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年来小仕林都由许仙亲自操持,吃的、用的、喝的,或是生病不舒服,或是情绪哭闹,都由他兼顾。自从姐姐和姐夫带着碧莲搬出去后,家里空出几间房。料想白素贞也不会和他一个屋,不愿意同他待一起,于是默默收拾出一间空房给她。
大抵是血脉亲近之故,往日害羞胆怯的仕林居然想和白素贞一个屋。“我就想挨着姨娘嘛!”在许仙无数次拒绝后仕林终于忍不住哭闹起来,可怜巴巴攥紧素贞的裙衫,倔强坚持着。
“他也是我的血肉……”素贞淡淡说了一句,搂过小孩,仕林不懂什么是血肉,总之这位漂亮姨娘同意他和她一起,这便是值得高兴的。
深更半夜,白素贞哄睡许仕林,小家伙脸上有些疲惫,想来是白天玩累了。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戳戳他的脸颊,肉肉软软,还香香的。对于这孩子白素贞既愧疚又心疼,除了出生那一个月以外,他们母子再没见过面,多年来牵念是牵念,可始终没有勇气看他们一眼,如今时光过去,他都五岁了。
这五岁的年纪里,她空缺五年,没能陪他长大,没能和他相处。是以今日见他欢喜雀跃,同样也不知所措,孩子一口一口唤她姨娘,使她心都要化了。
若是唤一声娘呢?她想开口,又觉唐突,毕竟对他来说自己不过是头次相见的‘陌生人’罢了。姨娘就姨娘吧,横竖……就是多了一个字儿而已。
长夜漫漫,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怕吵醒仕林,干脆起身走走。窗台冷风拍打,借缝隙钻进来,身着睡袍的她看看床上安睡的小儿,替他拉上厚实被子。
彼时万籁俱寂风清月明,她素来耳力不错,一丝一毫动静都逃不过她的耳朵。顺风而来,呜咽声中藏着男人的叹息。白素贞怔愣,目光不由自主投向那个房间——留有许多记忆的房间。
咬唇犹豫,面带哀色,像是为了配合隐匿在风中的叹息,她也长长嗟叹,默念了一句:“终是冤家。”
步子缓缓,不疾不徐。寒气灌入衣袍,使人发颤,不过她也没心思注意,只一头扎进困苦,陷入自己给自己画的一块儿牢笼。
白素贞欲抬手敲门,又觉得这样做太自轻自贱。他什么话都没说,解释的言语也没个一句半句,反倒是自己巴巴地跑来……
这念头一起,越觉生气,转身便要离去。然而里头的一句“娘子……”又生生绊住了她的脚。
这一辈子真是欠你的。
她无奈,对着浅月苦笑,复又转身推门。
浓重酒气拂面而来,白素贞轻蹙眉尖,只见那许仙抱着一坛子酒瘫倒在桌上,双颊红的像熟透的野果,哪还有初见时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白素贞气恨,你倒是一醉解千愁,什么冤什么仇都抛之脑后,留我一个人烦闷。她走近,那冤家视线模糊,强撑着起身,含糊不清讲了一句:“娘子,对不起、对不起……”
白素贞没做理会,她怕自己多看一眼心就硬不起来。
许仙一向酒力不好,四五杯就能醉的站不稳路,今天猛灌一坛子酒,神魂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是借着酒力,以为做梦,于日日夜夜反复思念的心上人入梦,便宣泄情绪,痛哭流涕,将那些清醒时不敢讲、不敢想的话宣之于口。
他道:“娘子,不要走……”虽是醉酒却也是实话。
可这种实话在白素贞听来无异于抽打她的心,她背过身强忍泪水,“你既舍不得我,当年又何故逼我走?既逼我走,如今又何必再说这种话。”到底是你薄情寡义还是我愚蠢糊涂,偏信你的鬼话。
这般说出来,整个人倒吸一口凉气,头脑持续处于发昏状态,心脏有如撕开结痂后的伤疤。
她声声责问,尘封几年的愤怒压抑不住,非得问清楚才肯罢休。这是她的心结,也是她痛苦不堪的源头
“不是、不是这样的……”一通怒呵下酒醒大半,许仙摇头解释,虽脚力不稳还是挣扎着站起来,从背后紧紧抱住她的娘子。
他怕这一松手,她就真的不见了……
“娘子,伤你时我亦心痛,看着你日日夜夜房里哭泣我更是愧疚悔恨,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与你谢罪。”他解释,激动过后情绪大落,卑微又弱小,“可是与此相比,我宁愿你好好活着,宁愿你离我远远的。”
“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伏在白素贞颈窝,贪婪嗅着这短暂的芬芳,自嘲数落道:
“谁叫我这么弱小呢……”
“……”
“谁叫我没能力呢……”
“谁叫我只是一个凡人呢……”
他每说一句,眼里的光就沉下一分,大约鞭笞凌迟都比这来的好受些。
白素贞听完大为震撼,颈窝里湿润润的,应该是他……哭了吧。素贞鼻头一酸也跟着哭,陡然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当年他淡漠至此,自己又寻不见什么理由;怪不得后来青儿也不再她耳边念叨他的不好;怪不得怪不得!!!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爱她。
真相大明,白素贞又怎么忍心再去责怪、怨怼。仔细想想这五年他承受的,心远比‘背叛’的疼还要疼上许多。
“那我如今回来,你又这般态度。”
“我怕你走,又怕你不走……”盼你留下,又怕留下。许仙呜咽,昏昏沉沉中宛若一个受委屈的孩童。
素贞心软如水,从他紧锢的环抱中转过身,双颊红的可怕的官人憋屈神伤,连带着她也跟着难受到窒息。
芊芊素手抚过官人清秀的模样,她的手冰凉,而他的脸灼热。
许仙低头看她,双眼仍旧雾色沉沉,可神态惆怅惹人怜,白素贞吻他,期望能弥补他们空缺那么多年的爱。
若是今夜你不喝醉吐露真心,这场戏又要演到何时呢。
风清月明,酒香醉人,悔恨委屈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