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很安静,花香淡淡的,阳光淡淡的,连消毒水的味道也是淡淡的。
秦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守了一整晚的荀政正伏在病床边打盹。
病床很小,荀政把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尽量不碰着秦明那条受伤的手臂。
“嘶~”
麻药的药劲已经消退了,秦明刚一动弹,一阵剧痛就从肩膀处传来,疼得他忍不住压低嗓子发出了声。
荀政闻声抬起头,连忙拿过床头的眼镜戴上,一瞬间恢复了清明。
“伤口刚处理好,别乱动。”
荀政半抱着把秦明扶起来,拿过一个枕头塞在他的脑袋后面。
秦明胳膊上的绷带缠了好多层,可还是能隐约看到里面渗出的血色,
荀政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手很痛吧...”
看着一脸愧色的荀政,秦明用那只完好的手伸过去搭了搭他的肩膀,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笑着摇了摇头。
“朱珠人呢?我觉得这个姑娘还没有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或许可以争取一下。”
荀政不自觉地握住了秦明的手:
“你放心,我在朱珠身上放了追踪器,林涛已经去追了。
她遭到组织的追杀,性命攸关,只要我们提出能保证她的人身安全,并替她争取减刑,我相信很大几率上她会配合我们调查的。”
“......”
嗯,林涛已经去抓人了,后面荀政还说了什么,秦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的目光落在荀政盖住他的那只手上,一时哑了声。
秦明没有动,就这样静静地让他握着,好像这样握着,两个人都能获得莫大的安全感。
思绪不禁飞回到三年前,好像也是在家医院,那是他和荀政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
记得那天晚上,附近的国道上出了一起货车追尾导致的连环车祸,其中一辆私家车直接被前后两辆大货车碾成了一张铁皮,
整个事件导致五死九伤,随着几辆救护车呼啸而入,龙番市人民医院的急诊处顿时忙成了一锅粥。
还在实习期的秦明跟着法医科的前辈们在第一时间赶到医院,为死者和伤者做损伤鉴定,以协助交警方面后续的案情调查和责任判定。
好巧不巧,来龙番市出差的荀政偏在这个时候得了重感冒。
为了一起跨市洗钱大案,荀政不得不跟着检察员们龙番A市两地跑,二十四小时连轴转。
一场感冒而已,本想熬一熬就过去了,可眼看明天又要上报新一轮的诉讼材料,头昏脑胀地荀政还是决定去医院挂瓶水,赶紧先把体力恢复了。
急诊处闹哄哄的,除了医生和护士,大厅里还挤满了事故受害者的家属、交警大队以及当地小报社闻风而来的记者,当然还有日常来看病的普通市民。
荀政蔫蔫地抬着那只扎了针的手,另一只手举着盐水瓶,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一个人去医院挂水总会有些无助和孤独。
荀政看了一会儿手机上备份的文件,在一阵嘈杂的婴儿哭声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身上有点发冷,荀政想要抓住些什么东西盖在身上,摸索了一会二却发现身边什么也没有,只好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把自己窝在椅子里缩成一团。
“你醒醒!这位先生!醒醒!”
好吵,那声音像是故意对着他的耳朵在喊。
毕竟是鱼龙混杂的医院,什么样的人都有。
良好的教育让荀政克制住了骂人的冲动,试图屏蔽掉外界的声音,可那声音确实不依不饶。
“喂你没事吧!快醒醒!”
荀政忍无可忍地睁开眼,却发现睁眼竟有些吃力,嘴巴还微微发苦。
站在他跟前的是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一边叫他一边用力按压着他的手背。
荀政只觉得输液的部位隐隐有些胀痛,原来是手上的针管被人拔掉了,而头顶的盐水瓶也早就干巴巴的一滴都不剩了。
好险。
荀政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可还没来得及给两位救命恩人说声谢谢,那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就对身旁的小护士拉下了脸,劈头盖脸地一顿指责,吓得人家小姑娘瑟瑟发抖,歉意连连地跑开了。
“今天医院伤患多,护士忙不过来。”
这雷厉风行的暴脾气可把荀政看懵了,不等这位医生开口训话,他又很自觉地做了自我反省,
“是我自己没注意,医生你别紧张,我已经没事了,真没事了。”
“我不是医生。”
秦明扫了一眼荀政,板着的脸微微收敛了些,勉强算是面无表情,
“盐水瓶空了要马上拔针,不然血液倒流或者气泡进入血管都是很危险的。”
“......医生,留个电话吧。明天中午请你吃个饭,算我谢谢你。”
“......我不是医生。”
秦明手机通讯录上的联系人不超过十个手指的个数,这会儿他却鬼使神差地把手插进了裤兜里,犹豫着要不要留下眼前这个陌生人的联系方式。
反复纠结了一会儿,秦明握着手机的手还是松开了,任它滑到了裤兜底部,
正要拒绝,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送到了他的面前。
......
早知道荀政一星期后就要离开龙番返回A市,那天晚上秦明绝对不会把手机交出来留下联系方式,更不会在第二天赴约去吃饭。
直到现在秦明也想不明白,当年他是怎么在那样拥挤的输液处一眼就看到了缩在角落里冷得发抖的人。
“荀政,你想来龙番工作吗?”
荀政,你会来龙番工作吗?
秦明原本是想这么问的,但说出口的时候还是咬着牙把“会”改成了“想”。
像是被一个逃避了很久的问题包围了,荀政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握住秦明的那只手稍稍加重了力道。
“我想过...一年前就想过了。”
那语气怪得很,是向往是喜悦,却又带着为难和无力感,
“我在龙番没有人脉也没有房子,无论是调任还是落户都很难。
我也想过在那边辞了职,来龙番开律所,或者加入法律援助组织,但是上面有规定,辞职两年内不能做这些。
秦明,我...我还需要点时间...”
“......”
他想过?原来他这么认真地想过...
秦明突然有些自责,荀政说的都是一些最基本最现实的问题。
他如今好不容易从曾经的检察员助理成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检察官,不管是辞职还是调任,必然会影响他事业和前程的走向。
若换作是他,让他离开家乡,放弃现在的生活和工作,去A市重新发展,
他...他甚至不曾想过。
秦明不说话了,默默地转过了头。
病房里刚刚还岁月静好的气氛此刻却压抑地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嘶——嘶——”
门口有人影晃动,荀政转过身去看时,林涛正蹑手蹑脚地藏在门框后头朝他打招呼。
秦明重重地咳了一声:
“我都醒了,林队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林涛骚了骚后脑勺,苦笑着进了门。
“那个...秦明,朱珠找到了,不过情况不太好,你要有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