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甫就是这样的人,纵然此前见到过观音菩萨显灵,但仍充满好奇地睨视上方。许姣容微侧头,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李公甫,登时吓得花容失色,急忙扯他衣角。
“求大士放我娘出塔。”士林磕头道。
“观音菩萨,您大慈大悲,快放我弟妹出塔吧。”
许姣容推搡一旁不言不语的许仙,这是放弟妹出塔的好机会,汉文你不好好把握怎么还呆愣起来呢!许仙颔首,忽而转向塔门的地方。
雷峰塔的门十年如一日地紧锁,连丝缝隙也瞧不见,偏许仙凝视那处地方一往深情,眼底柔波几乎可以湮灭掉他一贯的愁容,“娘子苦修千年向道而生,为了了却当年一桩恩情,甘愿堕落红尘与我许仙相伴,奈何明月桥头水中沙,纵千般美好总归是虚妄。”
“为了我一人耽搁了她白日飞升的机会,是我之错!许仙甘愿受尽一切责罚,惟愿她能安然出塔。”
菩萨摇摇头,又是一副悲悯的神态,“何苦呢?”
“不苦。”许仙忽然轻笑,眉眼中竟是流逝二十载的少年温情,他又答:“与娘子相伴的那些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当年的自己年少软弱,总觉得一切都有娘子,慢慢的自己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总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哪知她亦第一次嫁做人妇,如何生来就会做万事呢。”
直到夫妻分离的那一刻,才浑然察觉自己竟一无所长,还总是劳累娘子替他做这做那……珍惜的时候未能好好珍惜,到了最后空余悔恨。
“娘子的相伴对我来说已经是极好的,今又为我受罚至此,我已不再妄求,只愿菩萨能够放我娘子出塔,助她白日飞升。”许仙说完,目光又恢复一贯清冷,接连朝半空中的仙人拜了几拜。
“善哉善哉,许仙至情,许士林至孝……白素贞这一世终究是值得。”
这一世?什么意思!
许仙猛的抬头,那悬座半空的仙人神色悲悯,单手竖放胸前,念着一句又一句善哉善哉。
似乎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那般,许仙的肩膀从开始的轻微抖动到现在的剧烈颤动,一直隐忍的情绪最终被观音菩萨那句:带白素贞出塔,彻底释放。
这古寺钟声雄浑,那远方亭里的古钟经过重重击打后发出的声音韵味悠长,从茂密的青林窜入雷峰塔附近,余音久久环绕在陈旧乃至掉色的塔身。
香烟自塔门两侧燃起,蓝紫色的烟雾飘然缭绕,与许仙此刻的心境相结合。他的情感最终藏不住地流露出,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忍下这份思念和牵挂,但,他错了。
这苍天下,众生中,最不能控制的便是情感。
蚀骨的相思由沉重的木门缓缓拉开而愈演愈烈,令他毫无招架之力。在那关住他与她二十年情意、缚住他缕缕牵肠挂肚的门彻底打开后,在他心底从一而终的女子终于走出来时,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的眼里或许有过躲闪,但在此刻也都消失殆尽。那女子一如往昔的容颜挂着两行清泪,他看着她面上有些太多欢喜、无奈,看着她首先拉过小青,唤过姐姐姐夫拥住士林……直到那双蕴满心疼的目光落定在他身上时,仿佛一切都已定格。
年华流水易逝,一年一个三月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等过多少春秋,直到其他人都两鬓花白,她依然能感受到曾经的熟悉。
复杂的眼神略过中间的四五人,直直落定在后面的许仙身上。白素贞见自己的官人由曾经那样明艳少年,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一眼望去宛如一个沧桑迟暮的老人。
她自西子湖畔遇见了他,从此眼里心里便只有他一人。白素贞步子沉重坚定不移地向许仙走去,身边的一切渐渐模糊乃至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