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筱月桂那颗死在十六年前的心脏，渐渐有了温度。

那温度从她醒于那晚噩梦、心间流淌的一股撕心裂肺疼痛开始，却又被她压抑着，冷静近于无情地克制着，直到今晚。

在不久之前的一个瞬间，她暗暗下定决心，再也不要错过什么。

此刻，那颗心在胸腔里跳得很快，当汽车驶于浦江商会大楼下，筱月桂抬起头来，看到门内隐隐透出的光线。

手腕上的时针已擦过了八点：他还没回去，看来浦江商会的问题仍很棘手。

【筱小姐，这边请。】

耳边，传来华强的声音。她登上那窄而悬长的楼梯，目光盯着地板，一只手搭在扶杆上，皮鞋与木板相触的节奏宛如她心脏跳动的频率。

简短、清脆。

【余爷，筱小姐来了。】

当筱月桂从华强身后走进那扇门时，看见余其扬正伏案工作，方形的办公桌上是一沓沓的文件，多不胜数却不显杂乱。

余其扬上半身穿着棕黑色拷绸背心与白衬衫，指尖压着一支灰金自来水笔，听到声音后抬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时，显而易见的惊讶从余其扬的眼底蔓出，他不由地起身。【你怎么来了？】

余其扬眉间仿佛有深深的疲惫。来的过程中，越靠近这扇门，筱月桂的情绪便越是畏惧，她虽然不至于拔腿就走，但长久以来对感情的抗拒使她形成的条件反射，在她的心头罩上了一层淡淡的不安。

她的目光放在余其扬的脸上，此刻，那里的两道浓眉仍是紧蹙着的，好似揉都揉不开。

心便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柔和。

【我有话想和你说。】

余其扬递了个眼神给华强，又对门外的办事员小马嘱咐，【泡茶。】转脸看筱月桂时，眉眼间原先的凝重已被清润的微笑取代。他指了指沙发，【坐。】

【不用了，阿其，我说句话就走。】筱月桂拦住了他。

余其扬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待小马关上办公室的门后，道，【怎么了?】

筱月桂阖了阖眼眸，她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过去三十一年里，她从来没有主动向谁表明过心意，无论是常爷、黄佩玉，还是阿其，在她与他们的关系中，她都是被动的那一方。

当毫无头绪时，心头却突然涌上了一句话，她索性便问了出来。

【阿其，你有没有怨过我？】

筱月桂没有看余其扬，但她感觉到余其扬在对面一下子怔住了，半响，轻柔低沉的声音才从头顶传来，【怎么这么问？】

筱月桂盯着大吊灯在红瓷地板上投下的阴影，无声地笑了笑，【今天我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

与她相距不过三尺的余其扬，好一阵没有说话。宽大的办公室里，止有挂钟行进的秒针传来的一点响动。

然后筱月桂听到他轻轻唤自己的名字。

【小月桂。】语气是熟悉的温柔。

筱月桂缓缓抬起了头，他的声音不由不令她正视回去。

余其扬的眼底深处，仿若藏了许多的情感，他浅浅地看着她，眉梢眼角温润如过往。他凝视了筱月桂好一会儿，方道，【你来找我，就是想问这句话？】

筱月桂突然就在那双眼睛里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勇气。

【阿其，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筱月桂道出了今晚的来意。

在她的话音递到空气中后，余其扬仿佛凝固了一瞬，那个瞬间似乎很长，又似乎止有几秒，可他连呼吸都止住了。

下一秒，他眼中筱月桂的倒影开始清晰起来、清晰无比，他的表情完全变了，变得复杂，喜悦、不知所措、不敢置信，一股脑地糅到了一起。

光芒从眼底深处蕴了出来，与某种液体相伴。

筱月桂心一下子就安了，她面对着那道不敢相信的目光，轻轻地重复，【我是真心的。】

霎那间，她被撞进了一个怀抱，带着她的力道并不粗暴，她却毫无反应的时间。

余其扬白衬衫下两只劲实的手臂紧紧箍住了她的后背，让她几乎以一个倒在他怀中的姿势贴着自己的胸口，里面的心跳声如五月的雷鸣，震地白衬衫都隐隐颤动。

他的嘴唇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翕合着，下一刻却将脸埋入到她颈肩深处，一滴泪滑落，比筱月桂露在外面的肌肤还要滚烫的温度。

筱月桂的心底，莫名地涌上一股名为心疼的柔软，她将脸贴上他的肩头，隔着两层衣绸，那里的温度依然令人心惊。余其扬的声音闷闷传来，他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筱月桂阖上双眸，没有回答，但伸出的一双手也如余其扬一般，环紧了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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