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就该一直微笑。为人带去希望，让人感到温暖。
如果不能……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天堂中就有这么一个“废物”——微笑比哭还难看的忧郁天使。但她拥有最高贵的身份和最白洁的羽翼，这些足够掩盖那冰冷的微笑。
天使们尊敬她，她却又没有一个朋友。
从没有人问过她，为什么会坐上这么高的位子，为什么笑得这么牵强。
为什么这么不快乐。
恶魔本该邪恶无比。为人带去绝望，让人感到冰冷。
但地狱中就有一个善良堪比天使的恶魔——对任何人都流露笑容的微笑恶魔。恶魔在百年前的战争中已经濒临灭绝，如今为数不到千的少。
地狱从没有光。当微笑恶魔望着那片漆黑，嘴角有一丝微乎其微的笑，没有人问过他——
你真的快乐吗。
但曾经有人问过的。
其实在很久之前，恶魔是生活在天堂的，与天使一起。只是那时称他们为“恶鬼”。
鬼总比天使低贱，这是没有争议的事。但天使活得比鬼累多了。
评判一个天使，依据的是翅膀。
忧郁天使拥有一个美好的家庭，她的父母是最优秀的圣将，深受女王的喜欢。她阳光开朗曾被说成“微笑天使”，但在成人礼当天她如梦一般美好的生活彻底碎了。
成人礼时每个天使都会获得属于自己的翅膀，越白层次越高。她获得的……是一双灰色的翅膀。
灰色，真是个比黑还令人窒息的颜色。
所以从此人们看她的眼神就变了。她也再没笑过，时间长了顺便被按上个“忧郁天使”的称号。
父母因她失了神职，被当做异类，从众星捧月一下变得连灰尘都不如。也没过多久，就因为难以接受而去世了。
他们本是一直微笑的。
忧郁天使成了孤儿，其实称号只差两个字，却是天差地别。
父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没有一个人可以一直微笑。”
天使与恶鬼的分界线是愿望湖。据说在那片湖旁许下愿望或写下心事放在水面，愿望便会实现，困扰也会得到回应。
不过很少有人信就是了。
湖的周围是层层绕绕的森林，人迹罕至，这片森林就是忧郁天使的容身之处。
她怀着侥幸用叶子写下心事放进湖里，几天后竟又漂了回来——只不过叶子上多了行字。
“世上没有能一直微笑的人？”
“有啊，我就是。”
忧郁天使一愣。她难得露出点笑意，又在上面添上两字:你是？
不久后叶子再次飘了回来。这次忧郁天使僵了僵。
“微笑恶鬼，认识一下？”
微笑……她原本也是微笑的。
“原来是鬼吗。”湖的彼岸，什么也看不到，那是鬼的地界。互不相通的两个世界。
“我啊……我是一个拥有灰色翅膀的忧郁天使。”
她慢慢写下“忧郁天使”。
算起来，能心平气和与忧郁天使说上话的，微笑恶鬼是第一个。毕竟鬼不是天使，不用攀比翅膀，他们的翅膀全是黑的。
忧郁天使也第一次感到与人交流的快乐。
但他们平静的聊天因微笑恶鬼的一句话而打破了，他说:“我想去你们的世界。”
怎么可能。天使想回绝却在湖面上发现了另一片叶子。
“我听长辈说，愿望湖岸边的石头是打破分界的关键，而对着河中心的古树是两界的通道……你能找找吗？”
天使犹豫了。恶鬼……可以算是她唯一一个朋友，若能看得见摸得着便是再好不过了。可她很清楚，勾结鬼是死罪。
“我们是朋友吧？”她说。
等叶片漂回来，天使看后鼻子不由得一酸。
“嗯……我知道勾结鬼是死罪，但我真的好想去彼岸的世界啊。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你相信我吗？”
天使从未感受过同族人带给她的温暖，最多只有冷眼和嘲笑，她也不敢反抗，不敢相信未来。至少这次……她想为自己而相信一次。
赌一把也好，她只想要一个朋友。
“信。”她写到。
如果要找湖边石头的机关，那可是个大工程。所以忧郁天使从古树开始找起。整个天堂的中心就是圣殿，与圣殿垂直相对的就是湖中心，而古树应该就是湖中心旁最茂盛的那棵。
树老又盛，数不清的年轮似乎真承载着一些奥秘。
天使不经意将手覆在树上，一阵机械的声音猛然想起，之后地上显现出一个阵法。
她忙退后，瞳孔猛地一紧——她见过这个阵法，在几年前。
她曾流浪过一阵子才来到森林。那时候她徘徊在阴暗的巷子里，人少又会捡到别人家不要的好东西。她无意看到了一本书，讲述的就是这个阵法。但后来再没见过了。
至于为什么这么映像深刻——阵法过于复杂，也过于漂亮。
那么破解了阵法，结界应该毁了。并且石头是至关重要的线索。
她一抿嘴。要说忧郁天使在成人礼之后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估计就是记忆力挺好吧。
几天过去恶鬼都没收到天使的消息，他怕天使后悔了，但又始终记着叶片上的“信”字。
又一天过去，还是没有声音。他依旧笑着，只不过笑得有些扭曲。
“微笑恶鬼你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但随即一声响让他愣住了，向彼岸望去，出现了一片森林。接着是永恒的光，远处隐约的房屋……一个夺目的人影。
他所期待的，就是他所相信的朋友。
另一边的世界，是连空气的不一样的。恶鬼走出古树，迎接他的是无穷无尽的森林，不过他的关注点只在一个人身上。
“嗨，忧郁天使，”恶鬼顿了顿，又补充道:“果然，你比我想象的要好看。”
天使看着对方眉眼弯弯，是带着朝气而又温柔的微笑。“微笑恶鬼？你、你没告诉我你是男啊……？”
话落恶鬼笑得更欢了。
“怎么，朋友是男的就不喜欢了？”
天使鼻子一酸，憋出点泪来。
“？？不是，我知道你忧郁，但也没必要第一次见面就哭给我看吧？！”
这是恶鬼来到彼岸的第三天。
“我说你，真的不会无聊吗？为什么不到森林外面去呢。”恶鬼已经百无聊赖了。
天使平静地看着他。说实在，鬼与天使并没有什么差别，甚至比天使还要乐观。笑得那么治愈人心，又为何要称为“恶鬼”？
“我讨厌森林外的一切东西。”
“好吧。不过你能笑一下吗？”说完他先开始妄自尬笑了。
其实天使到现在还没摸清楚该如何与恶鬼相处。她也只好礼貌性咧咧嘴，这倒让恶鬼心头一酸。
“能问个问题吗？”恶鬼严肃了点，“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不快乐啊？”
天使嘴角的弧度僵住了。她没告诉他关于翅膀的一切，自己的事都没告诉他。良久才开口:“……先说说你吧，你真的快乐吗？”
“啊？不然？我可是微笑恶鬼。”
天使叹了口气:“可没有人能一直微笑的。”
许久没有回应，天使后悔了——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啊？！
最后还是恶鬼打破了安静:“忧郁天使，有个不情之请，能陪我出去走一趟吗？”他又恢复了那暖心的笑。
或许是笑有魔力吧，天使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了。
森林之外的世界天使已经两年没见过了。繁华的大街熙熙攘攘的人，与当年比已大变样了。
“你们这真的好亮啊！”恶鬼说。
“另一边不是这样的吗？”天使倒有些疑惑。
“我们那……其实只有一点点光。”
天使停下了脚步。“为什么？难道不是同一片天空吗？”
“你不该问我啊。”恶鬼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不过，应该很快就要黑了。”
忽然起了点风，天使没有听清恶鬼的话，风落时街道上的人都停下了动作——天堂中很少会起飞，除非……有人闯进来了。况且天空的暗度在以大幅度地下降。
天使皱起眉，听到身旁的恶鬼说:“你还相信我吗？”他眼里是严肃，笑意也被掩去了。
天使没来得及说一个字便被恶鬼拉了一把，“别回头。”
身后随即响起了刀具的声音，天使被拉着奔跑，耳边充斥着风也还是清楚听到“鬼”和利器刺入血肉的残忍声音。天使强制停下脚步，语气冷了不少:“微笑恶鬼，你利用我？”
恶鬼一愣，自嘲般笑了笑，“现在天很暗吧？可在我们那这算最亮的了。”这时的亮度勉强只能照亮房屋。
“回答我。”
“……毕竟我是恶鬼，我没办法……”恶鬼还想继续跑却被挡住了路。
天使看着面前久违的身影一怔——是天使的统治者，女王。曾经女王很看好忧郁天使，结果发生了成人礼的那件事，再见面不由有些尴尬。
女王对着忧郁天使沉默了一会，便快速越过扬起手中的剑挥几下，周边的恶鬼全倒在了血泊之中。除了微笑恶鬼——天使用自己灰色的翅膀护住了他。面对那双翅膀恶鬼不由一愣。
天使与恶鬼的血融在一起，真是丑陋的场面。
“这是怎么回事？”低沉的女音响起，天使竟感到一闪而过的恐惧。
“女王……抱歉，是我毁了阵法，联通了两界的通道，让鬼进来的。”天使越说越小声，避开了视线。
不料女王睁大了眼。
“……你破了阵法？！”
天使被女王突然加大的音度一吓，就接着听她说道:“联通两界的阵法我花了三年也研究不出，你竟然打破了？？”
“三、三年？可我只花了十几天……”
“十几天？！！怎么可能，从来没有一本书记载过这个阵法……”女王完全难以想象。
话落刀刃的摩擦声又在身后响了起来，以及尖叫——恶鬼又一波攻了过来。这次更多，甚至鬼王也到了。
天使听见女王轻轻啧了声，看她正面迎了上去。等清扫完身边的恶鬼女王才再回头望了忧郁天使一眼，有些喘气。
“忧郁天使，你可知道勾结恶鬼是死罪。”猝不及防的话让天使晃了下身形。
“嗯，知道。”
“你想死吗？我——”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女王沉重看着她，“我可以让你免死，只要你愿意成为下一任女王。
可以只用十几天打破上古结界，能力不错……并且你是曾经最优秀圣将的女儿，我相信你够格。
而我的力量已经变弱了，打几十个鬼就会累了，所以——需要你继位，打败鬼王，维护我们的天堂。”
天使心跳一滞。她，拥有灰色翅膀的她，成为女王？别开玩笑了！
但女王向她伸出了剑，只要握上那把剑，一切就会是真的。天使没有动，许久没有说话的恶鬼突然抓紧了她的手。
“忧郁天使，别、不要继位！我们不想杀你们的，我们只是想多要一些光啊！”
女王一皱眉。四周的惨叫愈加大了，天使与恶鬼的厮杀，血喷溅了一地。一个天使倒在了地上，被远处的鬼一箭刺穿了。死前正好对上了忧郁天使的视线。
“微笑恶鬼，你说不想杀我们，那这是什么？”天使似乎受了冲击，红了眼眶甩开他的手，被牵引似的向女王走去。
“我……不、别去，忧郁天使！”恶鬼慌了，走上前却被女王狠狠打了一击。他不死心想再去拉，这次被隔绝了。
女王传位，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
天使苦笑了起来:“还记得你们以前是怎么对我的吗？现在要我来帮你们……凭什么。”
她咬着下嘴唇，“可我又不想死。女王，你真的很狠。”
她覆上了剑柄。
无数的力量伴随着女王愉悦的笑声，恶鬼的阻止声，涌进了她的身体。张开的灰色翅膀在一瞬间变得雪白。
那是世间最圣洁的白。
强大的力量让她有点发抖，手上的剑控制不住就想大开杀戒。身后的脚步声让天使更加兴奋，她一转身便劈倒了一周的鬼，对上鬼王错愕的目光。
完了。微笑恶鬼的伤口怎么也止不住血，这是他晕前最后一个念头。
他只最后听到忧郁天使对他说:“毕竟我是天使，做不到置之不顾。”
恶鬼再次醒来，天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光亮，被照亮的地方全是血。他伤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可只要一动便是火辣辣的痛。他一抹脸，全是泪痕。
不远处的天使收了剑，她本洁白的衣服染上了一层层血迹，还有那白得可怕的羽翼。
不再认识了。
“你哭了。”她冰冷地说。
所以世上哪有一直微笑的人。
整个过程其实也就几个小时，过程可是毁天灭地的可怕。恶鬼的身旁，是鬼王的尸体。
他的心狠狠一揪，从未感受过的快要窒息的感觉。
“我们……真的只是想要平等的光而已。
天使和鬼，到底有什么区别？凭什么我们要按上‘恶’的称号？为什么生活在一片天空之下一定要分个贵贱、光明只属于你们？
为什么你非要管这件事啊？”
他说得很平静。其实一直微笑，从来都是很难的事情。天使莫名红了眼眶。
“我不知道，但我没办法。就像你说毕竟你是恶鬼。我们都有自己必须要守护东西。”
天使的使命，就是守护啊。守护身边的人，守护天堂。而鬼与天使，本就是不同的生物。
“……哈，也对。”恶鬼从未笑得这么牵强过。还活着的鬼所剩无几，这时也全倒下了，“那你要怎么处理我们这些残留下来的恶鬼呢，女王。”
忧郁天使叹了口气。
“你们……已经不能待在天堂了，”她紧紧闭上了眼，“去地狱生活吧。”
这回恶鬼从心凉到了后背，许久才说:“好。不过，你笑一个吧？如果你是因为翅膀不快乐，那现在也应该无所谓了。”
天使看着他，终是露出了一个微笑。那是唯一一次真心的笑。
恶鬼流着泪并强挤出了一个笑，“怎么说，你笑起来真挺好看……做个约定如何？我们都要做一直微笑的人。”
“好啊。”弄得天使都想哭了。
女王必须要狠。她本该杀光恶鬼，把他们扔下地狱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她看着上任女王带着微笑，力量枯竭而死去。
真是有点匪夷所思。
地狱最大的特点就是黑暗。鬼只剩下了几十号人，在这个黯淡无光的地方。
原本只想多要些光，最后却连一丝都没有了。
得不偿失。
微笑恶鬼对着漆黑，又是拉开了一个笑。
“今后我是你们新的王，我们要在这重新生活。顺便改下名吧，从此我们叫——魔。”
天堂与地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故事从这重新拉开。
忧郁天使真的一直微笑了两百年，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她每年都会去愿望湖看看，只是没了彼岸的人，漂出去的叶片再没了回应。
这两百年里她查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其实鬼本身就有吸光的特质，给他们光只会是浪费。而据说女王拥有可以让恶鬼享有光并永恒的办法，但要从天使的地界借光，也就是平分。这个提议女王一直拖了三年没有回答，鬼便忍不住攻了过来。
可忧郁天使觉得，女王是有想过的。不然她也不会花三年研究阵法。
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谁又说的准呢。
等天使坐满了最低期限两百年便立马传位，她已经很久没感受过两袖清风的随心所欲了。
传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地狱去找一个……朋友。
她掩去天使的圣光，从光芒万丈一下到暗无天日。她抱着太多情绪，可地狱门卫的话让她寒了心。
“微笑恶魔？他在几年前就传让王位了。”
“几年前？那他现在在哪？”
“这我就不清楚了。应该在地狱里吧。”
可是并没有。
天使只好再次回到天堂与地狱相接的地方，这里的光没有天堂那么亮，也没有地狱的暗。在这里等他吧，她冒出了这个想法。不过都两百年了，怎么可能还会是朋友，怎么还会再相见……
“哎，是忧郁天使吗？”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声音非常好听自然，非常熟悉。
天使猛地涌出了泪水，身体偏偏又僵着难以转身。
“真是你啊，终于等到你了！一眼就认出来我是不是很厉害？……你肩膀怎么抖得有点厉害？我们可是说好要一直微笑的。”那魔轻笑一声。
“别哭，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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