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新陇，旧街，90号
洛川站在对面的阴影处
里面传来金属交接的声音，伴随着嘶吼声，若隐若现的光芒划破夜色
不断的有地狱生灵进入房间内，但却没有再出来
洛川褪下黑袍，夜色依旧祥和，偶尔过路人低咳几声，天凉了，而那间房子，那般寂静，再不闻一声，不见一人
褪去黑袍，便是人间
身披黑袍，得见地狱
洛川点燃一根烟，望向夜空
“真是个漫长的夜晚”洛川低声说
“是啊”旁边走出一人，一叹
正是左晴
“第三天了”左晴说，满是苦涩
洛川目光变得严肃，盯着房子
三天前
新陇，黄昏
左格背着沉睡的墨晴，与左晴站在旧街90号门前
左格对左晴说，“若洛先生来到新陇，告诉他，我在旧街90号等他，除他之外，任何人不要进入90号”
“若洛先生一直没来呢”
没有听到回答
“左格先生”左晴轻唤了一声
左格笑了，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揉了揉他的头发
“那便不来吧”左格笑着说，没有一丝恐惧，也没有一丝难过
笑声坦荡而无畏
左格背着墨晴走进90号
三天一晃而过
无一人进入，也不见一人出来
洛川与左晴站在90号对面，靠着墙壁，没有披上黑袍，自然听不到里面传出的声音，也见不到进去的生灵，不时地点起一根烟，等待着时间的就是
左晴手腕上的表针咔咔的响着
“几点了”洛川问
“六点五十五”
左晴回答
“快了”洛川说着，披上黑袍，左晴也同样披上黑袍
天空似乎已经泛白，看起来要结束这漫长的夜晚
左晴手腕上的手表指向五十九分
天空骤然漆黑，猛地涌入数名地狱生灵
房间内声音骤起，金属交接的光芒不断闪烁，吵杂的嘶吼声中出现一声低吼
七点整
天空泛白，漫长黑夜结束
再无地狱生灵进入房间内
嘶吼声不断减少
洛川拿过左晴的镰刀，手微微颤抖
七点五分
光芒最后闪烁一下，所有重归寂静
洛川紧握镰刀
“左晴，告诉地狱的生灵，今晚左格与墨晴便会坠入地狱”洛川说完
不等左晴说话，便冲进房间
房间内只剩左格一人，只是看起来红了眼，见到他进来
手中的镰刀挥舞，洛川举起镰刀挡在身前，但力道之大，使洛川后退数步
两人相聚数米
左格冲向洛川
“左格”洛川大喊了一声
左格脚步一顿，但立刻就冲向洛川
红着眼，黑袍破烂不堪
转瞬冲到洛川面前
镰刀高高扬起，明亮的刀身猛地落下
“天亮了”洛川说，没有再拿起掉落在地上的镰刀
平静的看着他的双眼
“天亮了”洛川又重复了一句，无比镇定
窗外天空白转灰，阴沉着
，但依旧将房间内的黑暗驱逐
左格手中的镰刀停住，刀尖距他的脸庞只有几厘米
左格的双眼恢复了清明
“洛先生”左格发出声音，嘶哑，疲惫，无力
左格放下手中的镰刀，看上去那般虚弱
“很难熬吧”洛川轻声说
“离开她，更难熬”
“把她交给我吧”
“她会活着是吗”
“会活着，前一段时间西街出现了个天使”
“天使吗，真是个美好的词语”
左格坐在地上
“有人说，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天使降临世间，来治愈那些被病痛折磨的人，然后等到天堂之门打开时，便回归天堂，每一个回归天堂的天使都可以选定两个人进入天堂，即便你是接引使”
“那听起来真不错”
“只不过，很少有天使可以等到天堂之门打开，回归天堂，多数坠入地狱”
“我答应你，她一定会活着，但你今天就要进入地狱”
洛川也坐在地上，看着他，平静的说
“只是，她不能离开四街”
洛川说
“为什么”
“有人代她进入地狱，就像一个从世间消失的人，她也会拥有无尽的寿命来等待天堂之门打开，只是，同样违反地狱法则，我也只是瞒天过海，而其他接引使可不管这些”
“天使凭什么会带墨晴进入天堂”
“因为这是我答应你的”洛川不带一点迟疑，自信的说
左格坐在地上，一语不发
“好”半响，轻声说
洛川站起身
“走吧”
褪下黑袍，房间内依旧安静祥和，天空依旧灰蒙蒙的，看起来像要下雪
左格没有立刻褪去黑袍，而是缓缓闭上眼，躺在地上，将全身放松，看起来像是睡着了那般
两三分钟后
睁开双眼，看起来没有那么疲惫
他望向窗外，依旧灰蒙蒙的天空
长叹一声，褪下黑袍
站在洛川面前
两人走到楼下
左格推开一间屋门
床上静静的躺着一个人，满头白发，虽然皱纹已经布满脸庞，但依旧掩不住精致的五官与气质
只是老了而已
左格走到床边，俯身，在她额头轻吻
“回四街吧”
洛川倚在门框上，点燃一根烟
左格打了几个电话，将墨晴抱到轮椅上，推着她，走出门外，像一对出门散步的夫妻
街对面左晴静静的站在那里
“左格先生”左晴眼眶泛红
“我走了”左格揉了揉他的头
推着轮椅，与洛川一起，同他擦肩而过，没有再多的话语
机场
“何必这般，什么话都不与那孩子说，看起来蛮无情的”洛川问
“又不是小孩子了，就像，你我以后也不会哭哭啼啼的告别，走了就走了，说再多话还是会走”左格说
“你有多少孩子”
“记不清了，几十个？还是一百多个？可能有些都去世了，太久了”左格靠在椅背，闭着眼，像是在享受这难得的舒适
几个小时后到达四街
左格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时针指向正午十二点
“从来没想过时间这么珍贵”
“还有十二个小时，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我想去见见那个代她坠入地狱的人，表达感谢”
“她就在东街，感谢就算了，她也曾逃离地狱规则，只是未得机会进入天堂”
“还可以继续等啊”
“她等了七十年了，等到她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时间是最大的敌人，即便在世间，还是会一点点蚕食你的记忆”洛川缓缓的说
“不要让她等那么久”
“她不会等那么久，只是，你可能要等待很长时间”
“也可能等不来再见到她，是吗”左格微笑
“走吧，去见见她”洛川走在前面，左格推着墨晴跟在后面
洛川带着他们来到一家庭院
推开
，一个老妇人坐在院落的摇椅上
“麦女士”洛川走到妇人面前
“啊，洛川先生”麦女士看了他一会，才缓缓的说，仿佛刚刚在回想他的名字
“最近还好吗”洛川问
“还好”
麦女士微笑
“很抱歉”洛川致歉
“洛川先生，你并不需要道歉，就像东街很多人，你给了我们机会，只是我们没有等到，或者说，我们本就应该坠入地狱”麦女士的语速很慢，她已经很老了
“三年前，你说你不等了，想要坠入地狱，很抱歉，一直拖到现在才让你解脱”
“相较于七十年来说，三年太短，最后能帮上你一些，也算得对你的感谢”
麦女士轻叹一声
“其实，我已经记不起他的容貌，与他的点点滴滴在时光的腐蚀下，都不禁怀疑是否是一场梦，我想，他应该早就忘了我，回归天堂了吧，而他在我这里，也只剩下一个名字”
“我们的那个时代啊，连张照片都没有，怀念都无处可起”
洛川静静的听她诉说
“现在想来，我应该随他一起接受命运，活了这么久，说的那般真情，不愿遗忘，也只是惧怕死亡罢了”
“只是，现在，我活的够久了，所有人都离开了，而他早已只剩下名字，只存在我的记忆里，对于我来说，现在这世间，又何尝不是地狱”
“我们终究还是老去，不能像你一般年轻的活着，那便离开吧，把机会留给那些年轻的人”麦女士看着乌云中透过的阳光，眼里满是平静
“谢谢”身后的左格对她深深鞠躬
“这就是那个要等待的小姑娘吧”麦女士看着轮椅上熟睡的墨晴
“真是个美丽的人”麦女士伸出手摸了摸墨晴的白发
“可也老了”麦女士感叹一句
“你这小家伙，和洛先生是一样的人吗？”麦女士目光转向左格
“是的，新陇接引使，左格”
“新陇啊，我年轻时去过那里，蛮不错的地方”
“时过境迁，现在早已翻天覆地”
“城市和人一样，都是会老的，只是，城市可以翻新，而人只能逐渐老去”
“你一定是一个好人”
麦女士对左格说
“不敢受此评价”
“我相信洛先生的眼光，毕竟，他是最善良的人”麦女士看着洛川
洛川没有说话，低下头点燃一根烟，默默的走到一旁
“你走吧，跟洛川先生回去吧，十二点之前我会去那里，现在，让我收拾收拾这房子，一个人静一静”麦女士对着左格说完，从摇椅上站起来，缓缓的走进屋内
洛川和左格离开这家庭院
把墨晴暂时安置在万象书店
15:00
左格坐在门口，看着明媚的阳光
“万象先生，天使在哪里”
“在西街”
“她会带墨晴进入天堂吗”
“如果洛川先生帮助她回到天堂，那便会带墨晴进入天堂”
“如果洛川先生骗我呢”
“即便洛川先生骗你，也会有人帮她”
“谁”
“哑巴”
“他也是接引使吗”
“他只是一个被天使救赎的凡人”
“那怎么敌得过地狱的生灵”左格低着头
“如果她不说，洛川先生不会帮她”
“我很怕死，我相信洛川先生也是这样，和所有接引使都一样”
“洛川先生很是善良，但也很自私，如果不说，他不会主动去做后果如此沉重的事情”
“我想去见见哑巴”
“他就在西街的街角，只是时间好像不太够了”
“我带你去吧”洛川走出来
“好”
洛川开上车，载着他前往西街
“你是在骗我”左格问
洛川沉思良久
“或许是吧，若你今晚再不坠入地狱，地狱将更加疯狂，而你的应该明白，今天的你，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人性”
“我确实是一个自私的人，犯不上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承担这么大的后果”
“所以说，你根本不会去帮她对吗”
“不，我给了她机会，但如果她不说，我不会去帮她，因为我不知道她是否有想要带走的人，而我帮她回到天堂，总要占一个名额，而哑巴总要帮她，所以他一定会占一个名额，天使最不怕的便是奉献，最怕的就是欠他人的情分”
“所以，你还是在骗我”
“没有，不帮她，代表着我不会坠入地狱，便可以继续等待下一个天使”
左格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片刻，到达西街
哑巴依旧在街角
洛川将车停在一旁，没有下去
左格下车，走到哑巴身边
与他交谈良久，最终将他从新陇带来的箱子交给了哑巴
19：30
洛川两人回到万象书店
却看到浅汐带着小白在店门口
“好久不见”洛川走到她面前，对她说
“啊，你回来了”
“嗯”
“那我走了”浅汐笑着回去
“回西街吗”
“不不不，太远了，走回去要半夜了，还是在东街先住一晚，就在拐角的那家酒店里”
“嗯嗯，晚上早点睡觉，不要出门”洛川仅仅叮嘱了一句，没再多说
等到浅汐走后，万象说
“你走的这两天，她便一直住在东街”
“嗯”
洛川和左格走进屋内
“她便是天使”
“看起来真是个小孩子”
“她看过墨晴了”万象在一旁说
“她说，她能救命，但不能续命，墨晴没有病只是寿命到了”
“我知道了”左格轻声说
店内只剩两人一鸟
“麦女士应该快到了吧”
“快了”洛川看着寂静的夜空
“地狱啊，想想便有些恐惧”左格轻声说
“我，我好像有些害怕”左格声音有些颤抖
随着这句话的落下
泪水掉落在地面上，左格不断的用手抹去，却怎么都抹不干
“我很害怕啊”左格大声的说
不再掩饰自己的恐慌与担心
洛川和万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在一旁，看着他哭泣
“你会照顾好她的对吗”左格抓着洛川的手臂，像一个寻求安慰的孩子
“她会去天堂，不会有痛苦，不会有死亡，不会衰老，对吗”
“是的，她会，她会很好的生活在这里，也会进入天堂，没有痛苦，也不会衰老死亡”洛川说
“谢谢你”左格止住泪水，重回镇定
20：00
麦女士的身影出现在街头
一步一步，缓慢而沉稳
“洛先生”麦女士站在门口
“休息一会吧，还有时间”洛川将她迎进来，关上店门
麦女士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平静而坦然
给他们诉说以前的事情，说她的丈夫，说她的家人，朋友
三人就像是多年的好友，就像是一场聚会，说着过往
洛川只是静静的听着
22：30
“时间快到了”麦女士又讲完一个故事后，洛川打断了他们
洛川带麦女士和左格进入里屋
“做好准备了吗”
“等候多时”麦女士微笑
平静的躺在一旁，缓缓闭上了双眼
左格坐在墨晴旁边，拉着她的手，缓缓闭上双眼
洛川披上黑袍
手中的镰刀在麦女士额头一点，把她的灵魂从身体剥离
“接下来会很痛苦”
“没关系，他应该早已忘记我，希望我们能在天堂相遇，即便那时我们忘记了所有”
“洛先生，谢谢你”麦女士轻声说
洛川微微点头
手中镰刀在墨晴额头轻点，将墨晴灵魂剥离
将麦女士的灵魂注入到墨晴的身体里
左格感受到墨晴的身体在颤抖，越发剧烈
但他始终闭着眼
洛川早已告诉他会出现这种情况
片刻后
墨晴的身体逐渐平稳
洛川迅速将麦女士的灵魂剥离出来
此时她的灵魂模样与墨晴一般无二，只是双目无神
洛川将左格的灵魂剥离
左格看着面前的两个灵魂
“真是一模一样”左格轻叹
洛川将墨晴的灵魂归还她的身体
“再看一眼，便走吧”
“走吧”左格转过身
洛川带着左格与失去意识的麦女士一步一步离开
左格目光始终看着前面，一次都不曾回头
他明白，再看一眼，便舍不得离开
洛川在前，左格与麦女士在后，缓缓的前行，不时的有行人穿过他们的身体
左格看着匆匆的行人，嘴角微微上扬
身边景色逐渐变化，取而代之的是迷雾与黑暗
终于，来到地狱之门前
门口两个生灵立在地狱之门前，仿佛沉眠，没有任何反应
与此同时，万象书店中的时钟指向十二点整
“铛铛铛”连响三声，悠长而深沉
门口两个生灵突然动了起来
缓缓走向两侧
地狱之门缓缓打开
数只黑鸦飞出，向着不同的方向
一只盘旋在他们上空
一旁的生灵发出声音，晦涩难懂的语言，像是在质问
“黑袍与镰刀已损，不然不可能这么快抓捕到他，至于墨晴，寿命早已终结，意识也随之溃散，想来是左格反抗时不幸波及”洛川同样已晦涩的语言回答
两个生灵似乎接受了这个借口
押着左格与墨晴，走进地狱
头顶的黑鸦随之进入
洛川转身，返回，没有一点犹豫，仿佛就像往常一样，押送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而早在他们向地狱走去之时
左格的身体便极速衰老，转瞬化为老人
早在今天凌晨，便有世界各地的人涌入四街，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成家立业的中年人，在洛川他们走向地狱后，在左晴的带领下，将左格的遗体连夜带回新陇
而麦女士的遗体，由小偷，骗子，哑巴，天使葬在东街的一座山丘上
等到洛川回到万象书店
褪下黑袍，墨晴依旧躺在哪里，呼吸平稳，而其他人，仿佛未曾来过
清晨
太阳照射进房间内
墨晴缓缓的睁开双眼
洛川坐在她的对面
“你醒了”洛川说
“恩”墨晴坐起身，满脸平静
“他走了”墨晴问
“恩”
墨晴下床，走到窗边
“他去哪里了”
“他回新陇了，现在应该刚刚抵达”
墨晴一语不发
洛川拿出一把钥匙
“东街90号，以后你就住在哪里，不能出四街”
“洛先生”
“恩”
“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或许吧”
“我知道了，谢谢您”
“他希望你好好活着，若进入天堂，才能有机会再见他”
墨晴没有说话
洛川走出里屋，打开店门
几分钟后，墨晴走出，向洛川致谢后，离开这里
东街90号
墨晴打开房门，屋内与新陇的一模一样
他们所有的物品都原样在这里
墨晴关上房门，像自己家一般，坐到沙发上，只是泪水不断的滑落
与此同时
新陇
一座山丘上
左格的葬礼在那里郑重举行
左晴站在最前方
回想起左格总是赶走他们，却又偷偷去他们的城市，暗中帮助他们安稳后再回到新陇
他总是以为他们不知道，却不知道他的身影早已深深烙印在他们的脑海中，人流中一眼便可认出
只是，这次，他是真的离开了
他应该也很累了吧
至此，新陇第十七任接引使，最温柔的左格先生，离开人间，坠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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