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一 滚

“砰!砰!砰!”老式的的木板门伴随着门外猛烈的敲击声发出了沉重的响声。间或间能听到一点点的木板裂开的细微声响，沿着水泥地板，再沿过一张旧式的折叠床的不锈钢床脚，蔓延到了向阳一片空白的脑袋里。

他已经醒了。从第一声捶门声响的时候就醒了。清亮乌黑的瞳孔里血丝根根分明。

门外开始有接连不断的，毫不掩饰的咒骂声从女人口中接连蹦出。“死在里面了啊!发什么神经锁门!谁他妈看得得上你身上那点破烂东西!“

尖酸刻薄。就像那个女人每次看着他的眼神一样，像是看着一个欠了她几千万的仇人一样。哦，不。说白了，就像是在看垃圾一样。

“死滚出来!吃我们的!用我们的!花钱供你上高中，还他妈不起来啊!脑袋没壳子!“

窄小的巴掌大小的小杂物间内隐约夹杂了沉闷的气氛，向阳垂下了双眸，动作麻溜的在床上的被单上捞过了长裤，提溜着裤腰，两条细瘦笔直的腿往里一蹬，扣上了皮带。他偏了偏脑袋，阳光照射下黑亮的头发像是新刷了一层黑色的油漆。门外咒骂的声音此起彼伏，但他无心聆听那些内容是什么。快速的套好袜子鞋子t恤，翻身下床。

因为这些内容，这种恶狠狠的语气，从他小学开始，他就能够每天频繁听到。就好像走马灯一样，那个女人只要一开口，接下来的内容就能依次从他脑海中排着队一晃而过。

嘿。谁看的他妈看的起你身上那点破东西。他扯着嘴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紧盯着不放的除了你还真没谁了。

真是除了你这个继母还真是没谁了。

折叠床轻微的摇晃了一下，发出了有年代感的不锈钢与不锈钢之间特有的“咯吱”的摩擦声。斑驳阳光的照射下，甚至能够清晰的看见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和某些不知名的亮晶晶的东西。他有些怔愣，杂物间里的几个大大的高高叠放着的纸箱子好像在发亮，水泥地板好像在反射着墨黑色的光亮，就连泛黄的石灰墙连带着扬扬洒洒的白色的黑色的石灰好像也在发亮。

像是如释重负一般，视线范围里所有的无生命的，无气息的东西，都好像变得向阳拔节生长。即使在这个一到夏天就开始嗅着潮水就发霉的小县城。

石灰还在往下掉落，石灰。石灰。靠！他的校服还放在床边!

他连忙掀开了被子，看到了叠的整整齐齐的小方块般的校服顿时松了口气。

七八十一件的校服呢! 普通家庭来说是真不贵，但是对半独立的他来说，即使身上有钱，钱都是得算着用的，几十块钱都够他好几顿饭钱了。本来是不想买的。但是每回透过他打零时工的便利店的玻璃窗，看到那些骑着单车，身上套着白蓝色款式的高中校服，头发肆意在空中飞舞的与他几近同龄的少年时，他就总是望着自己身上那件老式工作服发呆。

这一呆，身上那件褪色的工作服就明晃晃的，脑海里的白蓝校服在眼前一闪一闪的，他的手抖了又抖，深呼了口气，还是在那个报名的上午，狠狠心从钱包里抽出了两张红票子，买了两件上衣校服，一件春夏的，一件秋冬的。

本来以为那个在继母面前畏畏缩缩的男人，会同样延续着这么些年来面对着那个蛮横女人的懦弱，而站在他继母的那边，放弃提供他上高中的费用并且差不多要将他扫地出门时，那个男人却一反常态，粗糙被晒得黝黑的大手往木桌上一拍，胡子一横，眼睛一瞪，“不行!学必须得上!”大嗓子一吼，除了继母和她那个宝儿女儿，竟然把当时的向阳也实打实的吓了一跳。一想到那个继母愤怒又吃瘪的眼神，他心里就不住偷乐。

或许是上天保佑，还是佛祖显灵吧。但是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现在还可以继续上学，有大把时间埋头在散发着油墨气味的书页里，而不是花大把时间埋头在浓厚油烟味的餐饮店的洗碗间里。

一想就乐，连着在一阵谩骂声里打开门把手的动作都流畅了许多。

门外站着的系着围裙的女人快速的用余光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也越发加快，菜盘子一端，身子一挡，遮住了那一盘包子和油条，背着他往厨房走。桌上只剩了一碗稀汤白粥。

桌边还坐着一个女生。向心。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相比较她凶神恶煞的母亲，看到他的时候有些略微尴尬的看了看自己母亲离开的身影，又朝他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对母亲行为感到的不好意思还是算打个招呼。

向阳点了点头，背过身去洗手间装作没有看见离开的继母，飞快的刷牙洗脸，几口闷了那碗米汤，又冲洗干净放到碗橱。

女人低声的咒骂还是没有停，只是声音的分贝降低了些，他拎着书包大步出了门。脑袋里嗡嗡的响，像是有无数的蝉鸣此时都凑到一起，炸裂般的难受。对那样的继母不是不愤怒，只是这么多年了，懒得愤怒了。

像是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的在潜水中的游鱼一样。既不挣扎也不逃避。到了最后却浑身带刺。

那所高中离他现在所住的地方不算很近但也不算太远。按理说早上五点半起来小跑到公交车站等几分钟的公交车，再坐十几分钟的路程到学校的时间是正好的。不是很早也不是很晚。

但是现在自己却硬生生的被人从早上四点多吵到五点多，更何况他昨天晚上打零时工的二十四小时制的便利店两点多才让他下班。眼里的血丝越积越多，他叹了口气。

半靠着站台的栏杆打着瞌睡，思绪飘飞之际，耳朵边隐隐隐隐隐隐约约传来了恶狠狠的咒骂声，只言片语的愤恨的威胁声。他好奇的向四周探了探身子。更清晰低骂传来，站台后的巷子里有隐隐绰绰的人影在晃。

心下立即了然。这种事情太多了，总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在这一片混的地痞流氓会半路挟持几个背着书包看上去安分乖巧的少年，再将他们围攻到小巷子里恶语威胁，打劫抢钱。

他眨了眨眼，抬眼看到了垂落的稍长的刘海。脚下的步子虚晃晃的在地板上摩擦着，也不知是要向前还是向后。阳光开始从直射着站台顶棚到斜斜的洒了他半身，余光一瞥，11路公交车不急不慢的向他驶来。

犹豫。向前直接到学校。还是向后，帮一个人再顺便为自己多拉一大帮子仇恨。

惹不起就要绕道走，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公交车的车门在他眼前缓缓打开，他深呼了一口气。还是一转身跑向了巷子的方向。

阴暗又潮湿的巷子里，总感觉压抑了许多小生命的生长拔节，毫无生气。

有阳光淡淡笼罩着那个身材修长的侧影。甚至能够清晰的看见他此刻从黑色外套里露出的流畅的颈部线条。再往下，衣领被风似有若无的掀开，墨黑色的字体赫然映入眼帘。像是被凿刻进了标志突出的锁骨上一般。

向阳微微眯了眯眼。evil。四个黑色的斜体英文，张狂不羁，就像是那张此时正突然转过来的脸一样。半阴影半光明中的雕刻般的脸部轮廓线条，立体的英气逼人，向阳的太阳穴猛的一跳，然后他看见了那双淡蓝色的双眸。无波无澜，却亮的吸睛。

双眼突然放大，原本握在手中的手机也被他狠狠捏了一下。金黄色的头发一阵飞扬间，下一秒，那双笔直修长的腿正要抬起对准包围他的其中一人的腹部。

清脆的鸣笛声突然响彻整条大街小巷。像是触发了某个开关一样，此刻那几个拿着棍棒的人略微狼狈的放了句狠话继而落荒而逃。

向阳抹了抹头顶的冷汗，真是不敢想象，眼前这个人竟然想要在毫无武器的前提下以一挑几，那金属管又不是擀面杖，真以为自己是未来的蜘蛛侠呢。

正想着就自然的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关掉了刺耳的铃声。

眼前快速有阴影笼罩下来，空气中透露着淡淡的危险的气息。

向阳抬头对着来人刚想开口说，不用谢。嘴还没张完全开，就被狠狠的噎了回去。

他突然觉得再英俊的脸其实也就是像面前这张毫无瑕疵的脸一样了。但是那张脸上的薄唇轻启，眼角微挑，满满的不屑。对他毫不吝啬的说了一句。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