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窗户都被积雪盖住了。”母亲说,“今天出门可能不太合适。”
“哎,这已经一个月了。”我抱怨,“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父亲从书房里出来,打开了客厅的电视机。
几乎每一个频道都在一刻不停地报道着今年托勒城所遭遇的前所未有的强烈寒潮。父亲坐在沙发上,无奈的摇了摇头。
因为积雪已经把我们家的一层几乎全部盖住了,所以,一楼的客厅永远要把灯打开,否则就是漆黑的一片。
现在已经到三月份了,可是积雪并没有像我所预料的那样消融成水。室外的温度还是在零下二十多度处浮动。
但是昨天,住在林玛利的乌洛尔还打电话跟我抱怨道:“真扫兴!我们这儿一整个冬天都没下雪!”林玛利那里可没有什么寒潮。
“托勒港的船只都开不出去。”父亲的洛布马语非常标准正宗。
“这里都和冻川城有的一拼了!”弟弟一边下着楼梯,一边没心没肺地笑着。
我无奈地瘫在沙发上,对弟弟说:“这很让人兴奋吗?”
“当然了!”他显然不领情,“老哥,咱们出去玩,出去刨地道啊!去吧。”
“不行,你和沃特尔哪儿也不许去!”母亲呵斥道。
“啊!烦死了!”我的弟弟奥森气冲冲地回到二楼,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妈,伙食问题怎么办啊?咱们家冰箱里的东西都吃得差不多了吧。”
“你可以去车库里找找。”她的回答显然不能让我满意。
是的,我家的车库不仅仅是车库那么简单,车库的角落里经常堆放着一些什么东西,呃,至于能吃的东西......
一大袋可能已经发了芽的土豆。
还是饿着肚子比较好。我一看见那袋土豆,就回想起母亲上个星期弄的那个什么“土豆大餐”,啊......不能提不能提。
我又回到客厅,父亲正在看一份他已经看了至少三遍的报纸,电视台也换成了综艺频道,母亲坐在他身旁,手里正拿着电视遥控器。
奥森又从楼上下来,悄悄走到我身边,小声地神秘兮兮地说:“咱们出去玩吧?”
正当我感到疑惑时,他又拉我上楼,进了他的房间。我不太高兴,说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奥森。”
他笑嘻嘻地指了指窗口,说:“咱们就从这里跳出去吧,反正还有厚厚的积雪垫着。”
我走到窗前,朝外看了看,嗯,这个主意确实很不错。
“把衣服穿厚点。”我补充。虽然雪停了,但室外的温度仍然很低。
巧合的是,我刚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外面“轰隆隆”,“咔哧哧”的声音。
我向窗外望去。
是铲雪机的声音。现在城市里的街道,就像战壕一样。
至少从二楼掉到自家院子里还是安全的。
我们很成功地“走出了家门”。
“奥森,你在哪?”积雪太深,我们俩完全陷进去了,看不见彼此。
他吃力地挖开了一个缺口,找到了我:“就在这里。”
虽然这种方式不太体面,但总算是出来了。
母亲说的没错,这种环境就不适合出门。
积雪已经把许多的房屋埋了半截,等我们爬出雪坑,站起来时,发现街道,广场,只要是平面类型的私人或公共设施,全都看不见啦!
噢,路边的大树在雪层上看,就像枯死的灌木丛一样......
“咱们出来干嘛?”我不太痛快地问道。
“哎?”现在反而是我弟弟更加疑惑了。
“这一目了然啊,你看,大家都在自己家里躲着呢!”我说。
“哥,你现在应该搞清楚......”他指了指我们刚才“逃出生天”的窗口,“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是啊,回不去了。
几分钟后,我们走到了“人民广场”,至于我们是怎么找见的“广场”,呃,参照路边的大树,路上奥森还在那些树冠上发现不少被候鸟弃置的鸟巢。
“托勒南边全是海,这些鸟如果想要避寒,只能去加多克了吧?”他看着自己手中有些残破的鸟巢,像在自言自语地说道。
“不是,它们会顺着季风,飞到离咱们这更远的汤姆半岛。”
“是这样啊。”奥森叹了口气,“它们现在也该回来了吧。”
“已经回来了。只是绕道去了旦口。”我说道,“新闻上报道过,就在上个星期二。”
突然刮来一阵寒风。天哪!
“难......难怪......”奥森蜷缩起身子,“鸟们不来这里了。”
“人民广场”十分冷清,我们两个来这里简直是毫无意义。
“回家。”
“啊!我们好不容易出来的啊!”奥森一边吸着鼻涕,一边可怜兮兮地说。
“少废话,回家!”
我拽着他往家的方向推进。
“哎!小伙子。”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
我转过头望去,看见一个衣服穿得很单薄的老头。他正坐在一辆雪橇机动车上,冲我们热情地打着招呼。
“哥,怎么了?”奥森向我问道,他似乎没有听见老人的声音。
我往老人所在的方向指了指:“咱们过去看看。”
“嘿,你们好!”我感觉,这个老人洛布马语的发音比我父亲还要标准。
我们两个将近半个身子都陷在雪里,行动起来十分艰难。
“呃......您好。”我和奥森蹚着雪,缓缓地向他靠近。
“噢吼,孩子们,别着急。”那个沙哑的声音又说,“我到你们那边去就是了。”
他大概不是本地人吧......或许,这位老人和父亲一样,是从洛布马那边迁过来的。
他骑着的那辆雪橇车很酷,却不显得花哨,主体是乳白色的,还有一部分流线型的外壳是黑色的。啊,总之,是我很喜欢的造型设计。
“唉,咱们要是也有一辆这样的雪橇车就好了。”奥森抬了抬腿,嘟囔道。
“来,上来吧。”这个老人虽然带着防风头盔,但我还是能看出来,他的头发,胡须都修剪得很整齐,穿着打扮在凌冽的寒风下虽然显得单薄,但也相当考究。
以及他臂膀上透过衬衣都能看见的如同浮雕一般棱角分明的肌肉。
嗯......他的袖子是挽起来的,就好像他没有冷感一样。
“是考特先生啊。”奥森说道,他看起来好像认识这个老人。
我对此感到疑惑,问奥森:“你认识他?”
“当然,考特先生在三个月前来我们学校举办过一个有趣的讲座。”奥森说,“讲座听完之后,我又留下来问了他很多问题,考特先生确实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教授。”
我觉得我有必要在这里好好解释一下:
我弟弟,奥森,虽然在家里看上去是一个不求上进,无所事事的懒虫,但在学校里受过各科老师,校长的多次表扬,成绩也名列前茅,在鲁勃卡中学也算是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传奇人物。所以,听他说他跟一名优秀的教授很快熟络起来,还真不算是一件什么稀罕事。
“教授,这是我哥哥沃特尔。”奥森向这位名叫考特的老先生介绍起我来。
“你好,沃特尔。”声音听上去很沙哑,但发音标准。
“您好,考特先生。”或许他确实跟父亲一样,来自洛布马。
“你们俩到我家来坐坐,怎么样?”考特先生邀请道,“家里人应该会同意吧?”
“哦!放心,家里人根本就不......”我马上朝奥森使了一个眼色,他闭上了嘴。
“不会介意的。”我说。
考特先生的家是一个简单的一层小平房,因为房屋地势高,他很轻易地就清理了屋子周围的积雪,引起我注意的,是一个摆在家前院的用来观测天体的天文望远镜。
“这个望远镜现在就是个摆设。”考特先生对我说,“云层太厚了。”
刚进客厅,奥森就开口道:“考特教授,您之前的预言果然灵验了。”
“改迁的候鸟,长时间的暴风雪......”考特先生缓缓的说道,“濒临崩溃的托勒城。”
濒临崩溃......考特先生在说什么?
“啊?奥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我应该先把事情搞清楚才行。
“抱歉了,哥哥。”奥森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严肃而镇定地说,“考特教授说,如今,必须要让卡蒙森彻的两个儿子来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使命,也就是我们。”
卡蒙森彻是我们兄弟俩父亲的名字,也就是那个窝在自家沙发里反反复复地观看同一则新闻的怪人。
“这种强烈寒潮在去年就出现过,只不过是在加多克形成的。”考特先生说。
“加多克?”我震惊,“怎么会......”
“或许你们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件事,那是因为加多克的市长把这件事严格封锁在了城内,以维持他所谓的‘旅游经济’。”考特先生真的是语出惊人。连奥森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啜了一口刚刚泡好的咖啡,又说道:“幸亏加多克是在旅游淡季遭遇的寒潮,要不然像这样恶劣的大事是绝对瞒不过全世界的。不过,你们在去年,也许看到过这样一则新闻。”
他从沙发边挂着的杂志框里取出一张报纸,摊在深棕色的木茶几上。
考特先生指的是报纸上藏在头条下面的一则小新闻:
“今年归来的托勒红喙鸟仅为去年的三分之一左右。生态学家对此......”
“红喙鸟......”我知道这种鸟,“红喙鸟在汤姆半岛过冬,等到二三月份后陆续迁往气候温和的加多克,一直到四月份左右,它们才会到达最终的目的地——托勒。”
“但是加多克在那一个月前,也有一则类似的新闻。”他笑了笑,又抽出另一张报纸。
报纸上写的全是加多克通用的汤姆语,我和奥森除了一个印有满大街惨死的鸟的图片以外,其他的文字完全看不懂。
“在街头发现大量受冻而死的红喙鸟。”考特先生指着一条被加粗的标题文字,用洛布马语不紧不慢地说。
随后,他靠在沙发上,揉了揉眉心。
“寒潮在去年侵袭过加多克,而今年是在这里。”考特先生再次强调道。
“我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法说服你们的父亲和我一起去查查寒潮的起因。”
他耸耸肩,站了起来,考特先生的个子高出了我半个脑袋。
“但卡蒙森彻说了,他的两个儿子或许对这个感兴趣,会接受我的请求。”考特先生微笑着说,“他说,他有两个很优秀的儿子。”
随后,他走到客厅一面墙的面前,解开了挂在墙壁上的卷轴式地图,于是整个世界就囊括在这面墙上了。
一张世界地图,从溯北到达汀,从旦口到再朝台,都被包括在里面。
“寒潮从温暖的南方走到了北方,看起来很反常,是吧。”考特先生指了指加多克,又指了指托勒。
是呀,真的太反常了。他反反复复地提到寒潮......
“这种寒潮侵袭了两个城市,我怕接下来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
“有什么好怕的?”奥森疑惑道,“这种寒潮又没有什么实际的影响......”
“托勒城,已经有六十几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潮冻死了。”我无奈地说。这也是我在新闻上得到的消息。
“这种异象,绝对是自然界以外的强大力量在作用。”
“教授,这,这也太......荒谬了吧......”奥森挠头。
我呆呆地盯着地图,地图上的每一个城市似乎在新闻里都出现过,有一个大洋上的小岛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在加多克岛的东南边,比加多克岛大将近一倍,还弯成了月牙形,在地图上,这个岛被考特先生重重地画上了标记。
“铃铃铃......”放在玄关门处的红色电话座机响了。
“咔哒!”“喂?嗯,是,这两个孩子现在就在我家里。”
说的应该是我和奥森。
“你等一下......”考特先生把电话听筒伸向了我,“你们父亲。”
我走向玄关接过听筒:“喂?老爸。”
“哦,沃特尔,既然你们已经在考特老先生的家里了,情况你们大概也了解了......”
“老爸......”
“那么......同意与否,就由你这个当大哥的来决定好了。祝你们好运。”
“嘟——”
我把听筒放回座机上。
“嗯......”考特先生停顿片刻,“卡蒙森彻跟你说了什么?”
“对呀对呀,老爸说什么了?”
“父亲说,这件事由我来定夺。”我如实说道。
奥森沉默片刻,说:“哥,我们去吧......你看,多酷啊。”
对我而言,这不是什么很酷的事情。现在,我得好好想想了。
呃,实话说,我的确对着几场寒潮的来头很好奇,所谓的使命,不就是要阻止这种寒潮的恶化吗?所以,有些事情,不能只凭个人喜好来决定......
“考特先生。”我说,“如果我答应你加入这次考察,我们具体会怎么做?”
“这个嘛......”他摸了摸下巴,作出思考的样子,似乎是在整理语言,“我们会离开托勒,在世界各地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当然,第一站是加多克。”
要出海吗?可港口不是已经......
“你在考虑冻港的问题吗?”考特先生看出了我心中的疑问,“这个不用担心,我已经调查过了,日出岛(托勒城所在的岛屿名称)的南岸可以出海,那里的港口还能正常运作。”
毫不掩饰地说,我一直都想去外面看一看,这的确是一个好机会......
“奥森。”我说,“回家吧。”
“呃?”我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奥森脸上的失望,“为什么......呃......但是,但是......”
“回家,我们还需要拿出发要用到的行李,这一次的旅行,我们要做好充分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