“没有,”她的语调显得有点难过,“每次城内看花灯的时候,家里人都不让我出来。偷偷跑出来的话,在城里总会被家里人抓个正着。”

“城外也有花灯的。”

“真的?”她略微有些兴奋。

“有的。我年年都看,很热闹的。”

“明天就是上无灯节,”她期待地搓搓手,“到时候我想办法溜出城来,你要带我看哦!”

“嗯,一定。”

她抬头看向天边泛起的一抹白,站起身,说:“我得走了,明晚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对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你陪我聊了一晚上,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她说:“我叫小成,你呢?”

他却沉默许久,迟迟不肯开口。

小成略微有些尴尬,但还是说:“如果不方便的话,就……”

“我叫烛。”

小成一愣,旋及笑道:“我明白了。”

“明天晚上,我在这里等你,”烛说

“我一定来。”

上元那天夜晚,他在河边坐了整整一夜。

她却没有来。

一只雁落在他身旁:“嘿!时隔三年,我风信子回来了!”

他没有出声。

风信子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说开了:最近书生们都流行写诗;江南的桃花又开了;吐蕃的年轻领袖向太宗提亲等等。

烛以为,她永远不会再来了。

但那个夏夜,他又看见了她。

“上元灯节那天,你没来。”

“对不起。”她嗫嚅道两只手不自在地摆弄着衣角,“我被长辈发现了,他们不让我出来。”

一阵沉默,只有月下的河水在流。

“没关系,”他突然站起来,对她笑了笑,说:“给你看一个东西。”

烛一挥手,数不胜数的萤火虫从草丛间飞出。小成惊奇地看着这一切。萤火虫们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又分别聚在一起,形成了一条萤绿色的河流。

“怎么样?”烛问道。

“好美……”她站起来,轻盈地奔向那一群萤火虫,在这流淌着的萤光中旋转。

被萤火虫围绕的她,在烛的眼里,宛若天仙下凡。

“喜欢吗?”

“喜欢!”她回眸。

最美不过你回眸,眸中带笑,笑似雾霭烟波。

天明时分

她看向那些纷纷落入草间的萤火虫,说:“烛,谢谢你。我……得走了。”

“明天等你。”

她闻言,苦笑了一下。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两人同时道,都愣了一下。

“你先说吧。”烛说。

“今天……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了。”小成低着头,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要嫁人了。”

“嫁人?!”他吃了一惊,“嫁到哪里?”

“嫁到国外。”

“那个人怎么样?”

“我……从没见过他。”

他沉默了。

“你呢?”小成问,“你有什么事?”

“没事了。”

他终究,还是没把那三个字说出来。

烛坐在城墙上。

城里热闹非凡。

所有人都笑着,互相庆祝。

城外停着的一辆辆满载金银珠宝的马车,是她的嫁泄。

她头戴凤钗,身着华裳,在众人的簇拥下从皇宫中款款走出,举止得体优雅,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

城中的人们议论纷纷。

“文成公主真美啊!”

唐太宗贞观十四年,封一旁支宗室女为文成公主。

唐太宗贞观十五年,文成公主嫁与吐蕃松赞干布,开创了唐蕃交好的新时代。

她是长安城最美的花,是整个大唐的骄傲。

而他,只是渭水河畔一只普通的,不起眼的萤火虫。

他永远也配不上她。

40年过去了。

烛依旧在渭水河畔生活着,他期盼元宵节,那是风信子会回来,为他带来一两句这里那里的消息,他总会认真去听,寻找有关她的蛛丝马迹。

文成公主为吐蕃带去了大唐的先进文化。

文成公主待民亲和,深受爱戴。

文成公主和松赞干布感情极好,相亲相爱。

他想,她幸福就好。

这年上元,当烛听见风信子无意间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再也坐不住了。

文成公主患天花,病危。

他求风信子载自己一程,去一趟吐著,翻山越岭,总是在傍晚到了她所在的王宫。透过窗,他看见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他敲了敲窗沿。

“谁?”

“烛。”

“进来吧。”

一只萤火虫从窗缝中飞入,落到地上,化成了一个墨绿色头发的少年。

她躺在床上,乌丝早已染上白霜,但脸上竟没有多少皱纹。

“四十年过去了,你一点没变。”她说。

“我是妖。”

“我早就知道了。”

“嫁过来,你后悔吗?”

“悔,也不悔。“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道。

“咳咳……我快死了吧……”她苦笑

“你能为我实现最后一个愿望吗?”

“你说。”

“我想……看一次花灯。“

他沉默了。

吐蕃与长安相隔甚远,就连风信子飞过来也花了一整天,如果再带一个病重的她,根本不可能赶上今晚的上元灯节。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奢望。”她自嘲道。

只有一种办法。

“我答应你。”烛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你相信我吗?”

“相信。”她看着他,眼里闪烁着光。

他身上开始发光,萤火在他身上燃烧。

“里面发生什么了!”门外传来声响。

窗外的风信子闻声探入一个雁头,看到这幅情景,惊叫道:“烛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烛缓缓闭上眼睛:“风信子,帮我一把。”

“大笨蛋!”风信子骂骂咧咧地跳下窗,变成了一个黑色短发,身着白裙的女孩。她一面用背抵住门,不让外面的人闯进来,一面伸出手,张开五指对准两人,口中念念有词。

在烛身上的萤火达到最亮的瞬间,一股风将烛一卷,消失了。

风信子则迅速变化成雁,飞出窗。

门被撞开,人们惊讶地看着有些凌乱的房间。

床上的文成公主,闭着眼睛,神态安详。

长安城外,渭水河畔。

几只兔妖共同将一盏萝卜花灯放入河中,两只花精灵正在争吵是谁的花灯更美。

河对岸,一阵光闪过,身着素衣,披着黑色长发的小成出现在原地。

“这……真的是长安!”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回头望向紧跟后面的,身上烧燃着萤火的烛。

“快去和他们一起玩吧。”烛说道,他的脸色略微有点苍白。

小成欢呼一声,冲向河畔正在玩猜灯谜的一群妖们。

他看着那道倩影,嘴角微微漾起一个微笑,然后终于支撑不住,坐倒在地。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河边的空气,身体化作点点萤光消散在风中。

“你这样值得吗?”

他抬头,看见一个淡蓝色长发的女孩站在一旁,看向远处和众妖玩得正开心的小成。

“萤火虫一族的‘腐草为萤’之术,”她说道,“能于死境重获新生,威力巨大的法术,你却把她用在一个人类女孩身上。八百年的修为和妖最珍贵的精元却只换了一个人类50年的生命。”

“值得。”

“那你为什么还要抹去她的部分记忆?”

他沉吟片刻,轻声道:“这样,她就不会记得一些事情,不会记得远离家乡的孤寂,不会记得母亲因她而逝的悲哀,不会记得染病在床的痛苦。”

“也不会记得你。

他顿了顿:“一只快要死的萤火虫。”

“后面的我都知道了。”我打断他的话。

“当时要不是你用绿素之晶代替我的精元,我恐怕早已灰飞烟灭了。”他说道。

“小成后来如何了?”

“过了50年她一直期盼的普通人的生活,”他停了一下,“她一直把我……当哥哥看待。”

我正在搅拌咖啡的手停了一下,又问道:“那风信子那丫头呢?”

“还是老样子,四处旅行,每到上元灯节的时候就回来看我一次。”

“这下子,我猜我的小旅店会有一只雁妖常来光顾了。”我掩嘴笑道。

他笑着说:“或许是吧。不过我的茶水钱已经付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谈一谈工资的问题?”

“没毛病。”我从柜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早料到你会来,已经准备好了。”

他拿起纸,瞪大了眼睛:“一周工资才200?你在逗我……”

“绿素之晶老贵了。”

“罢了罢了,”他无奈地摇摇头,“我欠你的。”

“屋后的池塘给你住,员工福利。”

“嘿,这还差不多。”他站起身,走向屋后,“我先去咯!”

看着他离开,我说道:“出来吧,他走了。”

一只雁头从柜台下探出来:“嘎,风萧姐你真好。”

“一点小忙,正好可以让他给我当一下苦力。”我笑了笑。

“他会喜欢我为他布置的池塘吗?”

“一定会的。”

“那么,风萧姐,我先走了。”她拍打了一下翅膀,准备起飞。

“不留下来?”

“不了,我还是喜欢四处旅行。”

“常来哦!”

“嗯!”风信子振动翅膀,飞出窗外。

燃尽今生意,愿随伴一生。

我愿以我的生命起誓,在永夜的黑暗中守护你前行。

无论你爱我与否,有我的爱,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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