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再次醒来头已有些昏沉,屋子里尘土的味道呛的她干咳几声,背下几根散落的柴火咯的生疼。
她不知道这是在哪里。
破旧的窗子一道刺眼的光线透进来,小燕子的眼微微眯住。
细想起来,她记得他们快要离开冠县的时候,路过看见有人杂耍卖艺,因那个小女孩招式很好看,颇有小燕子当年的风采,她便想多看会儿,尔康知道她容易出事,寸步不离。
恰好小厮来给尔康汇报路况,管她稍松,她被挤进人群中,观看了一会,给了些银子,再一回头全是陌生的脸,她急着想冲出人群,已经不省人事。
她暗悔自己又惹事了,说好不给永琪添乱的!怎么办?她有些微微的心惊。
小燕子观察了一下屋子,这应该是个柴房,密不透气,只有屋高处一扇小小的窗,逃出去几乎不可能。
她费力够到窗子那里看了一眼外面,这好像是一个大宅子,外面的人皆白衣乌帽,以致有些乌泱泱的。
天渐渐黑了下来,小燕子不安的摆弄着衣角,一分一刻过去,外面似乎传来了窸窣的对话声。
“那女人醒了没?”声音是极壮实轻蔑的男声。
“回三爷的话,刚才里面有些动静,应该已经醒了。”
“把门打开。”
小燕子藏好一根锋利的柴棍,门开了。
进来的是个三十左右的男子,身材十分壮硕,形容猥琐,贼眉鼠眼的,他上下打量着小燕子:“还别说,那狗皇帝的女人长得真漂亮,”他摸着下巴,目光淫邪:“你们都出去。”
跟随的人哄笑起来,关门出去。
小燕子被他看得极不舒服:“你想干什么?”
“听说那小皇帝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你一定很会伺候男人,让三爷我也尝尝滋味!”
小燕子掏出棍子照他头上一敲,就往外跑,门外的人双双按住她的肩膀。
“臭丫头,你敢打我!”
三爷捂着头,扬手就要打小燕子。
“住手!”
又来一个男人,这男人身姿修长,面容清俊疏朗,举手投足一身江湖豪气,看得出来这些人都很听他的,纷纷叫了声“六爷”,很快松了手。
六爷显然看不上这位三爷,话也不多说:“二哥让我们带她去大堂议事。”说罢很客气的对小燕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出了门小燕子才知道,这里的人远比她在窗缝里看见的多的多,而且这些人的打扮得甚是眼熟,不过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她被带到一间宽敞的屋子,屋里焚着信佛的人常点的檀香,中间挂着一幅画,画中是盛开的荷花。
荷花…莲…白帽子。
小燕子脑中灵光一现,难道是白莲教?那个他们南巡时行刺皇阿玛害紫薇险些丧命的反动组织!
大堂正座上坐的是二当家,模样老些,透着威势。右副座是四当家,颇有些书生的儒雅气。三爷即是三当家,他知道做错了事,臊眉耷眼的坐到了左副座。六爷自然是六当家,他看起来年纪最轻,坐到了三当家下首。
四当家率先开口:“各位哥哥,这就是乾隆那鞑子认的义女,荣昌小皇帝最在意的女人——还珠格格!”
三当家嚷嚷着接话:“抓到她我们就事成一半了,谁不知道荣昌那小子因为她连江山都不要了,我们就用她换回咱们汉人的江山,老子倒要看看那狗皇帝肯是不肯?”
“三哥,今非昔比了,那时候荣昌还是皇子,江山不是他的,他还少些念头,现在可不一样了,一个女人而已,他哪里肯换?”四当家看着文气,说话倒是很犀利,有点挑衅他的意思。
三当家瞪大了眼珠子,带着怒气:“不是你说这女人有用,老子才费那么大劲把她抓过来!现在你又文词一堆说那狗皇帝不会换,我们抓她过来累赘不成!”
四当家冷哼一声:“三哥,你小点声,我听的见,我把她抓过来自有我的用处…”
“老子粗人声音小不了!狗屁用处!你少…”两人似乎有些不对脾气,眼看就要吵起来。
二当家威严的发话了:“三弟,四弟,什么节骨眼!大哥和五弟七弟还在土城那熬着,你们倒窝里斗起来了,这样下去,能成什么事!还不赶快想想怎么发挥她的用处!”
小燕子暗里梳理着他们的关系,想着应对的办法,眼骨碌骨碌转:“各位好汉,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哪是还珠格格啊,你们想啊,我要是还珠格格,皇上能放心把我扔下?”
四当家冷笑:“照你这么说,你不是还珠格格,那你是什么人?”
小燕子脑筋飞快的转着,庆幸自己之前为防引人耳目只作普通百姓打扮,于是急中生智:“我叫…小云,是皇上的丫鬟。”
“撒谎!我们早打听清楚了,荣昌根本就不是出巡,而是去云南接还珠格格了!而且…”四当家煞有其事的从袖中拿出一卷纸来:“你们被乾隆通缉的时候到处都是你们的画像,我怎么瞅着这张,那么像你呢!”他把画像扔到小燕子跟前。
小燕子起初有些慌,假装着看画像,慢慢镇定下来,一编到底:“这…不是还珠格格吗?不瞒各位好汉,皇上是去接还珠格格了,出巡那都是借口,可还珠格格不肯跟皇上回去啊,她嫌宫里闷,皇上两年前劝不动她,这次就更不行了,我只是宫里的一个小宫女,因为长得像还珠格格才被派到皇上身边,那些后妃因为这就一直排挤我,我在宫里过得那叫一个苦啊!皇上也不管不问,还经常给我气受,我快恨死他了!”
小燕子脸不红气不喘,编瞎话的本事一流,几位当家一时间半信半疑,分辨不出真假。
三当家看起来倒不十分关心她的身份,只想灭灭四当家的威风,讥诮着说:“看来老四是白费工夫了。”
二当家思索道:“这丫头倒不像说假话,她若真是还珠格格,想来荣昌也不会把她丢在冠县,让我们有机会抓住。”
四当家有些恼,高喝一声:“张德!”从外面进个人来,他极小声问道:“让张毅他们去云南打探,有多少天了?”
来人附在他耳边轻声回答。
四当家让那人出去,正色道:“既然你不是还珠格格,那——我就杀了你!”
小燕子已经积聚了一汪泪,楚楚动人:“各位好汉饶命啊!我不想死,我家里还有父母,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他们全指望我了!我真的不是什么还珠格格,在宫里我就因为这个受人欺负,你们也都是有兄弟姐妹的人,要是你们的亲人像我一样,你们舍得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杀了吗?”
都说女人的眼泪最能打动男人,小燕子这一梨花带雨,他们面面相觑,想来他们起义也是为了父母亲人,不是为了滥杀无辜。
六当家刚才一直没说话,这时沉吟着开口:“眼下我们没弄清她的身份,先不能杀她,留着有备无患。”
他说话颇有份量,二当家即刻点头道:“六弟,先把她送到英嫂那去吧,送完你再回来,有事商量。”
四当家心里却越发沉重,去云南打探的一个月才能赶到,刚才他不过试她一试,她能临危不惧,还能说出许多话来,一定有什么猫腻!等消息一到,必用她建功立业,到时就不必屈居于这帮无能之人手下!
跟六当家出门来,小燕子松了一口气,总觉得这位六当家有相助之意,想从他身上寻找逃走的突破口,于是拱手,搭话道:“多谢六当家救命之恩!”
屋里烛光投射小燕子脸上,容光无限,又娇又艳,六当假煞有其事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道:“还珠格格果然名不虚传。”
方才被四当家吓唬,她都没这么心虚:“我都说了我不是…”
六当家豪爽一笑,没再说什么,向前走去。
尔康这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麻烦大了!怎么向永琪交代!
出去打探的侍卫回来禀道:“额附,我们在东北方向发现了格格的鞋,看现场属下推断格格应该是被人挟持走了!”
尔康心惊:“打听出什么人没有?”
侍卫面露惭愧之色:“属下无能。”
尔康当机立断:“沿东北方向继续去打探,他们居然知道我们的行踪,我们当中一定有内奸!”他挑了一个信得过的侍卫:“你赶去临清,告诉皇上让他们小心提防身边的人,暂且不要告诉他还珠格格的事,以免他乱了分寸,我们先找。”
小燕子一路都没再搭上话,跟着六当家进了间破破旧旧的小茅屋。
“英嫂,给你带个人,明天你给她安排点活干。”六当家说罢又走近小声嘱咐了几句。
那个唤作英嫂的是个将近四十的女人,面相甚是和善,她的丈夫和儿子皆是清水教的教徒,她就组织妇女们为家人烧火做饭,缝补添衣。
英嫂笑起来十分慈祥:“好,放心吧。”
小燕子看见她身后还有个小女孩,十二三岁的样子,想是不敢见生人,一直畏畏缩缩的往后躲。
六当家喊道:“月月,看给你带什么了?”
那小女孩这才露出头来,跑向他,掰开他的手掌,欣喜的叫道:“好多糖!”
六当家宠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剥了一颗喂到她嘴里:“甜不甜?”
“嗯!”小女孩喜笑颜开,笑容比糖还甜:“谢谢元朗哥哥!”
看清她的一瞬间,小燕子想起来了!
花布的外衣,红彤彤的脸蛋,惹人起怜的神色…这正是卖艺引她上钩那个小女孩!他们竟是一伙的!
小燕子生气的哼了一声。
六当家见她这样,嘴角带了笑意,也递给她一颗:“吃吗?”
小燕子一贯的失节事小,饿死事大,毫不客气的接过来吃了。
月月眼睛偷偷瞄小燕子,一脸的不高兴。
他正要走,月月却拉住他的胳膊,仰头问着:“元朗哥哥,你今天还没教我读书呢。”
六当家笑道:“今天有事,明天给你补回来。”又瞥见她罗裙下瑟缩的双脚,眉头凝了凝:“英嫂,给她找双鞋。”
待他走后,小燕子才称得上完全放松下来,谨慎地环视着屋子。
“姑娘啊,咱们这简陋,你将就着点啊,我去给你找鞋。”
大杂院比这也好不到哪儿去,她也风里来雨里去住了十多年,眼下算什么,英嫂这语气竟是把她当客人了,小燕子顿时心生好感。
月月在床边低头专心数着糖,见英嫂去找鞋,也黏猴一样的跟过去。
小燕子穿上找来的鞋,有些大,不过勉强能穿。
英嫂领着她进了里间:“你今天先睡在这,我和月月睡外间,早些睡,明天还要赶路。”
英嫂出去后,小燕子头痛欲裂,大致的情况她也知道了,这是白莲教支教清水教的一个驻扎地,看样子是要去对付永琪,所以设计了一出戏,用这个小女孩引她中计,抓了她来好去威胁永琪。
逃也不知道往哪逃?目前他们对她还算客气,一旦她被查清了身份,那她一定会成为永琪的软肋,永琪就不能毫无顾忌地打仗了,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她要逃出去!尔康一定在找她!
她想悄悄出去看看,英嫂正哼着歌哄着月月睡觉,哄一会儿后就坐在床边,凑着昏黄的烛光缝衣服。
小燕子被这副场面触动了情肠,她经常想象到这样的画面,心里酸酸的,回到屋里呆呆的坐下,用纸糊的窗子不禁风,飕飕的爬了进来,她裹紧薄被子,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清水教边行走边驻扎,白天都是寻常百姓打扮,到了晚上统一着教服以示虔诚,因为本就是百姓组成的部队,村落等要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不就帮忙打掩护,所以甚难发现其踪迹。
小燕子就在厨房里帮英嫂打个下手,因着当家交代过,那些妇女对她不敢懈怠,看着她,也不敢给她太重的活,每天听她们聊着自己的丈夫儿子家长里短,小燕子甚至出现了在大杂院听各位婆婆闲谈的错觉。
她仔细留意着环境,每过一地便设法留下个标记,大逃亡时他们用过这个办法,她想尔康应该能找到。
天不遂人意,晚上休息不好,又刚进入冬天,不小心着了凉,小燕子一开始没有当回事,没想到突然来势汹汹,她竟在切菜的时候晕倒在地,英嫂不敢怠慢,禀告给了几位当家,他们请来个大夫,抓了几服药,嘱咐英嫂好好照料。
铁炉上做着热壶,腾腾地冒着气,小燕子脸烧地通红,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绰约中进来个人,直嚷着“冷死了,冷死了”,迫不及待地烤烤手。
英嫂没好气又递给他个小暖垫子,来人极是舒心,笑说着,还是媳妇贴心。
英嫂望着床上的小燕子,垂眸掉着泪,说着,那一年大闺女也是发高烧,咱们没钱治,她竟活活烧死过去了,我们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怎么老天爷这么对我们!要是小月还活着,也该这么大了。
男人声音也抖了,劝慰着妻子,过去了,咱们不是又有了月月吗,等我和大民跟着当家们打败了那些个满人,你就等着享清福吧。
英嫂擦了眼泪,快回去吧,让人发现你总是偷懒不好,我再看看她。
英嫂拿方帕子轻轻擦拭着小燕子的脸庞,吹着碗里的药:“小云,喝点药就不难受了啊…”说着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小月啊…我的小月…”
小燕子听箫剑说她自小也常生病,那时候的母亲是不是也这样抱着她,口口声声唤着小云,多可惜,那时她尚没有意识,来不及享受。
而现在多奇妙,对峙的异地他乡,另一个女人把她想象成女儿,而她,不管对不对称,实实的把面前的女人当成了母亲。
两人在这短暂的迷糊中相依为命着,小燕子撒娇似地,拽住了英嫂的手,伏在她的腿上:“娘,娘…抱抱我。”
英嫂低身抱紧她,躲在门口的月月悄悄走进来,掏出一直宝贝的糖喂给小燕子,那糖被她捂得都有些化了,也抱着她:“姐姐,吃了糖就不难受了。”
小燕子嚼着软软的糖,汲取着这温暖。
“额附,这是他们往来书信,您请过目。”刘达刚调查返回。
一封是清水教的落款——此女称其为荣昌侍女,务必核实其是否为还珠。
一封是内奸回应——确为还珠,此女必有大用。
尔康沉思:“看来小燕子落在清水教手中了,并且还编了个身份,”抬头问道:“确定了吗?是他吗?”
刘达回禀着所查内容:“这次跟着咱们都是从八旗子弟中精挑细选的,只有三四个是包衣汉人,属下从这几个下手,发现其中王阳最可疑,咱们每到一处,他都要寻了借口出去,属下悄悄跟踪他,前几次他都是借着我们熟悉地形找联络点看有无信件,今日他一回信,就被属下截获了,他就是奸细。”
尔康点点头,雷厉风行的将王阳押过来,逼他写了假回信,又逼他说出了清水教的藏身之处,与沿途小燕子留下的鸟形标记吻合,清水教已经行至郭村,正在往永琪驻扎地逼近。
“二当家,四当家,王统领来信了——”
二当家取过来看,看罢皱起眉:“四弟,你看看。”
四当家念出声:“情报有误,所抓女子系荣昌侍女,吾不常在其侧,见两人举止亲密,窃以为还珠,然此女丢失,亦无轩然大波,方知失策,君等随意处置此女,过错之处,还望包涵。”
二当家沉声道:“看来那丫头确实不是还珠格格,王统领也是的,几年了还犯这种错。”
四当家多疑:“二哥,王统领是个谨慎的人,否则总教也不会把他拨给我们用,怎么会出这种错,他会不会出事了?”
二当家想了想:“有这种可能,不过他一直没机会近侍荣昌,弄错的可能性更大,目前也没什么风吹草动,如果王统领真出事的话,过几天就会收到消息,你不是也派人去云南打听了?这丫头的事先不急,现在最要紧的是招兵买马,增援大哥,明日约了村长商谈添丁的事,好好准备吧。”
四当家觉得哪里不对,奈何一时也找不出破绽,只得静观其变。
亏得英嫂细心照顾,小燕子有了起色,晚上村里设宴,英嫂在厨房忙进忙出的,还是趁空来看她,端着两菜一汤:“小云,我去给你拿了点吃的,你身体还很虚弱,多补补。”
小燕子被她的善良感染,心里亲近,不由自主的说道:“英嫂,清水教是和朝廷作对,您跟着他们很危险,您得为月月考虑啊。”
英嫂的皱纹若隐若现:“我不懂这些,二当家、六当家他们都是好人,我们一家得知恩图报,菩萨会保佑我们一家平平安安的。”
小燕子沉默不语,窗外满院子都是歇息的教徒,七七八八地聚着堆,依偎取暖着…原来她以为对错是分明的,刺杀皇阿玛是错,反对朝廷是错,可现在看来…不管是什么清水教红花会青龙帮,都是普通的百姓啊,他们大多如同英嫂一家一样,过得苦,过得累,才想赌一把有没有翻身的机会,孰是孰非呢?
六当家进了来,英嫂见状出去了,他关切的问道:“好点了吗?”
小燕子吸吸鼻子:“差不多了,六当家,我又不是还珠格格,你们抓着我干嘛,放了我吧。”
六当家注视她良久,轻叹了一句:“命运真是奇妙啊,居然是这样相遇。”
小燕子听不懂:“什么?”
“没什么,”六当家神色自若:“先喝药吧。”
小燕子有些征愣,完全摸不透他,自顾自喝了药。
六当家看着空药碗,眼神十分复杂。
夜间,尔康趁他们喝醉,率众潜入,营救小燕子。
先派刘达假扮清水教徒进去溜了一圈,没找到小燕子的踪迹,尔康便想擒贼先擒王,以人换人。
他们从四周围墙行动利落地翻进去,庭院大乱,瞬间灯火通明,仿佛整个都清醒的过来,三当家正去上茅房,被王阳指认个正着,尔康纵身一跃,翻到其身后,待三当家反应过来,脖子处已经是寒光凛凛了。
“你们听着,我们只为救人,不为伤人,交出抓的那个姑娘来,我就留他一条命,”尔康将剑逼近一寸,声声胆寒:“否则,就鱼死网破。”
四当家眼睛快要充血,悄声说:“那丫头果然有来头,二哥,不能放她走!她的价值要比三哥……”
“住口!”二当家厉声呵斥,压低声音:“这么多弟兄看着,小心说话!”又喊道:“这位壮士,你杀了他也没用,还珠格格已经不在这了。”
三当家和四当家都惊了一下,毫不知情。
他们还是知道了小燕子的身份,难道假回信没起作用么,尔康疑惑的看了王阳一眼,王阳亦是不解。
尔康大声道:“你们把她藏哪了?”
二当家只道:“她现在很安全。”
尔康知道细问不出什么,神色一凛,挟持着三当家一直退到村外,将他一推,便匆匆离去,清水教紧追不舍。
尔康好不容易才甩掉,猜想小燕子是被当作人质秘送到土城了,此次清水教之乱分两股,一股是大当家王伦为首,和五当家、七当家负责正面迎战,一股是以二当家为首,和三当家、四当家、六当家负责扩充兵马,届时里应外合,壮大势力。
永琪现下正是在临清坐阵,尔康知道不能再耽搁,派人去给他送信,另外派人去找驻城官军,拦截此股兵马,动身也往土城赶去。
小燕子脖子难受极了,只觉得身体一直在颠晃,艰难的睁开眼,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着,坐在一辆马车上,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她敲敲马车,停了下来。
六当家进来递给她一壶水,小燕子干着嘴唇,戒备的盯着他:“你要带我去哪?”
六当家取下身上带的酒袋,喝了两口提了提精神,才道:“你别怕,我不会害你的。”
小燕子试图再劝说他:“你放我走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帮不了你们什么,”她见他不为所动,又道:“我一看你就是英雄好汉,而且很善良,你还教月月读书呢,你现在这样绑着我一个弱女子岂不是太没有风度了!”
六当家认真的看着她:“我们不是十恶不赦的强盗,也不是横行霸道的土匪,我们是正义之师,是替汉人把天下夺回来,你也是汉人,难道你就甘心那些满人霸占着我们的江山?”
“不甘心!我当然不甘心!”小燕子连声附和:“你们赶快去夺回来,我等着你们胜利的好消息,你抓着我走得慢,放了我之后,你们骑马多快啊!”
“小云…”
他这一唤,小燕子仿佛觉得他在喊一个很熟悉的名字似的。
“你的父母都是被满人杀死的,你以为杀了玛钰你的仇就报了吗!只要满人在一天,我们就永远没有翻身之日!”
小燕子大惊,这人居然了解她如此之深,回想他说的每句话,正色道:“你是不是认识我?”
六当家不答,只是浅笑:“你们那个皇帝看女人的眼光倒是不差。”
小燕子索性不装了,愤愤道:“你别扯什么满人汉人的,既然你了解我的事,就该知道是谁帮我家洗清了冤屈,我父母不是被满人害的,是被坏人害的,哪朝哪代没有坏人呢?我虽然读书不多,也知道一句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你们心里要是有百姓,就不该引起战乱!要是没有,就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还不如承认是为了权势地位更坦荡一点!”
小燕子句句珠玑,六当家竟被她反将一军,不由得大笑:“人是很复杂的,做一件事会有很多目的,但是成王败寇是不变的真理,成功了什么都是对的,不成功什么都是错的,人只能活一次,赌一把有何不可呢?”他悠悠说道:“荣昌生下来就是皇子,什么都有了,他怎会知道人间疾苦,竟然还要放弃万里江山!现在他是皇帝了,你不想知道他肯不肯为了你再放弃一次吗?”
小燕子筋疲力尽的闭上了眼。
此时清军已分三路兵马向叛军合围。一路坚守砖城,一路进攻土城,一路围追阻截前来增援的叛军。
一时间,王伦陷于腹背受敌、四面重围之中,多次激战突围,都被清军堵截。
糜集临清周围的各路清军发起总攻,破土城城门而入,王伦眼看支撑不住,狡猾地躲进了民宅区,做着抵死挣扎,上屋放枪,飞掷砖石,手挥大刀长矛,短兵相接,与清禁卫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永琪为怕他们急于求成,向天子表功,而不顾百姓安危,遂下令不准强攻。因此清军虽处优势,但在街道狭窄、民房栋连、纵横交错的深巷里却无术可施。
幸而郭村所属的驻城守军连连得胜,将二当家那股兵马抓获,教徒们的亲眷大多都在其中,四面楚歌,不过两天,教徒跑的跑,散的散,降的降,总教白莲教觉时机未到,亦不支援。
永琪得知小燕子的消息,立刻出发往土城。
小燕子被绑着押在土城一座大宅里,王伦和六当家战败退到宅中,二三五七当家已经战死,四当家拼了全力才与王伦会合,外面已经被清军包围,他们个个负伤累累,王伦深知大势已去,将小燕子带出来,盘算着怎么利用这个唯一活命的筹码。
永琪已经赶到宅中,一眼看到小燕子手脚都被绑着,脸色更是苍白如纸,昏昏欲倒,对这帮乱党恼到了极致,攥紧了拳头,眼神凌厉的像要射出刀子。
“放了她,我留你们一条命。”
清水教众人见永琪真的亲自过来了,更明白小燕子的价值了,王伦正要讲条件,谁知四当家立刻拉过小燕子到身前,钳制着她的脖子,冷笑道:“我们早不想要命了,狗皇帝,想救她是吧?你来给我跪下!”
王伦不料他此话,唯恐他激怒清军,没有退路,低斥道:“老四,你干什么呢!”
清军听见个个义愤填膺,蠢蠢欲动,尔康埋伏在高处用箭瞄准了四当家。
“不可以!”小燕子无法摇头,只能虚弱的喊:“永琪,别过来!”
永琪挡住后面要动手的人,走近,一字一句道:“朕来换她。”
后面顿时一片劝阻声。
小燕子泪盈于眶,看见永琪心疼的眼神后,更是珠子般颗颗滑落。
“真是个情种啊,”四当家将嘴唇几乎贴着小燕子的鬓角,故意挑衅永琪:“美人儿,你说我换不换?”
永琪狠绝的眯起了眼:“你再动她一下,朕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呦,真是吓死我了!”四当家满不在乎,像个疯子似的癫狂大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就是要至高无上的权力向他俯首帖耳:“跪!你给我跪下磕头!我马上放了她!”
箭嗖的射过来,四当家带着小燕子一躲,手稍松,小燕子快速的用手肘顶了一下他的腹部,但是力度不够,四当家随即掏出一柄短刀向她刺去…
永琪魂飞魄散,疾冲过去,却被六当家抢了先,六当家扼住四当家的手腕,将小燕子一把推向永琪,此刻又是一箭袭来,正中四当家脑门,他当场毙命。
清军拥上去,将剩余人等尽数擒获。
永琪解下披风团团裹住小燕子,紧紧抱着她:“没事了,没事了。”
小燕子睡得极不安稳,她梦见烟焰四起,哭号连天,鳞次栉比的民房顷刻化为灰烬,万千无辜百姓倒在血泊之中,尸体填塞街巷…她被人那拿刀追着,拼命的跑…一下子到了悬崖边,掉了下去…
她猛然惊醒,满头是汗。
永琪一直守着她,拿帕子给她擦着汗,声音轻的不能再轻,生怕吓到她似的:“小燕子,你安全了,我在你身边。”
小燕子扑到他怀里,惊惧万分,又是哭又是笑:“永琪…我想死你了…呜呜呜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都怪你,不让我跟着你,你再也别丢下我了…”
永琪顺抚着她的背,自责地说:“我已经快骂死我自己了,那帮狗贼太可恨了,居然打上了你的主意,小燕子,你受苦了。”他疼惜的摩挲着她的额头,特别烫:“你还在发烧,先吃药好不好?我喂你。”
小燕子乖乖的点点头,永琪用袖子替她擦了擦眼泪,细心的吹着热药,一勺一勺的喂着她,又喂她吃了饭菜,小燕子终于在他的柔情中渐渐平复下来。
外面又传来福康安请示的声音,永琪正要起身。
小燕子急忙环住他的腰:“别走。”
小燕子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依恋着他,永琪哪还挪得了步,笑道:“好好好,我不走。”
于是给小燕子披了件衣服,让人进来说话。
福康安进来,颇为不好意思,不敢多看小燕子,禀道:“皇上,本不该打扰您和格格,只是咱们明日就要出发,那些乱贼如何处置,还请皇上定夺,是押回京还是留在当地?”
永琪眼皮都没眨:“全部就地正法,那个四当家凌迟处死。”
福康安领命就出去了。
小燕子愣了一下,心底还是无法抑制的微微发冷,这样的永琪——似乎有些陌生,不再是由着她胡闹,对着她温柔细语的翩翩公子,而是完全的另一面,帝王的杀伐决断,他是天生的。
永琪似乎也意识到不该在她面前说这些,立刻换了张笑脸:“要不要再睡会儿?”
小燕子摇了摇头,有些害怕的看着他。
“被我吓到了?”永琪静静看她,唇边的笑渐渐敛了,低低道:“别怕,小燕子,我永远都不会对你这样的。”
“我知道…”小燕子默默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永琪,能不能先不要杀六当家,他还救了我呢,我觉得他好像认识我,他还知道我父母,我要问问他。”
永琪也觉得六当家当时的举动很奇怪,随即吩咐人把他提过来。
小燕子想了想:“永琪,有你在他什么都不会说的,你得藏起来听着。”
“什么?”永琪哭笑不得:“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好了,我自有办法让他说出来。”
“哎呀,干嘛那么麻烦,还得费脑子,就让我问嘛。”
永琪无奈,找人支了架屏风,坐在后面听。
六当家被带进来的时候,手臂缠着绷带,面容憔悴,却神情倨傲,看见端坐正中的小燕子,不由得一震,有些不可思议的脱口而出:“是你?”
小燕子也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你为什么救我,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父母的事?”
六当家漫不经心地一笑:“我说过不会害你。”
小燕子更疑惑了:“我们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说不会害我,你到底是谁,和我家有交情吗?”
六当家也不想把这个秘密带到地底下,终于回答道:“我们两家是世交,从曾祖父那辈就认识了。”
小燕子万万没想到,差点惊掉下巴,隐约想起箫剑是说过和一户人家交好,只不过没细说,她对家族任何事情都很好奇,急急让他说下去。
六当家平静地开始道来:“萧叔叔和我爹是好兄弟,你母亲雪吟婶婶和我母亲更是远方表亲,我们何家也在杭州住,我爹当年中举被一个满人顶替,他找那人理论,那人揪着他的衣服说,这是大清的天下!我爹投诉无门,从此心灰意冷,发誓再不入官场,和萧叔叔合伙经商,小时候我还经常去你家玩,我第一次看到你,你还在雪吟婶婶的怀中,眼睛水汪汪的瞧着人,我家只有我一个儿子,所以我娘特别喜欢你,要把你认做干女儿,雪吟婶婶还开玩笑说要给我们俩订个娃娃亲,让两家的情分延续下去…”
“咳…”小燕子不自觉偷看了屏风一眼。
何元朗不察,接着道:“那一年,我六岁,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去萧家,没过多久,我爹就告诉我,你们家遭人陷害受了灭门之灾,我还小,什么也不懂得,只知道我娘哭红了眼睛,每年清明他们都会偷偷地去给你父母上坟…我爹到处花钱托关系才免了我们一家牢狱之灾,我们在杭州待了两年,处处受人排挤,便举家迁往了山东,日子也不好过,家里钱也不多了,我爹还是坚持供我读私塾,那些子弟趾高气昂,欺负我是外地人,又不是官僚之家,我尝尽人情冷暖…”
这些苦小燕子又何尝不了解,她小时候过得比这更惨,问道:“那现在伯父伯母在哪?”
“咱们南方人天生会做生意,到人家的地盘遭人嫉妒,我爹被人下了套,赔的倾家荡产,我们回了乡下老家,我娘是大户小姐出身,心气高,受不了乡下的苦,没几年就去了,因为你家的牵连,我自然也考不了科举,我爹…在我二十岁那年,一口气没提上来,也去了,死前还拉着我的手说他不甘心!”何元朗蹭了蹭眼角的泪:“从那起,我就发誓,一定要干一番大事业,你说得对,我没那么高尚的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我是有私心,我想出人头地,乱世才能出英雄,我何尝不知道他们几个肤浅庸碌,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乡下消息闭塞,入教后我才听说你和箫剑的消息,原来你成了还珠格格,我一度想退教,去找你和箫剑,但是进去容易出去难,我也没脸再见你们了。”
“何大哥,”小燕子已经换了称呼:“没想到我们还有这种渊源,你早该告诉我呀,我会帮你的,你认出了我,怎么还帮他们伤害我呢?”
“我不想伤害你,真的不想…”何元朗懊悔的说:“我入教时间短,根基不稳,有些事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听说他们抓了你,以四哥的毒辣,不定做出什么事,必不会放过你,我就对二哥坦白了你的身份,一直劝他把你送到土城当人质,给大哥保命用,我知道土城撑不了多久了,皇上肯定能救下你的,而且一旦你的生命受到威胁,我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小燕子全明白了,永琪负手从屏风后出了来,何元朗十分讶异。
小燕子看了永琪一眼,永琪明白她的意思,说道:“我会放了你,何元朗已经死了,你从此换个身份,远走高飞吧,好好生活,别再参与这些反叛。”
何元朗看永琪很有敌意,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多年来骨子里反叛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了,他不住的想,假如爹当年不是被满人顶替,萧叔叔不是被满人陷害,他和小燕子、箫剑怎么会是这样的命运?受尽那么多颠沛流离!小燕子和箫剑固然有后福,可他一辈子都被毁了!妹妹即将入主后宫,箫剑那么好的条件都不愿做官,不也是解不开的心结吗。
他笑望着小燕子,眼底氤氲了些许遗憾和可惜:“小云,你跟雪吟婶婶长得很像,是那么美丽动人,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我也算了结一桩心事,今生无缘,我们再会吧!”
永琪冷冷瞥着他,心里说不出的别扭,他们居然还是父母订过的娃娃亲,明知小燕子已经有了意中人,还成心提这个,若小燕子不美丽动人,他也不会感叹今生无缘了,什么今生无缘,分明是见色起意!
着人把他带下去,又叫尔康过来商量怎么放他走。
商量毕,小燕子仍一直长吁短叹的,不是滋味,恨不得为何元朗加官晋爵才好,永琪指桑骂槐:“箫剑常说,人生最大的美德是饶恕,你就太有这种美德了,而那个何元朗就太没有了。”
小燕子不自觉牵动了笑意:“我看最有这种美德的是你,哪个皇上能有这样的胸怀啊,我对你佩服的五个人的身体都投到地上去!”
小燕子的马屁一向拍的让人觉得又真诚又受用,乾隆就最喜欢听,永琪更不例外了,板着的脸瞬间破冰,噗嗤笑了。
小燕子见状凑过去:“我可以不可以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说吧。”
“何大哥走的时候我去送送他。”
永琪脸上晴转多云:“不行,让人看见怎么办。”
小燕子根本不懂永琪的小心思,一根筋:“那我换身侍卫的衣服去。”
“有什么好送的,话都说完了。”
“好歹也和我们家有交情,尽尽心意嘛。”
永琪不置可否:“随你。”
“那你是答应啦?”
永琪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
这下小燕子欢呼雀跃了,高兴地在永琪面颊上落得一吻:“永琪,你真好!”
永琪情切的一把搂过她:“半天了,你的心思都在别的男人身上,真叫我伤心,你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小燕子有些不自然的转开眼眸:“没有。”
“那好,刚才说的话不作数。”
“有有有!”小燕子踮脚贴着他的耳朵,永琪配合的俯下身,她羞极了:“我每天都在想你…想你陪着我…想你抱着我…想你…”她真说不下去,觉得自己快成了紫薇了。
“想我什么?”小燕子第一次说这么肉麻的话,永琪明知故问,巴不得她说一箩筐。
小燕子闭上眼,嘟起嘴等他过来,简直可爱死了!
永琪低笑出声,扳过她的头,把她揉进身体里,狠狠吻了上去,奔涌的思念倾泄而出。
何元朗走的那天,寒风格外刺骨,小燕子哆嗦着送他,塞给他沉甸甸的一包银子。
“何大哥,尔康已经找人给你换了户籍名,找个地方重新开始吧!”
何元朗皱眉,换死囚,换户籍名,这么多银子…这些难如登天的事在他们手中都变得那么轻易,要他如何不贪恋权势呢?
他既轻蔑又不得不屈服,叹了口气,前路漫漫,与小燕子可能不会再见了,顿生一股造化弄人之感:“皇上确实是真心爱你,这倒是难得,你好好的,不用记挂我。”
小燕子拍拍他的肩:“走吧,回杭州给伯父伯母上柱香,路上小心!”
何元朗与她挥手,走了两步又转回来说:“小云,如果可以,也帮一下英嫂和月月,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
小燕子坚定的点点头,看着他远去。
小燕子打听到英嫂一家在郭村死的死,散的散,只剩月月一个人了,托尔康把她接了来。
月月外面穿了个大棉袄,里面是一身破破烂烂的孝衣,尔康说她死活不肯换新衣服,冻得手脚通红,像受惊的小鹿一般,看谁都很戒备。
小燕子太熟悉这种眼神了,为她搓搓手,哈着气:“月月,现在还没你爹的消息,姐姐一定帮你找到。”
“找到再杀了他吗?”月月的嗓子已经哭哑了。
小燕子震惊于她平静的语气,急道:“不是不是,是找到他来照顾你。”
“我没有娘了,也没有哥哥了,爹也不要我了,我是孤儿了…”月月先是忍着眼泪,企图坚强一点,可是这每个字都是锥心刺骨的疼,她小小年纪一夜间痛失至亲,怎么忍受得了,张着嘴大哭了起来,却因为嗓子哑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月月,月月…”小燕子疼惜的不知道怎么安慰,再多的言语都是无用的:“以后跟着姐姐,姐姐来疼你爱你,你不是孤儿…”
好不容易哄月月换下孝衣,又给她洗了澡,这孩子比同龄人矮小,特别招人心疼,她还记得月月黏着英嫂的样子,睡觉的时候也拉着她的手也不让走,她陪了好一会儿,直到月月睡着。月月让她想到了从前的自己,一时间有点难受。
她悄悄进了永琪的屋,永琪连日甚是疲惫,下午就已经睡了,这会儿还没醒。
他一向不喜欢别人在他睡觉的时候触碰他,因为沉睡的他失去了自我保护的警惕性,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小燕子轻轻伏在他身边,静静望了他很久,很久,她不欲过早惊醒他的梦,就是看着他,也让她觉得所有的恐慌,对这个世界的逃避都要生成眷恋似的。
一刻,两刻……
永琪悠悠转醒,睡眼惺忪,朦胧间发现小燕子趴在床边也睡着了,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给她盖了件衣服,不忍心叫醒她,也不敢挪动她,只想她多无忧无虑多睡一会儿。
这两个人在进行一个有意思的赌注,爱是唯一的筹码,存了那份怜惜珍重的心,永远为对方保留着一份小小的空间,宁愿小小的错过。
屋内火炭烧得“噼啪”响,塌间被衾温暖。
小燕子睁开眼,永琪正在床边坐着,眷恋地看着她,手轻弄着她的发丝,指着窗外:“外面下雪了,小燕子。”
小燕子起身推窗看去,鹅毛般的雪花悠悠飘落,在夜色和灯光中格外清晰,落进她的眼睛里,而城里的人们大多已经酣眠了。
她欣喜的伸手接着,掌心冰水:“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永琪从背后满足的拥住她:“我们一起看一辈子的雪好不好?”
小燕子侧了一下身子,与他十指紧扣:“为什么你在我身边,我还是这么想你呢?”她顽皮的捏了一下他的脸:“你是真的吗?”
“哎呦,都被你捏红了,”永琪嗔怪了一声,兴致大起:“咱们出去转转吧。”
这大冷天,路上都没什么人了,转无可转,但小燕子是从来不会拒绝任何“反常”的提议的,相反,越“反常”她反而越兴奋。
两人牵着手,在路上闲逛,空荡的街道冷清极了,但他们一点也不觉得,悠然自得的散着步,小燕子笑语如珠,围着永琪说个不停。
她突然停了下来:“我怎么闻见糖葫芦的香味了。”
“有吗?我怎么没闻见?”永琪努力嗅着。
小燕子摸索着走去,果真有个小店开着个小门,一个姑娘正在忙着熬蔗糖,筐里是串好的山楂,应该为明天的开张做准备。
永琪是服了,只要是吃的,小燕子鼻子都特别灵。
姑娘看见他俩都愣了,这郎才女貌,跟画上走出来似的。
小燕子喜道:“月月爱吃糖,我要给她买一垛!”
这丫头永远那么善良,永琪笑着掏出钱来:“一垛不好拿,包起来好了。”
“包起来会粘到纸上,就不好吃了。”
“用油纸不粘,你忘了,我以前去漱芳斋怎么给你送的。”
姑娘接道:“油纸太贵,我们这没有。”
小燕子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永琪回了一个“当我没说”的表情。
姑娘乐呵呵的给山楂裹了糖,扎在垛上给他们,两人等了半天才拿到。
永琪锦帽貂裘,却扛着垛,看上去十分不协调,小燕子乐得直不起腰。
永琪偷偷摸摸的,寻思着怎么捂住脸,埋怨道:“小燕子,我的形象迟早被你破坏完!这皇帝没法当了!”
小燕子嘴里正吃着,更是笑得开怀。
两人回到客栈,把一垛糖葫芦悄悄放进月月房间。
随后永琪送小燕子回屋,其实两人就是隔壁,但临别之际实不胜恋恋之情。
小燕子说:“要不进屋再坐坐?”
永琪说:“也行。”
小燕子卸掉钗环,散下一头乌发,永琪摘下帽子,就坐那看她匀着花瓣水梳头,看了一会儿道:“我那屋挺冷的,没这屋暖和,要是冻感冒了就不好了,不如…我就在这屋吧。”
小燕子没理他,永琪不禁想到欣荣几次三番引诱他都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厌烦,而小燕子梳个头发都能让他心热难耐,越不理他还越来劲,简直被她吃的死死的,一点都不威风,于是想拿拿架子,看她会不会留。
“你邀请我来,又不说话,哪是待客之道,既然这样,那我走了!”
“哎!”小燕子急忙喊住他,永琪背着她偷笑。
小燕子不是不理他,是既舍不得他,又不知道怎么应对这场面,想起上次就羞得钻地缝了,束手束脚的,说什么都不自在。
永琪也不回头,等着她说话。
小燕子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一跺脚:“那你走好了。”
“我真走了?”
永琪笑看着她,光说不练,一看就是存心逗她。
小燕子气死了:“你讨厌!”
永琪将她扛到肩膀,随后放在床上:“给你扛了一路垛,还讨厌啊,”装模作样的敲着肩膀:“你可比垛沉多了!”
“你!”小燕子将他扑到身下,又是打又是捶:“一千个讨厌!一万个讨厌!”
永琪一个手攥住她两个手腕,不让她动,另一个手急着拽自己的领口,嘴里嚷着:“热死了!”
说罢自顾自的将外套脱了,小燕子生怕他感冒,急忙拿被子包住他。
“小燕子,小燕子。”永琪又意乱情迷了,拉过她的双腿,让她离自己更近,将她的胳膊伸开压到枕头上,深吻了下去。
小燕子四肢都被他控制了,衣服扣子也被他折腾开了,永琪重重地贴着她,她几乎喘不过来气。
良久,永琪才松开她,舔着嘴唇,意犹未尽:“我还是回去睡吧,在这不是你出事,就是我出事。”
“出什么事啊?”小燕子觉得他奇奇怪怪的,犹豫着,矜持抵不过对他的不舍,吐出一句:“别走嘛。”
永琪笑了笑,回自己屋将被卧都拿了过来铺在地上。
小燕子纳闷:“你这就是多此一举。”
永琪躺下,再也不想忍受上次煎熬的滋味:“我这是很有必要,不然我今晚就别想睡。”
雪仍在下,夹杂着湿漉漉的寒风,连呼啸都是那么温柔,生怕惊扰了屋中眷侣,初雪,总是蕴含了一切美好。
小燕子盈盈望他:“晚安,永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