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夏天,明月和巴特尔定了亲,不日将远嫁蒙古,众人心知相见无期,在她出嫁前夕,相聚于漱芳斋,大家鼻涕眼泪一把,狠狠醉了一夜。
第二日,小燕子、紫薇、塞娅送她出嫁,海兰察数日在坤宁宫门口徘徊,终于鼓起勇气,向小燕子跪求千里相送。这对海兰察来说,有弊无利,可他最后为明月冲动了一回,相识一场,虽有缘无分,小燕子还是成全了他们最后一程。
明月学骑马派上了用场,那些以为自己绝不可能触碰的事情,反而成了生活中的常态。
西风烈马,她与海兰察笑着告别。
又过了三两月,秋收时节。
小燕子悉心养护的水稻还是没长成,可是念慈会叫阿玛了,永琪激动的一晚上没睡着觉。
绵忆一直在坤宁宫住着,永琪和小燕子恩爱有加,他终于感受到了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父子关系缓和了不少。
有一日绵忆给永琪讲了个故事,说从前有个人叫王裒,他的父亲被杀死了,他母亲在的时候怕雷,每次刮风下雨的时候,他就跑到母亲坟前,跪下安慰母亲,他教书的时候,每次读到《蓼莪》,都会泪流满面。
永琪沉吟了《蓼莪》中一句——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终究接受了小燕子所说的拯救。
不久后,他将欣荣从冷宫放了出来,给了她一个贵人的位份安身,绵忆重新养在了太后膝下,准欣荣可以去寿康宫探望,但名义上是为画颜之子。
欣荣惦记着流放边疆的家人,终日郁郁,多有轻生之念,只是放不下对绵忆的牵挂,尚没有心情体会何为拯救。
有人沉寂,也有人大放异彩。
文姿和思黛数月忙碌,又得画颜大力支持,以小燕子之构想为基础制定了一系列规章制度,宫人们读上了书,多了把向上攀登的梯子,宫中气象一新,更带动了外界的劝学风向。此举往大了说,是意义非凡的,甚至可以载入史册,这意味着整个帝国朝人人平等迈进了一步,打破了一以贯之的愚民政策,缩减了贵贱的距离,很得士子们的推崇,一些皇亲国戚的府邸也闻风而动的效仿,但也有不少质疑诟病,出现了很多问题,可无论如何,永琪挡住压力,是坚持实行下来了。
千百种意义也罢,对于永琪个人来说,最重要的意义,是实现小燕子的愿望。
冬日渐至,彩霞和箫剑好友如众人所愿,互生情愫,结为夫妻。众人照旧去漱芳斋为她送行,这里承载着他们难忘的欢笑和泪水,因此要把所有的回忆都留在这里。
自小燕子入宫便陪伴着的两位姑娘,各自有了归宿,小燕子再也没要贴身侍女,她不想与谁产生深厚的感情后再生生切断,话说的最乐观的是她,其实最难忍别离的也是她。
有人离开,也有人归来。
尔泰和塞娅的女儿出生百日那天,永琪又得到一个喜讯,班杰明将于半月后随大不列颠使团入京,为他庆贺生日,班杰明说不会停留太久,请诸友勿奔波。
鸿雁传信的年代,信息不能及时相通,柳红和高明不知云游何处,箫剑晴儿诸事未毕,赶来不易。南阳一别后,不定谁和谁错过,十全十美好像总也聚不齐了。
春风又吹红了花蕊,小孩子们在御花园里玩耍,念慈已经会走了,话也说的比同龄孩子清楚,思京指挥着他们捉迷藏,嘻嘻哈哈闹声不断。永璂和永琰从尚书房下了学,也过来一起。
永琪如兄如父,细问了两人功课,两人答的都不错,尤其永琰,随了令太妃,有一股子机灵聪颖。
念慈头顶扎着两个鹿角,胸前各垂一个麻花小辫,几乎就是小燕子初入御花园时的发型,简直是一只迷你小燕子,水灵灵的大眼睛让人惊叹的漂亮,她颠颠朝永琪扑过来,搂住大腿,奶声奶气的叫:“阿玛,阿玛,抱抱——”
永琪心都化了,爱的要命,抱到怀里亲不够。
尔泰刚添了女儿,最理解永琪的心情,对女儿怎么疼爱都嫌少,摸摸塞娅怀中的襁褓婴儿:“我都迫不及待等清清长大了,恨不得她一下子就能叫我阿玛。”
塞娅羡慕道:“我也是,要是生出来就是大的,不用养就好了。”
尔泰宠笑着拍拍她的头,接过女儿:“我抱一会儿吧。”
塞娅空出手,活动了下筋骨。
永琪听见,走过去炫耀:“跟你们说啊,我闺女先会叫的是我,那个感觉——”他陶醉起来:“别提多美了!”
“你说了八百遍了,”塞娅掏掏耳朵:“小燕子说的可跟你不一样,她说喂西儿吃东西,西儿不想吃,喊了声——啊——妈!不是阿玛,你正好进门听见,当时你又不在西儿跟前,怎么可能是喊你呢!准确来说,西儿先会喊的是小燕子。”
永琪辩解:“不不不,她是看见我进门,才喊的——阿——玛!声调都不一样,我听的清清楚楚,不会有错!再说了宫里都叫额娘,没人喊妈,她跟谁学去!小燕子那是嫉妒,不想承认。”
尔泰逗念慈:“西儿,跟叔叔说,你到底先喊的谁?”
念慈歪在永琪肩上,也不知听没听懂问的啥,突然拍起了手:“呱呱!”
三人哈哈大笑。
小燕子给她去年逝世的水稻苗立了个木牌子,正站在牌前深切悼念着,听见笑声怒喊:“笑什么呢!严肃点!有没有同情心!”
永琪绷住嘴,招呼大家:“行行行,都来吧!让我们为不幸离世的水稻们默哀,愿它们早登极乐,阿弥陀佛。”
尔康瞅着木牌上写“爱稻之墓”,觉得小燕子太神叨了:“这…这有必要吗?说不定无心插柳柳成荫,人家在这块准备发芽呢,你咣叽弄个牌子压住,这下永世不得超生了。”
小燕子一个眼神斜过去。
紫薇挺着三个月大的肚子,一本正经劝道:“尔康,小燕子为它们付出了多少心血啊,正伤心呢,你就不要说风凉话了,赶紧默哀。”
尔康笑着投降:“这辈子真是什么事都碰上了。”
众人低头静立,呵护着小燕子脆弱的心灵。
永琪见大家都站累了,小燕子还在祈祷,大家纷纷给他使眼色,他貌似惋惜不已,上前相劝:“小燕子,节哀,新的水稻都种上了,这次会成功的啊,想开点。”
小燕子眼泪半天也没挤出来,顺势点点头:“我会三天不吃米饭,以表哀思。”
塞娅藏不住话:“三天?你敢不敢多说点?”
小燕子不在意的摆摆手:“是那个意思就行了。”
永琪牵上绵忆,扬声道:“虽然小燕子的水稻走了,但是我的青枣树熟了,走,咱们去摘枣!”
孩子们兴奋的拍手。
众人往稻田东侧走,看见两株碧绿葱葱的枣树,枝繁叶茂,颗颗青枣像是缩小的梨子,令人望而生津。
尔康就近摘了个尝尝,清脆可口,问永琪道:“没见过枣树春天熟的,从哪弄来这么两棵稀奇的树?”
小燕子抢答:“他就喜欢吃枣,让人从台湾运过来的,种的可费劲了。”
彼时台湾早已收复,运来两课树也不是什么难事。永琪和尔康就种植青枣树的气候、土壤聊了起来,又讨论到台湾郑氏政权的残余势力,驻军同台湾民众的相处问题。
这厢,东儿够了一把,递到念慈跟前:“西儿,吃枣!”
念慈接了一个,啃不动,伸出粉嫩的舌头舔来舔去。
思京不甘落后,也抓了一把过去,争着叫道:“吃我的!”
绵亿见福家两兄弟献殷勤,也凑过去,喂到念慈嘴边:“西儿,吃哥哥的!”
念慈拿不过来,眼花缭乱,不吃哪个都得罪,吃哪个也得罪,还是哭吧。
金豆豆一掉,几个哥哥都慌了,塞娅离得近,从思京手里取过几颗枣,笑抱起念慈,提前替儿子铺垫:“西儿,不哭不哭哦,吃思京哥哥的吧,思京哥哥给的枣最大!”
小燕子站在树荫下,拂动着叶子,打趣一步之遥的尔泰:“塞娅这是话里有话啊,怎么着,看上我们西儿了?”
尔泰抿嘴笑:“西儿谁不喜欢,看你们成不成全了,让我们福家再出个驸马!”
思京眉目疏阔,开朗阳光,性格长相都很像塞娅,兼具尔泰的温厚,可以想见,他将来会是这群孩子中最乐观的那个。
小燕子觉得甚好,非常希望下一代把他们的友谊亲情延续下去:“我没意见,”又喜爱的捏了捏清清熟睡的脸:“来年我生个儿子,你也得把清清许给我们家。”
“你生的儿子,那就是未来的皇上啊,我们清清岂不就是皇后了?”尔泰有点难以想象:“除非遗传了皇上的痴情,否则我得考虑考虑。”
“谁说我儿子就一定当皇上啊,”小燕子有强烈的预感:“他们这一辈说不定比我们还疯狂呢,少不了干出些惊天动地的事。”
“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是我们可以安排的,随他们去吧!”尔泰认同的一笑,又想她这两年不宜怀孕,指指永琪:“你还说来年呢,让你生吗?”
“他说了不算!”
尔泰忍俊不禁:“我现在都不知道你俩谁说了算。”
永琪见两人说的热闹,就把尔康撂到一边,急忙蹿过来:“你们俩说什么呢?”
尔泰但笑不语。
小燕子知他最不能听念慈嫁人的事了,眉一挑:“不告诉你!”
夜深,永琪在养心殿忙碌到子时才回到坤宁宫。
小燕子支在枕头上打盹儿,差点栽到手边的书上,永琪说过那句“我想我一回来,就有你在等我”,从此被她记在了心上,不管多晚,总要等永琪回来,看上一眼再睡。永琪劝她多次,说只要看见她就好,不必真熬着,她却坚持要等。
永琪轻轻抽走书,欲托着她的脑袋放她睡下,她迷糊着睁眼了:“你回来了,先不要洗澡,我去太医院要了红花油,给你按按肩再洗。”
“困成这样了,明早再按吧。”
“不困了!”小燕子一个鲤鱼打挺,让自己精神起来:“你一批折子就是大半天,一动不动的,肩能不酸么,你趴这儿,我给你按按。”
永琪欣喜于她的贴心,脱掉上衣趴下。
小燕子跨坐在他腰上,将红花油细细涂抹在他肩胛骨上,一股微微刺鼻的辛辣气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而后她两手轻重有度的按了起来。
“嗯…”永琪闭眼享受,舒适的闷哼一声,肌肉绷紧又松弛:“你还学了按摩吗?”
“对啊,瞎按再按坏了,我这个笨等儿脑子,居然到今天才想起来学,以后我每天都给你按一按。”
永琪不舍得她一点劳累:“宫里有专业的老师傅按,我平常总想不起来罢了,以后我让人多按按。”
“那和我按的能一样吗,”小燕子压低身子,伏到他耳边调笑道:“老师傅也这样坐你腰上吗?”
永琪抿了抿嘴笑,垫在下巴的手出来捏了一下她的腿:“我巴不得你按,这不是怕你累着吗。”
“我不嫌累,”小燕子按的愈发卖力,循循善诱:“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如补偿补偿我。”
“说吧,怎么补偿?”
“不如…”小燕子假装思考,故意停顿了一下:“不如补偿给我个儿子。”
永琪睁开眼,正色道:“这还不到两年呢,不能生。”
“我身体早没问题了,咱们不要那么死板,非得等两年啊,”小燕子羡慕的说:“人家金锁都准备要三胎了,塞娅刚生了个女儿,紫薇又怀上了,我怎么能落后啊。”
“你比这个干什么,她们身体能生,你还不能生啊,你也就是看着没问题,其实底子还是虚的,”永琪皱眉:“我想起你生孩子都要心疼死了,再让我经历一次还不如杀了我。”
“哎呀,第二次就好生了,我好想要个儿子,我还想让清清给咱们当儿媳妇呢,再晚两年儿子不就比清清小两岁了嘛,”小燕子生怕被抢跑:“不行不行,还是得赶早。”
“合着下午你跟尔泰就嘀咕这事儿呢,想的真够远的!”永琪觉得好笑:“是咱家的怎么都是,不是咱家的多早晚也不是啊。”
“你不是总说,眼光要长远吗,现在就得计划了!”小燕子边说,手边从按摩移花接木成了抚摸,沿着他的肩胛骨滑向腰际,**************
“等等等等!”永琪瞬间躁热难耐,急忙翻身过来,小燕子头颠到他腹肌上,他脑子里烧成了浆糊,勉强定神盘算日子:“今天不行!后天!后天!我绝对不跟你客气!”
小燕子妩媚的盯着他,*******************
永琪起身,风驰电掣的护住裤裆,脸憋的通红:“小燕子…小燕子!别闹!明天你还得喝避孕药,那药可苦了啊!”
小燕子充耳不闻,灵活的躲过他的防守,*********
永琪彻底投降了,呲牙咧嘴的摔回枕头上。
小燕子正准备进一步全力出击。
突然——
敲门声咚咚响起。
“谁啊!”小燕子只好暂停,不满的喊。
秦嬷嬷的声音传来:“娘娘,小公主哭醒了,闹着找您呢。”
小燕子唉声叹气,下床到门口将念慈接过来。
永琪强自平息,赶忙穿好衣服。
念慈挂小燕子脖子上粘了一会儿,就爬到床上站起来活蹦乱跳,整个一混世小魔女,指挥着两人:“呱呱,呱呱!”
小燕子躺在永琪怀里,两人一起头疼的鼓着掌,还要配合着青蛙叫。
“呱!”
“呱呱!”
小燕子揉揉额角,无奈道:“今晚又得睡这了,睡习惯了她就不想自己睡了。”
永琪的欲火还没完全熄灭,难受的动了动:“那得想个办法,天天跟我们睡,还怎么给她生弟弟啊…”他眼睛往下一瞟,小燕子默契的往上一瞅,一个火辣辣的对视,两人没忍住,热切的拥吻起来。
永琪忘我的将小燕子压在身下。
念慈跌跌撞撞冲过去,钻到两人中间,掰永琪:“不亲!不亲!”
“好好好,不亲不亲!”永琪只得戛然而止,舔舔嘴唇,意犹未尽的松开小燕子。
念慈急忙朝小燕子脸上吧唧一口。
小燕子被她可爱到了,不停的回亲女儿,永琪也凑过来亲女儿,念慈这下高兴了,蹬着小腿哈哈笑。
永琪随手拿过书,声如山间清风之温柔:“我的小宝贝,乖乖睡觉,阿玛给你讲故事。”
小燕子轻拍着念慈。
念慈还听不懂,永琪其实是给小燕子讲的,这本《西游记》快被他讲到了末尾,他轻喃细语:“上次说到唐僧师徒四人因未满九九之劫被弃下云端,为过通天河再次求助于老鳖。又因为忘了替老鳖帮忙问佛祖之事,被老鳖扔到了河里,辛辛苦苦取来的经文都湿了。没办法,只得把经文放在大石头上晾晒。第二天晒干后,八戒收书时因为几卷经文被大石头粘住给弄破了,唐僧很懊悔的说——都怪我们没有看管好,好好的佛经已经残缺不全了。悟空说——师父,不妨事,天地本不全,经文残缺也应有不全之理,非人力所能为也…”
小燕子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模糊着问:“就是说,人生还是没有十全十美吗?”
“天地不全,经文也不全,原来我也觉得什么都不会全,现在…”永琪长臂牢牢护住妻女,也安心入睡:“我觉得什么都全了。”
大不列颠使团漂洋过海,终于抵京。
永琪在太和殿接见了使团,使团带来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闻所未闻,却不见班杰明的身影。
柳青托人进宫传信,说班杰明在会宾楼等他们。
入了夜,永燕换上便服,出宫找他。
小燕子捎上了班杰明送她的小提琴,有些近乡情怯,如果当年好好告别,或许她心里还好受点,可是他无声无息的走了,留给她和永琪无尽潇洒的祝福,她时常梦见班杰明独自一人漂泊在汪洋大海中,茫茫不知归处…她与班杰明之间,朋友之上,恋人未及,总归缺少了一个结束语。
永琪静静看着出神的她,一直没有说话,此刻他比小燕子的心情更复杂,他想,班杰明也是一样的,面对他们需要一种坦然的勇气。
两人到达的时候,御林军隐于闹市处,会宾楼人潮涌动,从大厅里飘来悠扬的小提琴乐声,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看里面的热闹,议论纷纷,不时的发出阵阵叫好。
有熟客还认得出班杰明,一口京片子:“嘿!这不是之前常来那个洋人吗,这是又回来了,还拿着那把洋琴呢!拉的什么曲子,听着这个透亮!”
“这是韦瓦第的《春》。”
小燕子答了一句,便将小提琴架在肩上,琴弓一拉,将《春》的风情源源流泻,和班杰明遥相呼应。
群众跟看见西洋景儿一样兴奋,都在猜这美丽的华衣女子是谁,自动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班杰明手上未停,他穿着一身纯白的燕尾服,前襟及扣眼上缀钉银色的刺绣和纽扣,金褐色的卷发有丝绸般的光泽,灰的泛蓝的眼珠如玛瑙映射到小燕子身上,幽幽发亮。
光圈之下,他像一个降落人间的天使。
与从前并无多大变化。
两人一曲合奏毕,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
小燕子放下小提琴,本想兴高采烈喊他一声“斑鸠”,话没出口,鼻子却酸了,泪凝湿了眼眶。
班杰明笑容努力灿烂,作出轻松的语调:“小燕子,又见面了。”
永琪随后出现在正中。
班杰明看到他们两个并肩站在一起,金童玉女一词终于可以用的正大光明,好似弥补了所有光阴。
使团大使是永燕爱情的忠实拥护者,他认为他们的故事跨越万水千山,是东方浪漫的极致,对于班杰明的退出,他不吝赞扬——Benjamin,你不必寂寞,你成全了一对有情人,上帝都会为你欢呼的。
大使关心永燕所有的动向,白鸽飞处,他们在教堂前喝着咖啡聊天,大使说your pretty girl成了大清的新皇后,年轻的皇帝如此深爱她,就像流淌的泰晤士河一样永恒,所以即使皇后被死神劫走,也可以重获新生。
班杰明心口抽痛,默默道,下次出使大清,请让我同行。
原来,他走后,他们没有开始新的起点,仍然回到了小燕子痛恨惧怕的原点。可是又原来,无论是皇宫还是大理,小燕子跟永琪在一起,都是那样幸福的。
此行无憾。
他心口一块大石头落地,和永琪欣慰对视了一眼。
永琪知道自己欠班杰明多少,数也数不清了,克制对小燕子的爱意有多难,他再清楚不过,在一个伟大无私的人面前,唯有自惭形秽,可是两人对视这一眼什么都不必说了,他只剩了由衷的高兴。
“斑鸠,欢迎回来。”
侧立的尔康、尔泰也迎上去,四大护卫又齐聚了,肩膀勾连在一起寒暄。
小燕子、紫薇、塞娅、金锁在一旁微笑看着,重逢的喜悦人生又有几何,那就沉醉吧。
二楼靠窗最好的位置,蒙丹受伤曾住过,他们经常在这里讨论大计划,大逃亡回来后,柳青就不再对外开放了,只为十全十美聚会留着。
尔康和紫薇常来坐会儿,后来由尔康题词,紫薇写了一幅字挂在墙上——昔年胜友豪饮满座,而今会宾天下,独待远行客。
班杰明念罢,默默望了很久:“这么看来,我就是远行客了。”
尔康悠悠道:“你是,箫剑和晴儿也是,柳红和高明也是,含香和麦尔丹也是…说不定将来谁都是,不管我们走多远,这个屋子都在等我们十全十美回来。”
班杰明个子高,可以抚摸到那字匾:“含香和麦尔丹有消息吗?”
尔康可惜的说:“没有,事关皇室颜面,他们注定是一个秘密,难以见天日了,”他释怀一笑:“不过我相信,他们一定在一个世外桃源的地方幸福的生活着。”
众人不约而同望向窗外的车水马龙,往事滚滚而来,也许他们曾在人海中擦肩而过,彼此无扰的奔向不同的人生。
柳青热情招呼着上酒菜:“来来来,大家都坐下!今天新进的绍兴黄酒,虽然比不上宫里的酒,但是大家尝个鲜儿,给班杰明接风!”
金锁随后举着热气腾腾的两盘放桌上:“这是我包的饺子,一盘素馅的,一盘肉馅的,刚出锅,大家快尝尝!”
柳青一脸纳闷:“你这老板娘当的,难道不知道主食都是最后上?先上来,还哪有肚子吃菜啊。”
金锁一拍手,抱歉道:“哎呦,我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想起咱们以前办饺子宴,下午就坐不住了,恨不得让他们赶紧吃到嘴里!”
永琪笑着解围道:“我明白金锁的意思,按咱们北方的习俗,家人团圆了就是要吃饺子,咱们都先吃上一口饺子,然后再喝酒,怎么样?”
金锁狂点头,心想要不人是皇上呢,就是会说话。
众人一拥而上就清光了饺子,夸了金锁一番,而后举杯庆贺。
小燕子心情稍稍平复了些,站起来单敬班杰明,眼睛蕴着星光:“斑鸠,有句话我没来得及跟你说,就是——谢谢你!我知道这句话太轻了,可就是谢谢你!”
谢谢你曾爱过我。
陪伴我。
今非昔比,班杰明对她只能是朋友之妻的距离,一号三人组烟消云散,不能再容纳他人了,所以他刻意不独对她,同时看着永琪:“小燕子,看到你们过得好,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我们之间还用说谢谢吗?其实…”他腼腆笑了笑:“我已经有了一个女朋友。”
塞娅好奇发问:“女朋友?好新鲜的词儿!是什么意思?”
“就是喜欢的女孩。”
“真的!”小燕子十分激动欣喜,班杰明能找到另一半,她就没有遗憾了,也急忙跟着问:“叫什么啊?哪里人?”
班杰明头一低,众人看不清他表情,像是在害羞:“叫Unique,和我一个国家,是个可爱的女孩。”
小燕子又忙问:“跟你一起来了吗?”
班杰明镇定的回答:“没有,她晕船来不了。”
“啊!”小燕子很是遗憾。
班杰明想到她为他和柳红做红娘,当时他那股深深的绝望…柳红不是采莲啊,如今他还是有些落寞。
“Unique…”永琪想了想,这似乎不只是个名字,还有一个意思,他想到了,却不得其解,也不愿深究了,站起身来举杯:“斑鸠,我也要谢谢你。”
谢谢你还爱着她。
却依旧成全她。
尔泰食指在杯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叩着,也在沉思,而后目光缓缓凝聚于班杰明身上,笑的意味深长。
班杰明与永琪相碰,又与小燕子相碰,大方道:“永琪,无论如何,你还是做到了!我们一起干一杯吧!”
三人猛饮入喉,咽下过往。
众人酩酊大醉,说着回忆和未来,兴尽晚回,在月光下拉长的影子交错相拥,相互送了又送,不舍得分开。
小燕子不愿走,大声叫道:“咱们今晚都睡会宾楼吧?”
塞娅跟着起哄,唯恐天下不乱:“柳青呢?老板!老板娘!有大通铺吗!”
柳青眼皮一跳,伙计的大通铺倒是有,只是这群醉倒的男男女女一定睡出事来,趁早算了,双手合十:“小姑奶奶们,不是我不让你们睡,孩子都在家呢,你们不回去能行吗?就是睡这,也是各睡各屋啊!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都回去吧啊!明儿再见!”
永琪微醺,和班杰明勾肩搭背:“斑鸠,斑鸠,多待几天再走,我们都很想你。”
小燕子扑过来,拽班杰明的胳膊:“要不就别走了!那大不列颠有什么好的,没有我们,有意思吗!”
班杰明被两人拉扯着,久违的温暖,呵呵傻笑。
“皇上,皇后,您二位注意形象!”尔泰急忙将三人分开,把永燕拧成一团送上马车。
永燕喝的最多,晕晕乎乎的坐上马车,抱在一块,同时喊对方:“斑鸠…”
再相互一看,不是,又同时道歉:“对不起。”
两人哈哈笑了起来。
永琪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小燕子脸颊酡红,宁愿醉下去,她往他怀里拱,口齿不清:“永琪…永琪…我也有句话要告诉你…”
“你说,我听着呢。”
小燕子拿着他的手覆上自己的胸口:“你知道吗…你会让我的心跳停止。”
那颗心明明在炽热的跳动。
永琪笑问:“为什么会停止?”
“因为我喜欢你…非常非常非常喜欢…没有人能代替的那种喜欢…”小燕子吻着他骨骼分明的手:“你看我的时候,我都听不见心跳了,所以它应该是停了。”
永琪的声音几乎哽咽:“是吗?”
“是啊。”小燕子的目光柔情似水,直勾勾地凝视着他,眼底浓重的情意没有一丝一毫掩饰,如海水般波涛汹涌。
她确实没有这样看过别人。
“小燕子,你的心为我停止,但我的心是为你而跳的。”永琪也拿她的手覆上胸口。
“那就让它一直跳着…”小燕子耳朵贴紧,聆听那强烈的震动,忽然小小的疑惑:“永琪…你今天为什么不吃醋?”
“因为我突然发现,有人爱你也是件不错的事,我的小燕子本来就值得很多很多人爱的,”永琪低低的气息流动在她头顶:“尤其是斑鸠,被他爱上是一种荣幸。”
小燕子痴笑:“那我能不能…”
“不能!”永琪知道她要说什么,强势打断:“我只能允许你对别人有一点点点点好感,再多就不行了。”
“逗你呢,”小燕子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班杰明找到了Unique,终于不需要爱我了。”
翌日,班杰明入宫至如意馆,看望郎师傅。
师徒两个一番深切的叙旧。
班杰明带了很多家乡的特产和师傅老友托他稍的礼物,有银器,皮包,礼帽等等。
常寿听说他回来,晃晃悠悠的跑到如意馆,假装云淡风轻,实际心缝儿里透着喜悦,不知道怎么表达亲热,喊了一声中气十足的“臭小子”后,就追着班杰明满屋跑。
班杰明也给他带了一身经典的大不列颠绅士装扮,常寿骂骂咧咧的试了一下,皮鞋西服配高帽,手拄文明杖,再配上副老花镜。他小眼耷拉着,肚子微挺,辫子挂在后面,看起来像个老顽童,不伦不类的可爱。
小燕子领着孩子们来玩,进来正看到,笑的前仰后合,啧啧道:“常太医,你穿上这身非常…非常的不绅士。”
孩子们围上去抓他的辫子,玩他的拐杖。
常寿一把年纪,突然知道臊得慌,轰着孩子到外面,赶忙换下西服,却不舍得不要,一兜带走了。
郎师傅送他出去。
孩子们又围了班杰明一圈,小燕子让班杰明猜猜都是谁的孩子。
班杰明一眼就认出了念慈,蹲下来爱不释手的摸她的脸蛋:“God!My heart sweety!这个小天使是你和永琪的女儿吗?”
小燕子微笑点头:“她不是小天使,她是小恶魔。”
“我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小恶魔!”班杰明看到这么一只小小燕子,激动的都泛泪花儿了,喜欢极了,小心的问念慈:“Uncle能亲你一下吗?”
小燕子笑他客气:“直接亲就行。”
班杰明虔诚的吻了念慈的额头,这一瞬间,送给了她世间最美好的祝愿。
念慈伸出小指头摸他灰蓝眼珠,班杰明眼一闭,她摸到了眼角,烫手似的缩回去,甜甜笑了起来,晃着小手去拉小燕子:“额娘,额娘,看眼睛!”
“看!看!”
小燕子被女儿牵着,看向班杰明的眼睛,这一猝不及防的对视,她看愣了,班杰明的眼睛似阳光下无止尽的湖泊,那样纯真炙热,有她抹不去的深情厚意,仍让她无以回报的感动。
幸好孩子们嚷嚷起来,打乱了他们的交汇,小燕子急忙收回眼神,听见班杰明略显紧张的声音。
“你是…你是思京,小尔泰!”
“东儿!长的跟尔康真像…”
“小南儿,你也进宫了,谁送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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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永琪正在乾清宫研究大不列颠的贡品,他准备把所学天文算法写成一本书,命为《蕉桐賸稿》,将将动笔。西洋人已经打听到了他的喜好,为他上贡了很多数学模型、天体模型和绘图工具,包括圆规、直尺、游标卡尺等等。
他正在纸上用圆规划的投入,一杯热巧克力香气飘到了他鼻端,惊喜抬头:“班杰明!”
班杰明过去看他画的构图规整严密,对永琪的聪明不得不佩服,惊赞道:刚上手你就用的这么好啊!”
永琪伸个懒腰,不以为意:“我就喜欢这个,不觉得难,跟你们使团这次来的天文学家聊了一下午,受益匪浅,”他优雅的喝着热巧克力:“好久没喝了。”
“我知道你们爱喝,经常让使团捎过来,你们都没喝吗?”
永琪耸耸肩笑:“不是你泡的,喝起来总少了点滋味。”他指指殿中华美无比的机械挂钟,齿轮精密的旋转,如同浩渺的宇宙,数字仿佛都被吸入漩涡般的表盘之中,最巧思的是时针、分针的针头都是展翅欲飞的燕子形状,一圈一圈的相遇:“你们洋人真行,这么复杂的东西都造的出来,还有那个传教士西澄元研制了一头机器狮子,跟真狮子似的,能自动走百步,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班杰明笑道:“老爷和你都喜欢这个,我们那里最顶级的钟表师成天琢磨,还找我打听,这个挂钟是根据你的起居习惯、房屋装饰风格设计的,可以说是世上最先进的挂钟。”
“怪不得会有燕子,当年你做的那个燕子钟陪我度过了很多难熬的夜晚…”永琪感激看他:“一会儿我让人抬进坤宁宫,放到我们的卧室里,小燕子一定喜欢。”
班杰明闻听“卧室”二字,眼神稍暗,坐下,提醒自己振作:“永琪,大不列颠有个叫哈格里夫斯的人发明了一种纺纱机,可以代替人劳动,大不列颠很多地方都开始使用了,有学者称这叫‘工业革命’。之前老爷虽然喜欢西洋的东西,但也只是当成玩具,仅仅在贵族间流通,并不同意和我们全面通商,使团对你这位新君主的期望很大。”
“昨日马嘎尔尼大使提到了工业革命,也要求派遣使团进驻北京通商,设立商会,减免税费,还要求传教,不瞒你说,群臣反对激烈,”永琪叹了口气:“使团没见朕之前,是和珅先接待的,马嘎尔尼要求不对朕行三叩九拜大礼,而且自称是钦差,不是贡使,和珅跟他们交涉了很久,上报给朕,最终朕同意他们只行单膝跪地礼,虽然后来双方很和谐,不过这事还是让很多大臣不舒服,觉得使团名义上是来给朕庆祝生日,实际上是来要求特权的。你们有了纺织机,必然会生产出大量的货物,那么就需要一个庞大的市场才能满足,大清无疑是你们最好的选择。现在大清出口茶叶、丝绸和瓷器可以换回巨额白银,而你们的货物却不能大量进入大清,所以着急的是你们,不是我们。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还没有资本向我们要求特权。而且大臣们认为使团携带的连发枪、战舰大炮模型多少有些威胁的意思。”
班杰明隐约感知到本国的野心勃勃,为了防止和使团一起见永琪显得不够纯粹,才特地避开,着急的说:“我是真心为你过生日的,马嘎尔尼大使也非常推崇你和小燕子的爱情故事。”
“是么?”永琪倒是没想到,无奈道:“所以我们都不是代表自己,而是代表国家,很多事身不由己。”
班杰明在大清多年,又有这么刻骨铭心的经历,早已把他乡作故乡,尤其挚友还是这个王朝的领导者,诚恳道:“永琪,我不懂国事,但我觉得两国贸易往来是件好事,就像你和我这对异国兄弟,也可以建立深厚的友谊,现在只有广州十三行能通商,其实多开放些地方也未尝不可,把纺纱机引进过来,让老百姓不用那么辛苦劳作,不是很好吗?”
“班杰明,你知道,我喜欢你们的一夫一妻制,喜欢你们的平等观,喜欢你们的文明,可是中国已经称霸千年,天朝上国的骄傲一直在,视他国为蛮夷之地,这些根深蒂固的思想非我一力可以撼动,纺纱机不仅是一个工具,更是一种新的生产模式,甚至是一种新的制度,要想施行开来,是一条漫漫长路。”
班杰明想起欣荣颐指气使称他为“大清朝高级的奴才”,也预知到此间艰难,感慨道:“我一直觉得中国人的创造力是最强的,像指南针,火药,纸…都是中国人发明的,可惜在中国读书更能光宗耀祖,时间久了,肯钻研这些的人就少了。像你说的,纺织机不仅是工具,还是一个信号,代表一个新的工业时代将要到来!”他直白的说:“永琪,落后总是会屈服于先进的,就像你们满人坐了江山,还是要学习汉人的文化,是一样的道理。”
永琪没生气,反而有了强烈的危机意识:“是啊,大清现在是很强大,可是别的国家正在进步,如果我们还固步自封,百年之后,将不会再是最强的国家了。”他笑了:“好吧,我会好好想想,毕竟不只牵涉到你们一个国家,兹事体大,还要从长计议,这其中人才是根本,或许可以先派一批学子去大不列颠考察学习一下。”
班杰明对永琪的包容和见识感到十分兴奋,起身行了个鞠躬礼:“我愿意为两国友好尽绵薄之力。”
永琪也站起,拍拍他肩膀:“整个使团都不如你一个和平使者管用,不说这些了,”他叙起旧情:“云南一别,已经快三年了,你回去这几年都做什么了?”
班杰明轻松的说:“也没做什么,陪陪父母,到处走走停停,有时候在路边画像,一画一天就过去了。”
永琪听出他轻松背后的孤独,心里不大好受:“那你的Unique陪着你吗?”
班杰明笑的深沉:“陪着,一直都陪着。”
记忆是不会消失的。
永琪祈祷的看着他:“好好爱她吧,班杰明,你能有一个爱人,是我和小燕子最大的心愿。”
班杰明喉咙一哽,去喝巧克力掩饰,缓缓咽了才道:“我今天见到西儿了,她真像小燕子。”
永琪嘴角扬起温暖的笑:“有时候国事繁杂,看见西儿我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她是小燕子九死一生送给我的宝贝。班杰明,走的时候给西儿画张像吧,也挂在乾清宫。”
“好啊,如果可以,我真想把西儿带到大不列颠去,”班杰明玩笑了一句,又假装无意问道:“小燕子的身体没事了吧?”
“基本没事了,再调养调养。”
班杰明松了口气。
永琪手一点一点攥紧,痛苦的说:“班杰明,其实那两年,我想过放弃小燕子…”
班杰明心也提紧了起来。
“我明白你能给她幸福,我不如你,如果你们在一起了…我无话可说,可是班杰明…我想她,每天每天都想她,我知道,和你相比,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永琪压在心底很久的三个字,终于说出了口:“班杰明,对不起,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永琪,我不能给她幸福,”班杰明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的认识:“在大理,她越笑的时候越寂寞,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笑的这么开心。”
永琪看透了他的担忧:“孤家寡人才能成就帝王之业,可我没有小燕子,活不了,所以我注定不能成为一代英王,是我自己的问题,和小燕子无关,”他庄严的承诺:“班杰明,你放心,我永不负她!这是我对你最好的报答。”
班杰明眼角涌起了信任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