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敛了它最后一抹照在角落里那个少年身上的阳光,几个围着他嘲笑的男孩也渐觉无趣,唱着粗俗的歌回家。阴影里的男孩身上沾了许多污渍,一身黑色的粗布衣服也被扔了臭鸡蛋一类的东西。不过更显眼的,是他那头与黑色格格不入的头发——苍白的颜色总让人感觉病恹恹的。过度发白的皮肤颇似东方的陶瓷娃娃,当然,没有那份憨厚的朴实感,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薄瓷”,看上去一碰就会碎掉。
他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子,这才让人看到那高挑的身材和瘦弱的骨架。
抬起头,即便是夕阳他也忍不住眯起了眼,阳光半映在发着淡淡粉色的眸子里,仿佛洒了一小撮金粉般耀眼,只可惜并无一人观赏这美景。安德鲁的童年从他记事起就被白化病所支配。
他想起以前母亲在他第一次被嘲笑后哭着跑回家时认真地将他抱在腿上,告诉他,他的眸子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眸子,白色的头发是与众不同的荣耀。当时尚且懵懂的他听到这里破涕为笑,充满了可笑的希望进入梦乡,甚至期待着隔天能被伙伴们接受——
太天真了。
幼小的心灵只需要几句嘲笑和白眼就可以封闭。
童话故事里说过,坏人往往躲在阴暗的地方。
我是,坏人吗……
他仿佛听到了眼球的震颤。在本该自在玩耍的年纪,安德鲁不得不避开阳光。那些在别的孩子眼里美丽缤纷的生命之源,于他却是眩目的
晕厥感和窒息感,与其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还不如承认:反生命而行之的是自己。
对不起。透明的泪水涌出了透明的虹膜, It's my fault. Sorry,I am wrong.
少年孱弱的身躯在四下竟找不到依靠,只得随着情绪的喷涌而跪倒在地。便是如今,少年何尝不想被人接受?一缕白色发丝垂下来盖住了
眼睛,他却宁愿让它遮住眼中晶莹。不是说,祈祷就会有用吗?主,大声呼唤着主的名字,为什么还是没有改变呢?
父母双亡。
风卷着沙士打在他厚重的呢子黑衣上,他从地上缓缓爬起,任粗沙从身上掉下来硌得手上出血。
该去拉玆圣殿了,母亲和父亲就葬在殿外。有时安德鲁真的很不理解,明明母亲是那么善良的人,为什么还不配进入圣殿?“善者葬于圣
殿,恶者葬于殿外”这神圣的旨召,似乎从未被人怀疑过,直到少年立于殿外时看到几人衣料重叠传来金钱之响。
信仰遗失。
他木然看着眼前的大祭司收钱以后朝几人点点头,一口棺材就被守墓者重葬大殿。拉玆的灵魂正在被铜臭腐蚀,而少年却只能徒劳地尝试从喉咙深处发出几个嘶哑的音阶。
阴影覆盖了半边脸,他说不出自己是痛苦还是高兴,浑身都颤抖起来。他这个被世人厌弃的不祥魔鬼,也有机会葬入拉兹了吗……啊,想想都是,很激动呢!可是只为了形式上的一点点肯定,背叛了自己的信仰,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呢?
不……!希望能直面阳光,又如何能畏惧耕耘于黑暗的前夕!
深陷泥沼。
坚定某个信念,有时需要几年的时间。
风雨中飘摇的生命也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少年踏进了那个梦寐以求的圣殿。古老肃穆的大殿成对称分布,门口狗头人身的阿努比斯神像看上去十分威严,错落有致的殿内装饰品构成的恰到好处。鞋底踏在石板上,传来厚重好听的声音,身着华服的管理者却在审视了他一番以后面露厌倦之色。“喂,安德鲁·克雷斯是吗?神明给了我们可以启用你的宣告,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他站起身来凑近少年耳边轻声言语,一字一句似深渊的呼唤。“你这个不详之人,以前应该很不好过吧?不过这里,可没有人为此买单。最好,给我老实点。”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他被困在一个巨大的容器里,四周都是海水,那容器的玻璃壁却厚的他无论如何也敲不开。呼吸伴着焦躁的心情急促起来,窒息感和空旷感向他袭来,阳光透过海,映出了他脸上的绝望。
容器缓缓坠落深海,光照却无比刺眼。安德鲁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得匍匐于寒冷的玻璃壁上无声呐喊。身上已经被强烈的光照刺得生疼,大脑嗡嗡作响,数十载痛苦的画面一幕幕从眼前闪过……
神圣的职位终于被玷污,当初的少年也学会了虚伪和欺骗。已经麻木的嘴角习惯性上扬,洁白的手套上除了土腥气还有银币的臭气。
自掘坟墓。
每次路过那片荒地时,他还是会张望一眼自己的那片窄窄的坟墓。一切谎言与欺骗都抵不过死亡的来临,生命的陨落才是人活一世的意义。他成为了那些之前自己所鄙夷的守墓人,不过没有关系,只要能葬入拉兹,罪恶都将获得救赎……
厌恶光明,厌恶那些被人们疯狂推崇的东西。安德鲁的一生没有色彩,也不会有奇迹出现。不甘、愤懑,日积月累,他知道自己已经变得病态。
可是这又如何?反正都不是被人所接受的呢,是他自己,放任自己发展成如今的恶魔的——
不被认可和接受吗?嘴角勾起的弧度逐渐疯狂,圣殿的守墓人只剩他一位了呢……故作姿态,冷漠看着人们点头哈腰尝试贿赂他,然后再狠狠压榨一番,傍晚就可以听到摇晃的硬币发岀的美妙响声啦~
It's my fault.
But I hate you.黑色粗布衣服在摩挲的轻响间露出一个沙粒永不下落的沙漏,银白的发丝后,半透明的虹膜笼罩着的眼球透出一派疯狂的光。
“嘘……善者葬于圣殿,恶者葬于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