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枯木生花

　　他不顾经纪人慌慌张张的目光，慢慢凑近到易烊千玺耳边，虽然一字一句地说着，席文怀却知道，自己的脸上是难掩那副洋洋得意的喜色的。

　　不知道是自己之前对蔺书灯的见解太甚了。

　　还是蔺书灯那一次拿视频要挟他，他仍然耿耿于怀。

　　听到蔺书灯怀孕堕胎的丑事，他一瞬间想到的竟不是愤怒，而是好笑，这种深埋于心的厌恶正在不为人知地成为一种习惯，他却舒畅至极，天性没有忘，他也只是一个无聊的普通看客。

　　更无论他看见易烊千玺脸上那温度逐渐变冷的神情时，心肺里那一股顺滑的气流又猛然抵达进心底的感觉。

　　“蔺书灯怀孕了。”

　　席文怀缓慢勾唇，又将刚刚那几个字轻轻重复了一遍，仿佛是在很认真地和易烊千玺讲笑话一样。

　　“堕胎了，易烊千玺，你刚刚不是说自己很喜欢她吗，一番慷慨陈词，那你怎么舍得让她堕胎呢，是因为那孩子不是你的吗？我觉得你不太可能会让她堕胎吧？”

　　暗讽着，他此刻却思忖自己也许应该可怜可怜面前的易烊千玺。

　　毕竟几分钟以前，他还可以听到易烊千玺的警告；那时候的易烊千玺满含爱意，是真正地除了蔺书灯谁也不能左右，连他也讶异，蔺书灯在易烊千玺这里，竟是如此的例外。

　　“席文怀，我警告你。”

　　“这是我第二次也会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从今往后，我如果再从你，或者从任何人嘴里听到有关于蔺书灯的不好，我一定不会只像今天一样是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同你们说话。”

　　声音历历在目，席文怀没有怎的忘掉。

　　可被这样的女人弄得晕头转向。

　　他易烊千玺真可怜。

　　席文怀挑眉，还待意犹未尽地说下去。

　　易烊千玺却已经站起身来。

　　头顶的光被易烊千玺尽数遮蔽了，席文怀看不到易烊千玺的喜怒哀乐，又不甘心地啧了一声：“易烊千玺，听到蔺书灯做这种事，你没有反应吗，我要是喜欢她我可不会纵容她，你为什么就不看看到底是哪个男人干了这种龌龊事？”他不满意的眯了眯眼，言之凿凿。

　　直到他的经纪人着急忙慌地拉住他，低伏在他身边耳语几句，席文怀的脸色这才慢慢难看起来。

　　他说：“这怎么可能呢，就因为那个孩子是三个月左右，营销号就怀疑是我跟她有染？营销号是瞎子吗？我对蔺书灯什么态度他们看不出来？”

　　说毕了，察觉到易烊千玺还站在自己身侧，才出口的话便又囫囵被他愠怒地咽了下去，他啐道：“晦气死了！”

　　却仍旧看不到易烊千玺的半分表态。

　　他说：“易烊千玺，蔺书灯的团队为了火已经开始造谣我了吗？”

　　可是易烊千玺却只是那么站着，笔挺笔挺。

　　席文怀不懂，不懂为什么易烊千玺明明都已经知道蔺书灯为别人怀过孕堕过胎，却还能面不改色地站在这里，看蔺书灯站在台上。

　　刺眼的舞台灯光下。

　　氤氲的水雾里。

　　蔺书灯就站在这儿。

　　易烊千玺想要对她笑一笑。

　　可立在易烊千玺对面，蔺书灯又是那样的苍白无比了，仿佛是从奄奄一息的枯木里生了一朵极妖艳极妖艳的花儿来，说不出的古怪。

　　难以自恃是枯木生花的那一丝逢生。

　　不可能的希望倒更是贴切。

　　在一众人群里，我朦胧间看到易烊千玺的下眼睑中闪着一丝泪花，那时我心里的坠落，还会偶有一时的停住，因为从那远远的时间里走过来的，正是我许久不见的一具神明；我望着他，他望向我，他在我眼里恍惚镀了一层。

　　我想，他的眼睛里为什么会有泪花呢。

　　沙子亦或者困乏，却都不会是哭泣吧。

　　这样做我的神明。

　　我会贪念他眼睛里时而流露的那种温柔，于是在他走到我面前冲我举起手时，我哭笑着拉住。易烊千玺说，你跟我走吧。

　　身后的冷漠便褪去了。

　　我点了点头说，好。

　　虚妄却又像刹不住了车一样猛而下坠。

　　“学生妹！”

　　满台流转的灯光下，我惊醒了，这才知道原来易烊千玺是不在我身边的，他还站在远远的台下看着我。

　　我又想。

　　他为什么看我，是我今天这一身衣服不好看么；还是他到底因为那些琐事而不肯忘记我；我便轻轻捱紧了那浑身不让人自在的裙边，缓缓避开了与他的交错。

　　提着从边缘捡回来的东西掐着手指。

　　我耳边隐约还会听见秦姣突然而然在台侧的那几声紧张低吼，可愈发模糊下去，却是愈发听不见了，好似有两只手慢慢把我的耳朵赌上。

　　只听得易烊千玺的声音对我说：“你不能睡啊，蔺书灯。”

　　我定定不能点头。

　　女孩又说：“学生妹！”

　　我便动也不能动。

　　台上的灯光大体是没有台下刺眼的了，我看不到别的，只看见易烊千玺满含热泪，他在哭，他哭了；恍然间，我的心扉里很疼，好像看到他红着眼，我的喧嚣也要同着他大哭一场。

　　支撑我的清醒是久居窗边的那杯白水。

　　在我手里抖落着，震颤着。

　　没有重心。

　　其实窗边可以看见很多东西，例如下雨的和微风的、晴天的和阴天的，一杯透明里便能映出来，可本来纤尘不染的它，慢慢地又被墨水晕开了。

　　是我没办法把墨水擦掉，亦或者是我本身就已经被墨水画上，站在台上的我，平静奇怪地宛如一个没有五官的雕塑；他们把奖颁到我手里，讪笑着要我背一下我的获奖感言，我无以言状。

　　缄默和难堪交织。

　　我听到小天在台下举着应援牌，嘴巴里还喊着我的名字。

　　“蔺书灯，蔺书灯，蔺书灯！”

　　混着她沙哑洋溢的加油打气声，易烊千玺眼里的泪光也似乎变得更多，我缓缓无措抬头地，看到他张了张嘴对着我：“书灯。”

　　他无声。

　　可那温柔又恬淡的唇瓣我却认得。

　　在我母亲面前，在那一天晚上，他的嘴里就是这样在我耳边唤我的，许多次在梦里，我听见过他，那时他也如是这般唤我，笑意绵绵。藏在裙褶旁的手腕忽而就有苏醒了的那种牵动，我另一只手抬起，淡淡拥紧了怀里的那只奖杯，看着他现在我的对面，脑海里忽而涌现出了许多人。

　　看着他身后我的母亲和姑姑。

　　看着他身旁的秦姂。

　　我突然想到那个在昨天愤懑离开我的絮棠，我想她此刻一定还坐在自己那个经常去吃的凉皮店里大骂我是怯懦和傻瓜；我启齿说：“我是蔺书灯，在这里我要先感谢认可我的粉丝和人们，感谢他们帮助我，拿到了这个奖项，其次，我要感谢我的，易烊千玺先生……”

　　颁奖词上这么虚假地写着，团队要我照本宣科，不准胡乱改动一个字，我照着做了，可随之，我又想起了那个孩子，那个因为絮棠心软才能让它多陪伴我一些的孩子，那个我和易烊千玺的，我们的孩子。

　　秦姣以为是我没有背熟，在荧屏幕后略大声地提醒着我：“感谢我的易烊千玺先生陪我一起走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

　　可我的话，却就此打住了。

　　仿佛是忘了词一样，呆呆愣愣地看着易烊千玺不动。易烊千玺没有看别处，也没有坐下，他知道许许多多的人都在看着我们，我会怯场，所以在旁人眼里，他就只那么站着，可我看见了他望向我眼里的盛放的那副坚定和温情。报纸上写他含情脉脉，似乎只对我一个人有过，从来我也都只是听别人说易烊千玺喜欢我，原来这是真的。

　　絮棠说他为我在桑榆林大桥上险些丧命。

　　我不敢苟同。

　　怕那是自己的梦或者幻觉与幻听。

　　我假装对易烊千玺抗拒，可是当我明明白白地看见易烊千玺眼里对我的独一份时，又不自觉的要把自己按进去了。

　　“你的名字和千玺写在一起我就觉得恶心！”

　　女孩的话不停在我耳边回放。

　　而我也不是第一次从别人听说过这种话了。

　　段穗说他因为我要与她分手，席文怀说他和段穗是要结婚的，怀孕时絮棠曾问过我：“你愿意要这个孩子当一辈子的，那个易烊千玺自己都不知道的私生子吗？”我摇了摇头。

　　我知道自己的名声怎样，便永远也不能在易烊千玺的身边站着。团队写的获奖词里有他，我于是又记起了絮棠的那番话，我想，我们还曾经有过一个他不知道的孩子呢。

　　所以获奖词里说，他陪我走过了这段最艰难的日子，这是真的，可我自己不敢承认，他陪我走过的那段路很长，即使是后来，那个小天使代替他承担起那份指责，也只有我自己知道；于是我便改成了：“感谢我的易烊千玺先生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差强人意之下，也算是很隐晦地告诉过他，他曾陪我走过许多路了吧。

　　只是我不敢坦白了对他说，在我这里，毕竟他还从来没有属于过我，我一直忠于他和段穗，不对自己妥协，所以看见他淡淡笑了，我心里又不知是什么滋味。

　　只觉得今天的自己怪怪的。

　　使不上力，也没有什么思维可以主观。

　　我暼过一眼台下的人们，发现除了易烊千玺和秦姂，他们都是那样面目狰狞，单调的获奖词于是也就变成了一段毫无感情的背诵稿。

　　我不知道自己怀孕又堕胎的事早已在几分钟之前上了热搜。

　　也不知道易烊千玺看向我时满含热泪，是心疼和自责，我只知道当我念完所有熟记于心的获奖稿时，已近分崩离析了，摄影机对着我伸出每一条挑剔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