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江澄蓝二公子。
蓝忘机江宗主。
蓝忘机浅色的眼眸扫了扫江澄腰间的另一把剑,又转回了目光。
蓝忘机魏婴还没出现?
江澄没有。
江澄我这边的人还没找到他的消息,不过他回来了一定会找我,出现了我就把剑还给他。
未过多久,两人带着一批修士赶到了温晁藏身的监察寮,准备夜袭。还未进门,蓝忘机目光一凝,江澄皱起了眉头。
阴气四溢,怨气横生。
然而,大门两旁的符篆却是完好无损的。
监察寮内的景象惨烈无比。
庭院里,满地都是尸体。而且不止庭院,连花丛、走廊、木栏、甚至屋顶上都堆满了尸体。
江澄七窍流血。
蓝忘机这具不是。
门生宗主,察看过了,全都死了,而且,每一具尸体的死法都不同。
江澄看来今晚的任务,有别的东西帮我们完成了
蓝忘机默然不语,率先入屋。温晁的房间屋门大开,屋子里只剩下一具女尸。这具女尸衣衫轻薄,口里塞着半截凳子腿,竟然是因为强行想要把这截桌子腿吞下肚子里,才活活把自己捅死的。
江澄把这具女尸扭曲的脸翻过来,盯了一阵,冷笑一声,抓住那凳子腿,猛地往她嘴里一塞,生生把剩在外面的半截也捅了进去。
江澄红着眼睛站起身来,正想说话,却见蓝忘机站在门前,凝眉思索。江澄走了过去,顺着蓝忘机的目光一看,只见一张黄底朱字的符篆贴在门口。
蓝忘机多了。
江澄眉峰一凛。
江澄果然。
……次日……
蓝忘机这张符,被逆转了。
江澄逆转?何为逆转?
蓝忘机寻常符咒,驱邪。此符,招邪。
江澄符篆——还能招邪?闻所未闻。
蓝忘机的确闻所未闻,但,经测验,它确实有召阴集煞之能。
江澄只不过添了几笔,就倒转了整张符咒的功能?这是人为?
蓝忘机所添共计四笔,乃人血所绘。整座监察寮的镇宅符篆,都被改动过。笔锋走势为同一人。
江澄那这个人有可能是谁?诸家名士里,可从没听说过有人能干这种事。
江澄不过无论他是谁,目的和我们一致就行——屠尽温狗!
两人随情报一路北上,每过一地,都能听闻当地出现惨死怪尸。这些尸体无一不是身穿炎阳烈焰袍的温家修士,都品级颇高,修为了得。
江澄你觉得,这些人也是那个人杀的吗?
蓝忘机邪气甚重。应是一人所为。
江澄邪?这世上,还能有比温狗更邪的吗!
追杀至第四日深夜,两人终于在一处偏僻山城的驿站附近,捕捉到了温逐流的踪迹。
两人忌惮温逐流的“化丹手”之技,不便打草惊蛇,不从门入,而是翻上屋顶。
江澄强忍胸中滔天的恨意,磨着牙齿,死死盯着瓦缝,往下望去。
温晁不要点灯!万一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蓝忘机抬起头,和江澄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同样的疑云。想不到温晁竟然变成这个样子
温逐流难道不点灯,他就发现不了吗。
温晁我们、我们跑了这么远,跑了这么久,他、他应该、抓不住了吧!
温逐流也许。
温晁什么叫也许!没逃掉你还不赶快跑!
温逐流你要用药。否则死定了。
温逐流一下子掀开了温晁的斗篷。这一掀,屋顶上的两个人俱是一怔。
斗篷之下,不是温晁那张嚣张跋扈、英俊得有些油腻的脸孔,而是一颗缠满了绷带的光头!
温逐流一层一层剥皮一样地把绷带剥下来,这个光头人的皮肤也暴露出来。
这张脸上遍布着不均匀的烧伤和疤痕,使得他整个人仿佛煮熟了一样,狰狞而丑陋,完全看不出从前那个人的影子!
温逐流取出药瓶,先给他吃了几粒药丸,再拿出药膏,往他头脸上的烧伤上涂抹。
温逐流不要流泪,否则泪水会让伤口溃烂,疼得更厉害。
温晁笛子!笛子!是不是笛子?!我听到他又在吹笛子!
温逐流不是!是风声。
温晁已经吓得摔到地上嚎叫起来,温逐流又把没有腿的他抱了起来,给他涂完了药,从怀中取出几个包子,递到他手里。
温逐流吃吧。吃完继续赶路。
温晁我不吃肉!我不吃!我不吃!不吃肉!
温逐流又递了一个。
温逐流这个不是肉的。
温晁不吃了!拿开!滚开!我要找我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我爹那儿!
温逐流照这个速度,还有两日。
温晁两天?两天?!你看看现在的我,是什么样子?再多等两天,我又会是什么样子?!没用的东西!
温逐流豁然站起,温晁吓得一缩,以为他想一个人逃跑,忽的知道害怕了。
温晁不不不,温逐流、温大哥!你别走,你不能抛下我,只要你带我回我爹身边,我让他把你升成最上等的客卿!不不不,你救了我,你就是我大哥,我让他认你进本宗!今后你就是我大哥!
温逐流凝视着楼梯的方向。
温逐流不必。
不光他听到了,蓝忘机和江澄都听到了。驿站的楼梯那边传来的,一下一下的脚步声。
温晁遍布烧伤的脸瞬间褪去了原本过剩的血色。
他颤抖着从斗篷里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仿佛害怕过度,想要掩耳盗铃地靠遮住眼睛保护自己。
而这双手掌,竟然是光秃秃的,一根手指都没有!
咚、咚、咚。
魏无羡身形纤长,腰间一管笛子,负手而行。
屋顶上的蓝忘机和江澄双双把手压在了剑柄上。
然而,等到那个人悠悠地走上了楼梯,微笑着回过头后,看到了那张明俊面容的蓝忘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温晁温逐流……温逐流!
魏无羡的眼睛和嘴角慢慢弯了起来。
魏无羡到今天,你还以为,叫他有用吗?
魏无羡朝温晁走了几步,踢到了脚边一个白生生的东西,低头一看,正是温晁刚才扔出去的肉包子。
魏无羡怎么?挑食?
温晁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
温晁一边鬼哭狼嚎,一边用没有十指的双手在地上爬动,拖地的黑斗篷顺着下身滑落,露出了他的两条挂着鲜红血丝和肉丝的森森白骨。
空荡荡的驿站里回荡着温晁尖锐的叫声,魏无羡恍若未闻,轻掀衣摆,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第二盏油灯幽幽燃起,明黄的火焰之前,魏无羡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他垂下了手,一张惨白的面孔从桌下的黑暗中浮现出来。那张桌子下,传出了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一个白色的小孩子蹲在他脚边,仿佛一头食肉的小兽,正在啃食着魏无羡投喂的温晁的手指。
温逐流依旧挡在温晁身前。魏无羡低着头,教人看不清表情。
魏无羡温逐流,你真以为,你能在我的手底下保住他这条狗命?
温晁拼死一试。
魏无羡冷笑一声。
魏无羡好一条忠心耿耿的温狗。
温晁知遇之恩,不能不报。
魏无羡语调神情陡转阴鸷。
魏无羡笑话!凭什么你的知遇之恩,要别人来付出代价!
天花板上突然啪的摔下一团红影,一个身穿红衣、面色铁青的长发女人重重摔到了温晁身上。
这女人乌青的脸、鲜艳的红衣、漆黑的长发形成刺目可怖的对比,十指抓住温晁头上的绷带,用力一撕!
皮肤和绷带正粘在一起,被火烧伤后的皮肤原本就十分脆弱,被这样猛力一撕,霎时间把还未剥落的疤痕和格外薄的皮肉一起撕了下来。
温晁当场便晕了过去。听到他惨叫的刹那,温逐流立即转身欲救,魏无羡脚边的鬼童已扑了上去。温逐流右手一掌拍出,正中鬼童脑门,却觉手掌剧痛,那鬼童张开两排利齿咬住了他。
一大一小两只阴邪之物围着他撕咬纠缠不休,温逐流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竟是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温逐流侧首见魏无羡含冷笑旁观,突然朝他扑去。
屋顶上两人皆是神色一凛。蓝忘机一掌拍下,挡在温逐流和魏无羡之间。温逐流一怔,这时一道紫光流转的长鞭猛地袭来,绞上他脖子,猛地一提。
魏无羡瞳孔一缩,拔出腰间一只笛子,旋身站起,原本在撕咬温逐流的鬼童与青面女迅速退至他身侧,警惕地望着两名陌生的来人。
鬼童冲蓝忘机和江澄龇牙不止,敌意尽显,魏无羡微微扬手,让它收回獠牙。
半晌,江澄一扬手臂,扔了一样东西过去。魏无羡想也不想,举手一接。
江澄你的剑。
魏无羡的手慢慢落下。他低头看了看随便,顿了一顿。
魏无羡……谢谢
又是半晌无言,忽然,江澄走上前来,拍了他一掌。
江澄臭小子!这三个月,你跑哪里去了!
这虽是一句责骂,语气里却尽是狂喜。魏无羡被江澄这一下拍得整个人一愣,片刻之后,也一掌拍了回去。
魏无羡哈哈,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方才他身上的那股阴冷之气被这两掌冲淡了不少。江澄喜中有怒,用力抱了他一下,又猛地推开。
江澄不是说好了在山脚那个破镇子会合吗?我等了五六天,连你的鬼影也没见着!你要死也不死在我跟前!这三个月我忙得头都大了!
魏无羡一掀衣摆,又在桌边坐了下来。
魏无羡都说了一言难尽啊。一群温狗当时也在挖地三尺地找我,在那儿守着把我抓了个正着,扔一个鬼地方去折腾了。
青面女伏到魏无羡身边,那张青色的面孔贴在魏无羡的大腿上,竟恍若一个千娇百媚的宠姬,正在乖巧地讨主人的欢心,嘴里还发出咯咯咭咭的笑声。
蓝忘机看着他的动作,神色愈来愈冷峻。这画面虽然让江澄有点不舒服,但他此刻更为愕然。
江澄什么鬼地方?我仔细盘查询问过镇上的人,都说从没见过你这个人?!
魏无羡你问那镇上的人?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怕多生事端谁敢跟你说实话,而且温狗肯定下手段封过口,当然都说没见过我
江澄一群老匹夫!
江澄什么鬼地方?你是怎么出来的?你这……两只东西是什么?居然肯听你的话。
江澄之前我和蓝二公子接了夜袭围杀温晁温逐流的任务,结果被人抢了先,没想到会是你!那些符篆也是你改的?
魏无羡眼角瞥见蓝忘机一直在看着他们,微微一笑
魏无羡差不多吧。我说在某处发现了一个神秘洞穴,里面有神秘高人留下来的神秘典籍,然后就变成这样出来大杀四方了,你信不信?
江澄你醒醒,传奇话本看多了吧。世上哪那么多高人,遍地都是秘洞秘籍!
魏无羡摊手。
魏无羡“你看,说了你又不信。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跟你说吧。
江澄看了一眼蓝忘机,心知多半是不便在外族子弟面前说的话,敛了喜色。
江澄也好。之后再说。回来就好。
魏无羡嗯。回来就好。
江澄喃喃重复了几遍“回来就好”,又猛地拍了他一掌。
江澄你真是……!被温狗抓住都能不死!
魏无羡真是……!被温狗抓住都能不死!
江澄你得意个屁!没死也不早点回来!
魏无羡我这不是刚出来吗?听到你和师姐都很好,你又在着手重建云梦江氏,组盟参战,我就先去杀几只温狗给你减轻点儿负担,做点儿贡献。这三个月,辛苦你了。
听到最后一句,江澄似是想起了过去三个月里艰辛奔波,日夜颠倒,微微动容,旋即,敛了神色。
江澄把你这破剑收好!我就等你回来赶紧拿走,不想再天天带着两把剑,不停地被人问东问西了!
蓝忘机魏婴。
他方才一直静静站在一旁,此时忽然开口,魏无羡和江澄都转向他。魏无羡仿佛这才想起来要和他打招呼。
魏无羡含光君。
蓝忘机沿路杀温氏门生的,是不是你。
魏无羡当然。
江澄就知道也是你,怎么一次才杀一个,费这么多事。
魏无羡好玩儿呗,玩死他们。直接全灭了太便宜他们了,一个一个地杀给他们看,一刀子一刀子慢慢地割。
魏无羡温晁不必多说,我还没折磨够。至于这个温逐流,他受过温若寒的提携之恩,改姓入温家,奉命保护温若寒的宝贝儿子。
魏无羡他要保护,我偏要让他看着温晁在他手里,一点一点变得面目全非,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这笑容三分阴冷,三分残忍,三分愉悦,蓝忘机将他的神情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蓝忘机你是用什么方法操控这些阴煞之物的?
魏无羡嘴角的弧度锐减,斜眼睨他。江澄也听出了不谐之音。
江澄蓝二公子,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蓝忘机紧盯着魏无羡。
蓝忘机回答。
鬼童与青面女躁动起来,魏无羡回头扫了一眼,他们不甘不愿地缓缓后退,潜入黑暗之中。
魏无羡请问……我不回答会怎样?
忽然,他闪身避过,避过了蓝忘机突如其来的一擒,倒退三步。
魏无羡蓝湛,咱们刚刚久别重逢,你就动手抓人,不太好吧?
蓝忘机动手不动口,魏无羡见招拆招,两人都是迅捷无伦。第三次拨开他手之后,魏无羡极其生气。
魏无羡我还以为我们应该至少算个熟人。你这样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是不是有点儿绝情?
蓝忘机回答。
江澄拦在他们两人中间。
江澄蓝二公子!
魏无羡蓝二公子,你问的东西一时半会儿可真难讲清楚。
魏无羡而且很奇怪。设若我追问你姑苏蓝氏的秘技,你会回答我吗?
蓝忘机越过江澄,直向他取来。魏无羡将笛子横持在前。
蓝忘机修习邪道终归会付出代价,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魏无羡我付的起。
蓝忘机此道损身,更损心性。
魏无羡损不损身,损多少,我最清楚。至于心性,我心我主,我自有数。
蓝忘机……魏无羡!
魏无羡蓝忘机!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们姑苏蓝氏是谁?!当真以为我不会反抗?!
况且慕灵才不是邪魔外道!!
江澄蓝二公子,如今温乱未除,姑苏蓝氏的手何必伸得太长?魏无羡可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你这是想惩治己方人?
魏无羡缓了颜色。
魏无羡不错。只要杀的是温狗就行了,为何要管我是怎么杀的?
他二人从小便会相互接腔,此时你一句我一句滴水不漏。
江澄别怪江某再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算要追究,魏无羡也不是你们家的人,轮不到你姑苏蓝氏来惩治。
话音刚落,角落里的温晁发出细弱的惨叫。魏无羡与江澄的注意力立即转移了。他们不约而同绕过蓝忘机,来到温逐流和温晁之前。
魏无羡踢了一脚,将他踢成朝着云梦方向下跪的姿势。
裸露的骨肉相互摩擦,使得温晁发出啊啊的凄厉痛叫,在空荡荡的驿站里格外刺耳。
江澄他声音怎么这么尖?
魏无羡没了一样东西当然尖。
江澄你割的?
魏无羡这么想可有点恶心了,当然不是我割的,是他养的那女人发疯咬的。
魏无羡忽然又记起了蓝忘机的存在,转身微笑。
魏无羡蓝二公子,接下来的场面,可能不太适合你旁观。不如请你回避一下吧。
虽是说了“请”,语气却不容商榷。
江澄不错。蓝二公子,温晁、温逐流已落入我们手中,这次的任务已经完成。
江澄也该分道扬镳了。接下来的就都是家仇私怨了,你还是请先回吧。
蓝忘机的目光还定定的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二人注意力却早已被苟延残喘的仇人夺去,盯着温晁和温逐流的双眼闪闪发亮,笑得兴奋而又残忍,湮灭在复仇的滔天快感之中,谁都没有闲心去敷衍外人了。
半晌,蓝忘机转身下楼。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夜色被凄厉的长嚎声划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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