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井推开房门,刺骨寒气扑面,眼前一片素裹银妆。
下雪了。
仔细想想,你回家也有一段时间了,虽说会早点回玉茗山庄,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雪下这般大,但愿不是今天回来吧。他这么想。
洗漱之后,他决定先煮一壶热茶暖暖身子。
室内茶气氤氲,烟雾朦胧,他独自一人,不发一言,娴熟地撵茶、注水、调膏。
“龙井居士……”他手中的动作因为前来报信的仆人的一声呼唤慢了半拍,脸上立刻阴云密布。
那个仆人发现他正在点茶时,也恨不得立马钻到地里去。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在居士点茶的时候来……
他一直很反感点茶时被打扰,这次点的茶,定是看不上了。
“何事?”他放下手中的茶壶,将些许的不满与愠怒压制在心底。
仆人战战兢兢,缓缓才开口说道:“是将军家的姑娘,回来了。”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待客厅的。入门那一刻,你清亮的眼眸恰好对上了他的视线,随即他的眼中映出你面容上温暖的微笑:“居士,我回来啦。新年好!”
你手中还捧着一只木盒,里面放置着一套精致洁白的冰裂纹茶具。“这是给居士的礼物。”
他的话语中出现一丝难得的柔和:“谢谢,你有心了。还有,新年好。”
茶室中终究又出现了二人对坐饮茶的画面。在温暖的茶意中,你原本被冻僵的双手和脸,慢慢恢复了知觉。指尖触及茶盏,暖意涌便全身。
“今日下雪,路上可遇到危险?”
“并无。”你轻轻吹一口气,模仿他的样子抿了一口。虽说有点附庸风雅之感,但年长一岁,好歹也要让人家看看自己的进步吧。
“京城的春节,热闹吗?”
“当然热闹。”你一下子来了劲,开始一五一十向他叙述这次回家的经历,高兴的,难过的,毫无保留。你不怕在他面前说实话,很多事,你也只敢和他一个人提及。
“回家了才发现原来二妹这么想我这个长姐,看见我的时候她都哭得不成样子了呢。”
“今年的烟火和花灯真的特别好看,不知道是请了什么样的匠人。”
“点心也很好吃,不过茶的味道就有点不如人意了,和居士的茶根本不能比。还是说喝多了居士泡的茶,我的嘴变刁了?”
听你说着这些琐事,他却并不反感。避世多年,人间是什么样,他已经慢慢淡忘了,身边有个人告诉他,也好,至少能证明,他还在这个世上活着。
“居士,明年过年,真的不和我一起去京城看看?”
他一愣。不久之前,你才问过他这个问题。
“不了。”语气又重归平常的清冷,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回答。
“那好吧,我还是回来的时候跟你讲讲吧。”
终究还是有些失望的。他心中很是纠结,并不想拒绝你,只是,那个地方,他实在是不愿触及。
见过了人情冷暖,帝王心术,那个看似繁华的地方,恰恰才是最炎凉。
他并未对你说这些,即使说了,你也未必能明白。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哎呀……”你口中默默念叨,头上突然一阵疼痛。
他站在你身旁,面色阴沉,手中的折扇方才在你的头上重重敲了一下。
“走路不看路?”
你这才意识到,若你继续向前走,脑袋上铁定要被柱子撞出一个包。
你连忙后退,揉了揉脑袋:“多谢居士,我刚刚真的没注意。”
他无力扶额。你只能尴尬地笑笑,毕竟他正尽力不用一种看笨蛋的眼神看你。
不出一时半刻,他竟然也开始默默念叨:“兵者,国之大事……你在背《孙子兵法》吗?”
“嗯,是的。”
琥珀色的瞳孔再次对上那双明亮清澈却带着坚定的眼睛。
“背兵法做甚?”
“父亲只有我和二妹两个女儿,我身为长女,自然是要为家中分忧。”轻飘飘的一句话,扣动了他的心弦。
你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你。气氛变得很诡异,他不作声,你更是不敢说一个字。你在心中暗自嘀咕,自己刚才应该没说错什么话惹他生气才对。
还是个孩子,能懂什么呢?他姑且这么想。
“这些天,先把我教你的诗词背完。”
等等,自己刚刚在说什么?不让你学兵法,意图也太明显了。你的理想抱负,他是愿意尊重的,只是,这样下去,他这一生再也不愿面对的事情,很可能再次发生。
他害怕看见你,活成他的模样。
即使发觉了他不太对劲,你也一口应下,没有怀疑什么。学兵法这件事,急不得。
但是,那时的你丝毫没注意,他捏着折扇的手,已用力到指尖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