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樱街71号是整条街区最漂亮的房子。米色的百叶窗,房子正面有一半面积都被粉色蔷薇和白色木香花遮住了,花后面就是白墙瓦顶的高大宅邸。
铃兰从窗子中倾泻而出,地上的花卉也比比皆是。这里的主人一定是个品味高雅的花草达人,至少,这个城市可并没有如此善于园艺的能工巧匠。
从庭院那爽亮的花丛中能窥见古雅的建筑,在花园洁白步道的两旁有纤美的群花盛开。
屋子里虽然没有多过装饰品,却难掩华丽高雅之感。每一个房间都布置得完美无缺,窗明几净、家具考究。
冰璃雪独自一人端坐于躺椅上,看起来比陶瓷花瓶更加珍贵和脆弱。她以一袭纯白长袍裹住身体,一双不带任何情感的蓝色眼瞳笔直对准斜上方的天窗。随意放下的修长银发之所以湿成一片,是因为她才刚洗完澡。巨大的羽绒床垫将她小小的身躯吞没进去。
这座华丽的宅邸空无一人,这个空间只属于她一人,时间无声无息地流逝。
她随即将毛巾扔入洗衣篮。只要扔入这个以植物藤蔓编织而成的篮子里,到了明天,就会被冰之精灵们清洗干净并叠得整整齐齐地回到房间内。而这类事情,从她来到这里后就一直持续着。
在人类世界照顾她的是来自仙境的冰之精灵们,它们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
无论是要为她做饭、准备衣服、开关房门、整理家具、帮忙拿某样东西、端东西过来、打扫房间……小精灵们都愿意帮忙!
在事情完成后,看到那朵纯白雪莲开出名为笑容的花朵时,所感受到的高扬感,正是它们最棒的奖励啊!不对,那不是普通的雪莲,如果真要讲,没错,那是只会在圣地绽放的美丽至极的雪莲。不对,这种老套的话语根本无法贴切地形容啦!冰公主殿下是那种更加……啊啊,小精灵们好恨缺乏表达力的自己。
被精灵们照顾着在人类世界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冰璃雪并未察觉到不协调感。
其他人不也是这样吗?她没意识到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现在的她没有任何记忆,完全是一张白纸,造物赋予了她身为冰公主时的才能和天赋,至于小精灵照顾她,以及她并没有过去的记忆之类的事,她以为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这也没什么让人困扰的……吧。
她那灯笼一样明亮的双眼渐渐变成一座忧伤的灯塔,她从羽毛的浪潮中站起身来。经斗大凸窗切割的月光洒满整个空间,在她脸上映照出一抹朦胧色彩。
她的脸庞已卸下平常的淡漠气息,但却绝非柔和神色,而是情绪完全不设防的空虚表情。在苍白月光的照耀下,沐浴完的细致肌肤带着一层柔丽姿色。
她那玫瑰色的嘴唇突然微微张开。
“是谁呢?”
那是除了本人以外,再无其他人能够清楚听见的声音。与其说是感慨万千,倒不如说那是穿越意识夹缝,由灵魂深处径自倾泄而出的声音。
证据就是,听见自己这声嘀咕的冰璃雪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凝重。她那近似陶瓷娃娃的面容,浮现了平常不会在他人面前展现出来的忧伤神色。
起因,就在于——她的梦。
梦中,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融入了大自然,仿佛雪和冰把她吸入了它们晶莹剔透的世界。在她周围,只有光与纯粹。那一方冰天雪地,纯净得几乎不真实。
在梦中,她见到了两个人影,虽然并没有印象,但却觉得是很重要的人。
其中一个是温柔如水的少年,有着和自己一样的蓝色眼眸,会怜惜地叫她“妹妹”。
另外一个,是一个很会说笑话,相当有趣的家伙。他有著紫色的头发、金色的瞳孔,以及一定会把人迷得神魂颠倒的长相。
“阿冰,我宁愿成为一个没有躯体的灵魂,只为永伴你左右。”
他这么说了。
他和她似乎历过一些神奇的时刻,那是有如乐曲韵律般完美的片段,是极富旋律感的琴瑟和鸣。然而,这份轻盈之感总是那么短暂。就连身处快乐之时,她也清楚地知道,它们就好比肥皂泡,随时都有可能破裂。
因为她自己,每天都死去一点。
也许,这是个早已写好的故事。也许,从一开始,结局就已注定:一切将在消失中结束。她似乎还有另一个人生。然而那些记忆所带给她的只有痛苦,无论怎么回忆,所忆起的都只是一个失落的灵魂,一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他们到底是谁呢?”
置身月光底下,仰望着高耸天花板的冰璃雪持续自问自答。她婉转的音调就像银瓶里涌溢的水浪一般清越。
视线突然罩上一片水气。或许这个世界的她跟之前不同,泪腺特别脆弱也说不定。
一想到那个人,她的胸口阵阵刺痛,原本看月亮时还能够勉强忍住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沿着脸颊落下。
她紧握着双手,任由泪流。
既不是悲伤也不是寂寞,而是更不一样的情感,但她不晓得那是什么。整颗心被不明白的情感占据,她哭个不停。
当前的她只是一个小女孩,还不懂得仙境或者人类世界,她的心太稚嫩,没发现这就是爱,而对象只是梦中的幻影。
仙境的冰晶宫空旷寂静,仿佛覆盖着一层珍珠质,冻结成冰。颜爵站在远处望着空无一人的宫殿。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目光迷失在远处,迷失在珠灰色的天际,那里,细细的雪花簌簌落下。
既然冰公主已经消失,这里的雪停止也只是迟早的事。
之前站在这里的时候,颜爵想知道很多事。为什么人类世界的冰川一定要融化。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做错,却一定要挣扎在生与死之前。为什么她会消失这些事他都想知道。
“阿冰……”
站在冰晶宫前,他没有对象的、自言自语一样的呢喃道。
远处,冰晶宫闪着银色的光辉。深爱那片光辉的少女已经不在这里了。即使如此,冰晶宫还是美丽到残酷。抬头看了看那片光辉后,颜爵对并不在此地的冰晶宫的主人静静地、却坚决的说道。
“阿冰,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回来。会有奇迹发生,因为我若不相信奇迹就不会待在灵犀阁了。正因为相信奇迹,才需要严格审查。而且严格的不只有我,灵犀阁的规矩也是很严格的。不过我觉得有朝一日会亲眼见到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奇迹。叶罗丽魔法中具有足以撼动灵魂的了不起的东西,说不定哪天真能遇到不可思议的事。在你回来之前,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是因为冰晶宫附近温度低的缘故吗?然而他却目光肃穆的凝视着冰晶宫。
仙境的时间与人类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在仙境,冰公主已经消失几天了。
自从她消失,每夜,每夜,颜爵就这样凝视着冰晶宫到天亮,他的神智那样明白,他的意识那样清醒,他知道自己无法入睡。他看月亮,他看星星,他看暗夜穹苍下的细雪,直到他看见曙光的微显——新的一日来临,他叹息着,内心绞痛地去迎接这新的、无奈的一日!为什么内心会绞痛呢?
一直以来,他都有种孤独感,以及和周遭世界——它的声音与平庸无味——格格不入。所以他以玩世不恭,悠闲自在的态度来生活。冰公主在他的生活里洒满了璀璨星光,却也同时注入了一份担忧:颜爵害怕失去她。而这份担忧在不久前真的成了现实。
平时,冰公主端庄冷静得完全不像个小女孩。既不哭也不笑,完全不需要照顾。好不容易开口说话,却也是清冷的语气。闹别扭的时候明明很可爱。
有时候他故意惹她、逗她,就为听她说一句“啰哩啰唆的,你烦不烦啊”,在那种时候,他会觉得她实在是可爱得令人发狂。
微微翘起的嘴唇,时而乖巧时而叛逆的动作。
在她冷淡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相当可爱的灵魂。她全身上下都透着高冷、写着淡漠。她总会给人这样一种印象:她生活在别处,在另一个星球上,让人无法企及。确实,对于其他仙子来说,她的天赋和能力都或许非凡,她本该与天上的星宿同升同落。
当冰公主卸去那层清冷的保护罩时,她身体里的某些东西会放松下来。她会多些天真温和,少些冷漠,展现出小女孩的纯真和稚气。在她的目光里,会闪现出类似于爱的光亮。颜爵曾许久地依偎在这光亮旁,观察着它、挽留着它,这光终有一天会变成一团烈火,可是在那之前,她就不在了……
“阿冰,我宁愿成为一个没有躯体的灵魂,只为永伴你左右。”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轻轻柔柔,却在那一刻轰然成为一场下在他眼睛里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