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玫瑰与白玫瑰

棠梨第一次见到陆琛是在平安夜。

天黑黑的，还下着小雪，棠梨穿着一件羽绒服就出了门。她走在街上，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有些许失落，因为她的钢琴比赛搞砸了。比赛时的紧张让她不小心弹错了几个音节，评委老师的脸色也从一开始的欣悦到后来的无奈。

她拒绝了好友庆功宴的邀请，而选择独自一人游荡。

走了半个多小时的路，她有些疲倦，找了一张长椅便坐下了。厚厚的围巾看起来有些累赘，挡住了她小巧的脸。长长的头发也披在背后，让她看起来有些憔悴。

她看着黑黑的天空，眼角有些湿润了。突然一阵悦耳的琴声传来，棠梨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她缓缓的站起来，四处张望，想要找到琴声的源头。

她走到了一扇橱窗前。一个男人背对着她，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跳动。，流畅的弹完了一整首《致爱丽丝》。他站起身来，笔直的身躯在钢琴前投出一大片阴影。

棠梨很快就认出了他，陆琛，是她爸爸给她找的钢琴先生。她的目光一直放在陆琛身上，那个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撞上了棠梨的目光。四目相对，棠梨有些尴尬，连忙低下头，然后快步走去。

原本失落的心情也烟消云散，棠梨只觉得今天一定是她的幸运日。如果有陆琛教他，那么下次的比赛她十有八九就能入围决赛了。

几天后，棠梨去了陆琛家。

灰白格调的家具，让原本就简约的家看起来还有些单调。陆琛端着水杯走过来，让棠梨去后院。她小心翼翼的跟着陆琛，走路的声音也轻轻的，好像生怕打破这宁静的气氛。

陆琛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听着棠梨弹奏钢琴。每次她弹错了，他也不会生气，还很耐心的教她。棠梨很有天赋，就是太粗心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陆琛偶尔也会留棠梨吃饭。“先生，你是一个人住的吗？”棠梨小心翼翼的说。

陆琛吃完了口中的东西，放下筷子，“吃完了就快点回去吧，不然天黑了。”

棠梨只好作罢，拿好东西就回去了。后来，她无数次的确认陆琛是一个人住的时候，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棠梨开始给陆琛带一些好吃的，还有一些花花草草，说先生的家太过单调无趣，有些颜色还是好的。陆琛也没有多说什么，棠梨带什么他只管收就好了。

有一次，棠梨看到店铺里的红玫瑰，就想着买一支回去带给陆琛。陆琛看到红玫瑰的时候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的，棠梨开始有点失落，她只是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给陆琛而已，原来陆琛不喜欢啊，他好像没有喜欢的东西。

陆琛把红玫瑰插在一个白瓷瓶里，那是棠梨第一次送给他的礼物。他轻轻的摆了摆花瓶的位置，然后微微笑了笑。

身后的棠梨开口叫了叫他，“先生，我们要开始上课了。”

陆琛回过头来，“今天我教你弹《玫瑰人生》。”

几个月后，棠梨登上了省内的钢琴大赛。

观众席的陆琛看着台上的棠梨，冲她点了点头。棠梨明白，比赛前陆琛说只要她不紧张放宽心好好比赛，拿冠军肯定没有问题。棠梨信了，没有为什么，她觉得先生的话从来都没有错过，就像他说的一样，她很有天赋。曲谱复杂的《玫瑰人生》，陆琛只教了她两遍就学会了。

棠梨相信陆琛，正如陆琛相信棠梨一样。

有些人的默契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培养出来的。

棠梨弹的是陆琛教她的第一首曲子，下面坐着的陆琛有些动容。棠梨弹奏的不是曲子，而是人心。

一曲完毕，棠梨深鞠躬，退场。后来叹气这次比赛的时候，棠梨都是一脸开心的说“是先生教我的！”在别人眼中先生只是教人知识的先生，在棠梨眼中先生是她的整个人生。

闲暇之余，棠梨都会来看陆琛。“先生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久不会觉得孤独无趣吗？”这个时候陆琛就会摆出一副正经的面孔，依旧不回棠梨的话。“那么先生就没有喜欢的人吗。”这次，陆琛回应了她，“智者不入爱河。”

棠梨原本疑惑的脸开始逐渐僵硬，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的压在了她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

这次的晚饭她没有吃就走了，陆琛也有些疑惑。他站在楼上看着棠梨远去的背影，竟生出一些不舍。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了，棠梨的出现让他原本单调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屋子的颜色从灰白变成五颜六色，后院的花开的格外艳丽了，墙上的壁画也多了起来，就连蜗牛也会慢慢的在窗台上爬着。

凌晨醒来，陆琛打开了灯，棠梨的父母打电话过来了。原来棠梨一直都没有回去，他们很担心。陆琛急忙穿好衣服，就跑出了门。他找过每一个棠梨带他去过的地方，但是都没有找到她。在那一刻，他觉得，他也许从未了解过她，甚至都不知道她最喜欢吃什么，最喜欢干什么，最喜欢去什么地方，他什么都不知道。

街道的灯有些暗，最后陆琛走到了一家花店。那朵玫瑰花就是从这家店买的，他想起棠梨送他花的时候，弯起的眼角都要沁出蜜来了。

他高举手上的灯，不为什么，就是想找到她。

蹲在暗角的棠梨感觉有光照过来，她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一下子又落下了眼泪。她看到了陆琛，是陆琛在找她。

她边哭边笑，抹着眼泪，把头埋进臂弯里。陆琛一步步走向她的时候，她的世界都变得光亮了起来。他走一步，她就觉得离他又近了一步。

后来她才知道，陆琛只是因为她的父母打电话找他他才会出来找她的，不然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安安稳稳的睡一觉迎接新的一天。

像往常一样，棠梨还是高高兴兴的去陆琛家里上课。她按了一下门铃，抬眼看见的却是一个女人。二八左右的年纪，让这个女人看起来既知性又成熟，还带着一种年龄的美。相差十岁的年纪，让棠梨看起来很幼稚，很单纯。

棠梨被女人迎进了屋子里，她向陆琛投去疑惑的目光，想知道这个女人是谁。陆琛刚想开口，就被那个女人捷足先登了。“我是陆琛的女朋友，我叫楚然。”棠梨有些膛目结舌，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神里写满了悲伤还有不解。她想先生不是没有喜欢的人吗，怎么会有女朋友呢。

上课的时候，楚然一直在旁边看着，棠梨有些不适应，还经常走神，陆琛问她她也不回答，只是自顾自的。

棠梨被留下来吃晚饭了，今晚是楚然亲自下厨。棠梨吃了一点点就饱了，刚想走，楚然就叫住了她，“洗了一些水果，小棠梨吃了再走吧，不然有些浪费了。”棠梨点点头，不好拒绝，只能忍忍了。

聊天的时候，楚然偶尔会开开玩笑，“小棠梨长这么漂亮，学校里肯定很多男孩子追吧，要是遇到喜欢的就带回来给我们瞧瞧。”棠梨咋咋舌，摇了摇头，说她并没有男孩子追。

一旁的陆琛也不好打扰她们女人聊天，就看着电视默默不语。

棠梨其实想问，为什么陆琛突然有女朋友了。楚然好像特别懂棠梨，能一眼看出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跟阿琛是家里人安排的，平时工作太忙也没有时间谈恋爱，遇到合适的就想试试吧。”楚然温柔的对陆琛笑了笑。

棠梨看到陆琛没有太多的表情，她对陆琛说，“先生也是这样想的吗？”不是说智者不入爱河的吗，棠梨在心里暗自嘲讽。陆琛微微点了点头，“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

棠梨第一次觉得，他们因为年龄而被画上了句号。

一周后，楚然回了成都，陆琛说她是个工作狂，基本上都很忙的，每隔几个月就会请一个星期的假过来小住。其实就是培养感情基础，为将来做打算。

走之前楚然还对棠梨说，陆琛是个很专一的人，喜欢的东西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棠梨明白，楚然想说的是陆琛跟她在一起就是喜欢她，既然喜欢她那么棠梨就不会有机会。

棠梨就真的以为，陆琛喜欢楚然，喜欢她那种优秀努力的女人。

后来，棠梨开始暗自努力。常常因为练琴很晚才睡觉，在学校也练琴，在陆琛那里也练琴。她的生活里除了练琴还是练琴。同为音乐系的一个男生贺宇杭，总是会在棠梨没到教室之前就在她的桌面上放好一杯热咖啡。一开始棠梨不知道是谁放的，慢慢的也就习惯了，没有想刨根问底的欲望。下午放学，贺宇杭把棠梨堵在楼梯口。棠梨根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依旧平淡无常的神情。突然贺宇杭开口，“棠梨，我那么久的真心你都看不到吗？”棠梨一脸懵逼的看着他，心里想的都是：这家伙是谁，在这说什么疯话。

她没有理会贺宇杭，推开了他，大步走去。她听到贺宇杭在后面喊“棠梨，我喜欢你！”但是棠梨没有回头。

再一次比赛的时候，就是全国性的比赛了。棠梨依旧邀请了陆琛去，两人都说着跟以前一样的话，一个勉励，一个相信。

陆琛没想到的是，棠梨弹奏的居然是他教给她的《玫瑰人生》。陆琛说过，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曲子。棠梨这是想弹给他听的吗？

演奏结束，棠梨果然得了第一。她很开心，因为她足够优秀了，她十九岁，就拿下了全国钢琴大赛的第一名，恐怕十九岁的陆琛都做不到吧。

所以她十分自信的去找陆琛，想要分享她的喜悦，可是陆琛告诉她的事让她一下子跌回了谷底。

就在半个小时前，楚然打电话告诉陆琛，双方父母把订婚仪式安排在了下周六。面对突如其来的订婚，陆琛开始迷茫了。一旁的棠梨没有祝贺他，也没有一丝丝喜悦的表情，而是慢慢的对陆琛说，“陆琛，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叫你，第一次直呼全名，我不想你跟别人在一起…”后面的四个字棠梨不敢说，她有她的骄傲和自尊。

陆琛沉默了。他摸了摸棠梨的头，“你还小，不能什么都明白，还是得慢慢来。”棠梨甩开他的手，陆琛有些意外。

“你总是说，棠梨你还小，什么事以后你才会懂。可是我已经十九了，我成年了，不是那种未成年的无知少女了，很多道理我都懂的…”棠梨说着说着就哭了。

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陆琛比她还难过吧。他开始觉得他错了，他以为棠梨还不够成熟，把她当孩子一样看待，但其实棠梨在悄悄长大。他以前说的智者不入爱河，在这一刻悚然崩塌。

“先生，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你喜欢楚然，我还在想是不是我变得像她一样优秀一样努力了你就会喜欢我了？但我发现不是，我不是她，我只是你大好人生里小小的一部分…”

棠梨的声音逐渐变小，开始哽咽起来。但是她只听到陆琛说，“你以后会遇到一个爱你的男孩子，他会对你好的。”

陆琛头也不回的走了，棠梨只觉得脚好像被粘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从那以后棠梨就不再出门了，每天在房间里弹《玫瑰人生》。饭还是照样吃，话却不讲一句，她也没有去找过陆琛。

周六如期而至，棠梨没有去。虽然只是一个订婚仪式，但是他们家却搞得很隆重。楚然穿着唯美修身的礼服，显得更美了。而陆琛在一旁冷漠的站在，不说一句话，仿佛与他无关。

棠梨接到了楚然的电话。她说“小棠梨，你想知道陆琛是怎么跌入爱河的吗？”棠梨有些茫然，今天他们订婚，为什么楚然要跟她说这些。还没等棠梨回话，楚然又说，“自从上次你比赛完以后，陆琛开始喝酒了，每每都是醉到深夜。”听到这里，棠梨怔了怔。“他可能以前觉得结婚没什么吧，不就是相濡以沫吗，找个合适的人就好了，本来顺风顺水的，但是偏偏遇见了你，你让他的生活变得快乐了起来，他连喜好都变了…”

按照楚然的话，棠梨到了花店门口，老板走出来看到她，“小妹妹，你男朋友没有一起来吗？”棠梨撇撇嘴，她没有男朋友。

陆琛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女音。电话那头有点冷冷的说“请问是棠梨小姐的家人吗，她出车祸了，麻烦你们来××医院一趟…”听到这里，手机从他指尖滑落。他没有犹豫，在手机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的时候，他跑出了酒店，头也不回的跑向了棠梨。

身后的楚然苦笑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你看，他还不是奔向了你。”

后来的棠梨回想起今天，都不由得感叹，如果不是楚然的退让，陆琛是不是一辈子都发现不了自己的真心。

都说智者不入爱河，殊不知不入爱河的多半都是冷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