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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像风走八百里不问归期

花已落良人陌

三月时节,南郡的桃花开的正好。墨离湖边尽是游春的行人。远处传来了缥缈的琴声,伴着湖面茫茫的水汽,一时间,此处竟不似在人间。

  “子世,你听,哪里来的琴声?”安若林笑道,他自是知道,这里,除却游人,便数南郡的楚女了。宁子世是南郡有名的才子,相貌堂堂,处处压他一头,若是,宁子世可以同那些个烟尘女子扯上些说不清的关系,或是自甘堕落,沉迷于烟柳之地,那这南郡第一才子的名号,自是非他莫属了。

     宁子世微笑“能弹出如此曲调的人,该是天上才应有的妙人。”说话间,他人已踏上甲板,一袭天青色长衫,墨发微扬,生生看愣了岸边的人。不多时,一艘画舫自水雾中驶来,同他们的船擦肩而过,却从上方飘下一方红纱。“红秀坊徐婉,久闻公子大名,不知公子是否肯赏脸,明日月琳阁,婉儿静候公子。”未及宁子世回答,那琴声已随画舫一同远去。他握着那一方红纱,嘴角微微扬起。

  “宁兄,你莫不是真的要去?这徐婉,可是南郡第一名妓!你…”“怎可辜负佳人?明日恰是十五,明月美人,若是不去,岂不是亏待了自己。”宁子世一抹淡笑,转身绕过了安若林。“船家,回程。”

       三月,南郡的夜里还有些凉意。红秀坊月琳阁,是整个南郡最好的赏月地点。,月琳阁背靠竹寒山,前临墨离湖,月色下,水汽氤氲。伴着微凉夜风,宁子世踏上了月琳阁的阁台。

 月琳阁的阁台。

      “久闻宁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徐婉一袭红衣,倚着危栏,在月色映衬下,就像一朵盛开的彼岸花,美艳不可方物。“婉儿,你可是吃醋了?”宁子世上前,轻轻拥住徐婉。将下巴置于她头顶。“你昨日,当真是招摇过头了。”

       “那么宁公子你,是在责怪我么?”“徐大小姐,我可怎么敢?”宁子世轻轻阖上双眼。“建康之事过去不足三年,文帝下落不明,老师的嘱托我至今未完成,若是我完成老师的遗嘱,定然和你一同归于山林。我……”

        “我知道,我只是看不过你同安|家的人走的太近罢了,尽管我明白,那不过是你同他们虚以委蛇。子世,抱歉了。啊”徐婉话音刚落,宁子世便将她抱起旋了几圈后轻轻躺在地上。徐婉便枕着他的胳膊。

         “答应你的事,我定然会做到。婉儿你需耐心等着我便好。今夜好景,谈这么些个烦心事做什么?”月色洒下,为这一方天地镀上了一层银辉。徐婉轻眯着眼“今天的月亮可真美啊,竟毫不逊色于中秋之月。”

        “今日的月亮,终究不比三年前的建康之月,婉儿,若是有机会,我便带你去看最美的月亮,你未曾见过,定然不知,那大火中的月亮,才敢称美。”“我等那一天,你千万莫要骗我。”“好!”

 “宁大才子,昨晚可是逍遥去了?”方无仇轻摇折扇,挑起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宁子世。宁子世左手扶额,“昨曰是有些倦怠了,但若,论起逍遥却也称不上。”“无仇只是想提醒师哥,莫忘了先师的的嘱托!”“无仇,你,到底是忘不了,你可知道,你爷爷为你改名作无仇的原因?如今这天下,已成定局,你还要固执到什么时候?方家,也只有你这一支血脉了!”

       “无仇的家事,就不劳师兄费心了,师兄只要记得做好自已事,就够了,无仇告辞。”未及宁子世应声,方无仇便己离开,宁子世苦笑,他知道,在方无仇的心里,自已这个兄长,一点点份量都没有,还真是失败呢。

        “少爷,安公子来了,您要见吗?”常管家走上前来,低声说道。“去大厅。”宁子世起身,看了眼院外的桃花“择几株开的好的桃花,送去红秀坊给徐婉姑娘,告诉她,昨日之约,子世已铭记于心。”

        红秀坊内,徐婉倚着窗台悠然的坐着。“清舞,我不是告诉过你了,没有事不要来烦我。那些个世家子弟,你替我打发了,就说我今天身体不适便是了。”

“怎么着,谁又惹我们家大小姐不高兴了?”戏画挑开珠帘,缓步走上阁楼,“连带着姐姐也不待见了?”  “戏画,你怎么会来,我还以为你会…”徐婉转身,眉目间尽是诧异,依她所知,戏画如今,该是某个良人的娇妻,委实不该出现在这里,尤其是她这南郡第一名妓的房里。

 戏画只是微微垂眉睫,轻叹了口气。“婉儿,你不会不明白,从我决定名为戏画的时侯,我就注定不会再嫁与他人。即便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与那人再有任何交集,可是,戏子入画,便是一生天涯。”

徐婉轻轻勾住戏画的肩膀,心疼的说“你还有我,即便有天你无处可去,我这里,都永远为你留一扇门。”

人们总说,戏子无情,可她认识戏画那么久,却未曾见过有比戏画更坚贞的女子。那大约是三年前吧,徐家倒台,她亦因此沦至青楼。那年,她遇到了戏画。戏画原本不是叫戏画,只是某个多情的才子自打遇见戏画以后,每三日便雷打不动的送她一副丹青。那个时候,戏画还不是这南郡的名角,豆蔻年华,正是最美的时候。郎有情妾有意,本该是一段佳话。

可是就当那个人准备迎娶戏画的时候,戏画却决然的离开了他。“戏子非良人,终难成鸳盟。”这是那个时候戏画说的话。徐婉想,戏画终究是痛苦的,戏子入画,一生天涯。这一生,戏画大概也只会爱那么一个人而以了吧。爱之深已入骨。因为爱那个人,所以才会舍弃唾手可得的幸福,放那个人高飞,宁愿自己独自一人承受蚀骨之痛。

  后来的后来,戏画终于成为南郡的第一名角。那个人,听说也步步高升入京为官了。这一辈子其实只需要一个错过,以后可能就是两个世界。

 “姑娘,宁府里来人了。”听到清舞的话,徐婉兀自红了脸。“宁府,可是那个南郡第一才子宁子世的家?”戏画起身,刚好对上徐婉羞红的脸,微微一笑,“姐姐就不打扰你了。只是,若是真的喜欢,就好好抓住,莫踏入姐姐的前路。。”“我记得了,姐姐且慢走。”

               南郡北城      

安若林提着一壶酒倚靠在一株老树下,’’宁兄,昨个美人在怀,当真是风流快活。怕是连我这个老友都要忘了吧。’’“安兄莫要取笑我了。昨个半夜,家里的老太爷忽然要见我,单单是商量家事,就到了天亮,还谈什么快活春宵?若不是今日有约,我现在怕是还在休息呢。”“那宁老太爷说的到底是什么事?让我们的宁大才子都这么头疼?”宁子世接过安若林手中的酒,轻叹道“还不是宁家同北城那边的生意,那边据说出现了一批奇珍异宝,价值连城。那边本是蛮夷,不识货。老太爷的意思是,让我亲自去,低价收进,然后卖出。半月后就要动身。真是头痛。”

“宁老太爷还真是消息灵通呐,不愧是南郡第一世家。既然宁兄半月后就要动身,想来也有多半时间见不到你了。择日不如撞日,碰巧名香楼来了个名厨,我今日请客,权当为宁兄践行了。”

名香楼

安若林拍了拍宁子世的肩膀,直到确定他已喝醉,才舒了一口气,‘‘宁子世这个笨蛋。北城这笔生意我安家接定了。到时候,我安家就能成为这南郡第一世家。’’说着他扯住宁子世的衣襟:“子世呀子世,待我回来,必将你踩于脚下,永世不能翻身。呵呵,来人呐,将宁大才子送回去。

  望着宁子世被人搀着远去的身影,安若林嘴角浮现一抹怨毒的笑,自他记事起,便总是被宁子世压着一头,处处不如他,却偏偏又总被人拿来比较。今日,他总算是可以好好的出一口气了。

   宁府马车上,宁子世轻阖双眼,唇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这是场较量,是宁家与安家的较量,这场局,他宁子世赢定了。

半月后,宁子世同徐婉一同前去北城,一路上游玩水,当真是惬意之至。最后,终在半年后抵达北城,却又并不着急去寻找那所谓的奇珍异宝。而是在当夜,邀请徐婉去了北城最为著名的山头去赏月。

彼时,南方已是一片姹紫嫣红,北疆还飘雪纷飞。宁府的仆人在身后升起一从从的篝火,火光映照下,两人的影子飘忽不定。徐婉轻轻拥着宁子世,眉目间全是柔情,她想这一辈子遇见他,当真是最幸福的事。人间能有夫如此,一世何求,倘若老天就此让她死去,她也无悔了。

对于男女间的情爱,她一向理解不深,但她想,遇到了宁子世,能毫无芥蒂的拥抱着他,不必在意世俗的眼光。而他,也愿意对她好,这样。就足够了。未来不敢奢想,她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守护当下。毕竟,他们之间的差距,远非地位。

 或许是旅途的劳累,徐婉靠着宁子世就睡着了。大约是不忍扰她,宁子世轻将她抱起,步入身后的营房内。

“在你心里,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宁子世?我很害怕,有一天,你会突然离开。”徐婉躺在床上轻轻抓着宁子世的衣襟。不知为何,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此次回去,他再在也不属于她了。所以有些话,她希望他能说明白,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她一点也不喜欢。

“那么婉儿,在你心中的我,又是什么样的呢?而你,又希望我变成什么样呢?”像从未有过的疯狂,徐婉忽然用手勾住了宁子世的脖颈,轻轻吻上了他的右脸“婉儿希望的,素来很简单,婉儿只希望,你可以成为我的夫君。不求过门,只求此生不负。”

大约是那一夜的坦露心迹。宁子世同徐婉之间的距离也被拉近。被誉为仙人下世的宁子世竟在第二日的清晨亲自为徐婉描眉勾勒。却被徐婉笑着拿下了他的手。“若真的要你来,婉儿今日,怕是不用出门了。今日,你还是去谈你的生意去吧,不然,婉儿怕是要担上红颜祸水的骂名了。”“红颜祸水又如何?有我护着,这世上,谁人敢动你分亳?”徐婉轻握他的手,回眸对上宁子世的眼“既是你许我的,那便一生一世不许再变!”“生生世世,我心不变!”

 北疆风光奇特,异于南疆。到达北城的第三日,宁子世因着生意的缘由,并未陪在徐婉身边。嘱咐了常管家好生伺候着徐婉后便离去。大约是畏寒,徐婉索性呆在客栈内不出门了,连三餐都是托常管家送上楼来。

宁子世踏上楼来,便看到徐婉双手托着脸颊,裹在棉被里,像是慵懒的小熊,倦怠的看着窗外,一副娇憨模样。“既是怕冷,又为何要开窗?”走到窗前,伸手将窗户阖上,轻身又捏了捏徐婉被冻的通红的鼻子。“我不过是想看你回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但现在你却要赶紧起身了。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不要问为什么,更不要拒绝我,马车已备好,我在楼下等你。”未及徐婉反应,宁子世便已消失在客方内。徐婉跺跺脚,终是不情不愿的起身换衣。

一路上,入目尽是洁白。没有莺红柳绿,姹紫嫣红。似乎这白,就是北疆唯一的颜色。

“你若是再这么盯下去,怕是眼睛就要废了。还是说,这雪,比我还要美上三分?”宁子世挑眉,看徐婉羞红了脸放下帘子,才含着一抹微笑闭目歇息。大约是时间太长,徐婉又不忍打扰宁子世。就那么静静的看了他一路。大约是自幼在江南长大,宁子世眉目里尽是江南的书卷气息,剑眉星目,看上去又显的硬朗。

大约是看的入迷,徐婉就支着脸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路上宁子世抱她换乘雪橇她也未醒来。依旧蜷在宁子世怀中睡的香甜。醒来后,宁子世的手已放在她唇角“梦到什么了?口水都流了下来。”徐婉的脸一红,拂开宁子世的手匆匆跳下车,留宁子世一人在车内闷笑。他却是不知,南郡第一花魁竟也有如此娇憨的一面。

 车外是另一番天地,一片雪原中立着几栋低矮的房屋,房顶上的雪却比屋子还高,探出屋檐,像北方人戴的毡帽。虽是积雪深厚,这里风却很柔和。宁子世搀着徐婉挪到屋中时,鼻尖已冒出一层薄汗。“听常管家说,这里的猎户经常能猎到非比寻常的物件,恰好闲着,索性来碰碰运气。”屋内暖和,虽是十分低矮,但屋内摆设却是十分齐全。徐婉刚准备坐下,却发现桌上已落了一层薄灰。“子世,你看……”徐婉抬起手给宁子世看自已的发现“这里似乎有段时日没人居住了。”话音未落,宁子世神色骤变,慌忙拉着徐婉冲出房屋,只是外面,哪里还有什么马车。天地间,除却他们的立身之地,所见,唯有白雪而已。

      惊         变

一切都像噩梦,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徐婉觉得,明明刚才自已还在驿馆,可眨眼,就被困在了茅屋内,窗外,是数只嚎叫的野狼。若非刚刚宁子世拼死挡住房门,怕是他二人早已葬身狼腹。

“爷爷说的当真未错,千防万防,终究家贼难防。今日竟栽在一个小小管家手里。婉儿,只是可惜你了。”宁子世说这话的时候,右肩的衣裳早已被鲜血浸透。徐婉咬牙从衣襟处撕开几条布条,小心翼翼地裹住宁子世的伤口。“人生一世,难得眷属,倘若今日你我二人葬身于此,便是曝尸荒野,此生亦无憾。”

徐婉不知是怎么度过的那一夜,天寒地冻,宁子世又因为受了伤神智不清,她紧紧抱着他,害怕一松手,她就变成了一个人。就像三年前,徐家灭门,她独自一人躲在红秀坊的柴房一样,夜是一样的黑,一样的冷。可那个时候,宁子世会来常常看她,会保护她,这一次,却是要她来保护他了。可是没关系,只要他在,她就不怕。

 日升月落,星子的光茫还未黯淡,徐婉忽然被一阵浓烟呛醒,睁开眼来,四周已是火海一片,而宁子世依旧昏睡不醒。徐婉拼尽全力,将宁子世扯出屋内,远处一行人坐着雪橇而来,只来的及看这一眼,她便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雪地里。

徐婉醒来时,屋内烛火已经燃起,火光温暖的颜色让她定下心来。从床上起身,拐过屏风,才发现有个人立在屋内。神色淡然,略高她一头,身着银灰色裘衣。不同宁子世的是,这个人长了双狭长的丹凤眼,看上去,就像狐狸一样,像狐狸一样狡猾。

“徐姑娘醒了,可有不适?”“宁子世呢?”想问宁子世的情况,却恍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变的像九旬老妇一般沙哑难听。“姑娘不必担心,只是吸入太多浓烟的缘由,大夫说,好好调理一番,还是能恢复的。至于我师哥,他已无大碍,姑娘若是想见他,随我来便是。”

明明是才分别不久,可此刻再见到宁子世,她便有了种前世今生之感,仿佛跨越了生死,她的世界,似乎从此,只有一个名为宁子世的男人了。

“婉儿,对不起,到底还是连累你了。”徐婉只轻轻拥住宁子世,感受他那有力的心跳“没关系,只要你还在,就一切都好。”宁子世轻轻拉住徐婉的手“我答应你的事还未办到,怎么可能先离开你。倒是这次,多亏了无仇,否则,当真是凶多吉少了。”

方无仇倚着一旁的柱子,轻轻对徐婉颔了颔首。“本来是要和师哥同分北疆这笔大生意的,没想到被安家钻个空子,竟敢收买常管家谋财害命。他们本想将你们困死于雪谷,都想到我来惊扰了他们,使他们纵火以灭迹。说来,还是我牵连了师哥。所以师哥,你可要好好养好身子,赶回南郡,扳回这一局!”

见他们要谈正事,徐婉便起身告退,出门时又被方无仇喊住“徐姑娘,有人托我带封信。”

 说着他便从衣襟中掏出一封信,信有些褶皱,大约有些时日了。徐婉道了声谢便推门离去。屋内,宁子世依旧神情凝重“无仇,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伤害她,”看到宁子世的样子,方无仇似在忍不住了笑出了声“看样子,师哥你是动真情了?呵,真没想到,你这个懦夫也会保护人了?那我爷爷去世的时候,你在哪里?”“宁子世,我不会伤害任何人,我唯一想要的东西,不过是那只钗子,我只要你,给我那只钗,那只凤凰钗,在那之前,所有人,都可以被牺牲掉。”

次年三月,南郡又是一片姹紫嫣红。宁子世一行人紧赶慢赶,方才在宁老爷子七十大寿前赶到。

虽是一年未归,月琳阁还是未变,依旧是老样子。“姑娘离开那天,宁府便派人将整个月琳阁买了下来,大约是顾虑着宁老爷,宁少爷才不方便将姑娘接府中。不过,大家都说,姑娘入宁府,不过是早晚的事。”清舞随着徐婉的脚步,缓步踏上月琳阁的楼台。

徐婉轻抚着楼上汉白玉石的栏杆,唇边逸出微微的叹息“墨离湖还是一如既往的美。我不过离开一年光景,竟已觉得物是人非。”天上星光璀璨,湖面渔火点点。这样的夜,没有月亮才是美。凝神远眺,过了半响徐婉才回过神来。“这段时间,可有戏画姐姐的消息?”见清舞摇摇头,徐婉便又叹息道“千里徒步相迎,她一个弱女子,又怎能吃得消呢?”“姑娘若要担心,好人定会有好报。戏画姑娘此等忠贞,必会感天动地,得老天庇佑的。”“但愿如此吧。”

 若非半年前,方无仇带的那封信,她还不知,戏画所衷心之人已殒命京师,戏画顾念旧情,千里之路,徒步相迎。此一别,再见不知何时,唯有在心内默默祝福了。

     昭      雪

第二日,徐婉是在桃花香里醒来的,推门出去,方才瞧见,月琳阁外面竟被桃林围了个通透,粉若朝霞。“姑娘醒了,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清舞放下手中端着的热水,取下一件薄衫披在徐婉身上。“这些桃花是宁公子吩咐人种下的。他说,姑娘素来喜欢桃花,红秀坊的楼宇院落那么多,也不在乎月琳阁的得失了。”清舞话音未落,便被冲上来的小丫头撞了满怀。那小丫头瞧着徐婉,满面焦急“徐姑娘,你救救我家公子吧!”

     清冥峰上,宁子世双手被扣,悬在峭壁之上,所系唯一条细绳而已。仅是轻风掠过,他便摇晃不己。“久闻徐姑娘风姿,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啊。”为首的黑人说完,其他的人便跟着呵呵大笑起来。徐婉双手握拳,努力克制自己,毕竟宁子世还在他们手里。“托姑娘带来的那件东西可曾拿来?”

徐婉看了一眼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刀,轻笑“徐婉不知什么凤凰钗,更不知什么前朝宝藏。诸位怕是抓错人了吧!”“徐姑娘没有带凤凰钗,那来做什么!”“徐婉来抵命,愿已一命换取一命,望诸位,放过宁公子。”她向宁子世望去,那一眼,尽了此生所有的柔情。接着便狠狠撞向横在自已颈间的利刃。

“她却是宁愿赌上自己的性命,也不肯拿出凤凰钗,宁子世,看来,你在她心中,不过如此!”方无仇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徐婉,眉眼间全是戏谑。像是积攒了很久的怒气,宁子世狠狠抓住方无仇的脖颈“若她有事,便是背弃师门,我也不会放过你!”

  ”

 徐婉醒来时,正是日暮,夕阳西下,洒下的光线也非常柔和,屋内只有宁子翻动书卷的声音。即便专心看书,可徐婉一醒,他还是马上过来。“我睡了多久?”“三天,还好没什么大碍,休养段时间就好了,以后,千万不要这样做。”“那些人?”

像了解徐婉心中所想一样,宁子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舒了口气“是安府的人,爷爷已经去处理了,现在,他们全部的人,都在狱中,婉儿,你的大仇,也算报了。”“仅仅因为绑架么?那样一个大家族,就这样倒了么?”“你只需要知道这些,就这样就够了。”

安抚徐婉睡下,已是月上柳梢。走出院落,只见方无仇立在树下,眉眼含笑。“宁公子这是动真情了?想不到素来不喜欢多事的你到如今为了保护她竟然可以多生出那么多事端。即便嫁祸安家,可日后她若是知晓了又该如何?她爱的人,欺她,骗她,我倒是很期待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凤凰钗,还有北疆那边的人,你同他们相勾结,将假货卖与安家,致安家倒台,这件事若是被安贵妃知晓,宁家离灭府之日也不远了吧!”“无仇,我是你师兄!”“四年前,你背着我父亲独自逃命时,就已不是了,宁子世,你欠方家的,永远也还不清!”方无仇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三日后陪我去东瀛。”

 宁子世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终是静默,真的宁子世,大约在四年前就死了罢,如今苟活下来,只不过行尸而已。如今心中所系,唯爷爷与徐婉二人,到底是放不下啊。

午后的时光从来都很安静,徐婉卧在窗前软榻上,阳光洒下,在她脸庞上留下睫毛的剪影。宁子世走近时,她正轻睡,安静的像个婴儿。招手让清舞退下,便轻轻拉开椅子坐下,他多想,就那么看她一辈子。

“你来了。”平静的语调中有淡淡的喜悦,宁子世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过几日,我要去东瀛一趟,你要好好的养伤。安家倒台,徐家冤屈得以昭雪,你也不必担惊受怕。我也让人买下月琳阁,你只要安全的,等我回来。”

“你几时回来。”宁子世望向窗外的桃花林,微微一笑“待到这桃林里的桃树都结了果子,我便回来。”“好,那时我便亲自摘桃子给你吃!”“一言为定!”“好哦,一言为定!”

 五年后

月琳阁楼台之上,徐婉轻抚琴弦,月色茫茫,湖面隐隐飘出莲灯。抬眸望去,远远瞧见一艘船自墨离湖驶来。匆忙间未经收拾便奔下楼去,她不知道他在不在,可五年的等待,让她愈发害怕错过,即便只有一丝微茫的希望,她也要紧紧握住。

五年的时光,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她想他想的入了魔,他让她等,到桃树结果,可如今,桃子已收了两次,他却才来。原想看到他后,会怨他,会有千言万语想说,可看到他的那一瞬,她像失了声音,失去言语的能力。直到他从她身边走过,她才抓住他的袖口,轻声说“子世,你迟到了。”“姑娘,请自重。”温文尔雅的声音,话语却冷似寒刃,在她的心口割了道口子。再开口,他已将袖口从她手中抽走,决然离去。

原来她等他这五年,换来的,是他的陌路不相逢。

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梦中,她回到十岁,那年,她遇到他,冬天的薄雪,他捂着她的手,对她说,“小婉,你现在,就像只凤凰一样。”“什么凤凰?”“身披琉璃羽,百鸟相拥的美丽凤凰,让人温暖的凤凰……”恍惚间,已是十年的时光。也是那年,徐家灭门,父亲将凤凰钗交与她,告诉她,那是封藏前朝宝藏的钥匙,可宝藏一出,必是天下纷乱,民不聊生。

宁子世大婚的消息传来时,她呆在月琳阁的楼台上,望着宁府方向,任冷风吹了一夜,之后,便一病不起。便是如此,他也未来看她。三日后,却是来了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五年不见,姑娘憔悴了不少。”徐婉让清舞扶着,坐到窗前看向方无仇“是宁子世让你来的?”“在下来,只是想和姑娘,打一个赌局。”“什么赌局?又赌什么呢?我一个青楼女子,无财无势,眼下能不能撑过端午。都还是一个未知数。”“赌宁子世的心。”听过方无仇的话,徐婉便忍不住笑出了声,“如今,世人皆知,他要娶何尚书之女,他的心,五年前,就不属于我了。”

“那徐家的血海深仇呢?姑娘也不报了吗?”“你说什么?”尽管努力平静,但最后的那一缕颤音还是泄漏了她的慌张。方无仇扬起唇角,继续说道:“从一开始一切就已注定。匹夫无罪,怀璧而罪。徐姑娘不会单纯的以为,仅凭区区一个安家,就能推倒整个徐府吧。若无宁家助力,徐府安能灭门?”“你告诉我这些,要什么?” 她看向方无仇,想从他的神色中寻求答案,可终究一无所获。那张脸太假,像蒙上了一层狐狸面。“凤凰钗。姑娘给我凤凰钗,我替姑娘报仇!一笔交易而已。”方无仇的眼神中流出一丝狡猾,势在必得的看向徐婉。“他是你师兄我又如何能信你?”

“十年前建康,他丢下我爷爷独自逃命,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即便这样的话,方无仇说来,,依然是轻描淡写。这个人,似乎已经可怕到无情无欲的地步。“给我三天的时间,让我想想。”徐婉摁着额头疲惫地说,她如今,头越来越痛了。

 夜晚,乌云遮月,仅有时而透出的光亮,却让夜晚更显寒冷。徐婉解下披风,准备休息,却听得窗外传来一阵箫声,很是清雅,掩不住心中好奇,索性让清舞扶了自已,走向桃林深处。

徐婉从未想过,自已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宁老太爷。桃林之中,宁老太爷一袭月白长衫,虽鬂已霜白,却仍能瞧出当年的风姿,此刻立于桃林中,隐隐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咳咳,老了就果真不中用了,连这么一首简单的曲子都吹不好,徐家小女,让你见笑了。”老者语气和蔼,眉间尽是慈祥的笑,有那么一瞬,徐婉以为,他就是自已的爷爷。“徐婉见过宁老爷。”虽是第一次见面,可她偏偏就认出他。

“果然和子世说的一样,姑娘是个聪明人。”“宁老爷深夜到访,相信不会仅仅是为了夸婉儿一句吧。”冷漠而疏离的话,让她柔软的心再次硬起来。见宁老太爷瞧着清舞,她便心中了然,挥手让清舞退下。“徐姑娘是聪明人,那宁某也不拐弯抹角,三日后,是子世的婚礼,我希望姑娘能离开南郡,永远不再回来。”“怎么,宁老太爷还担心徐婉会毁了他的婚礼么?”

“徐姑娘爱子世么?我原以为姑娘是聪明人。现在看来,却也不过如此。十年前,子世为了我,苟活于世。十年后,他为了你,处处受方无仇的胁迫。甚至留下谋反的证据,为的是防止东窗事发为方无仇顶罪。为了医好姑娘的嗓子,他不惜背井离乡,漂洋过海,只为姑娘寻一味药引。为了姑娘的性命,他可以和自己不爱的人结婚。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姑娘你。到如今你还要怀疑他的真心吗?”宁老太爷转身,不在看徐婉。“我只是想知道,十年前,害徐家灭门的,是谁!”徐婉握住一只桃树的枝桠,追问道。

 “姑娘却是原来宁愿相信一个陌生人,也不愿相信爱自己爱入骨髓的一个男人。当真是可笑。十年前,我宁家,刚从京师搬过来,根基未稳,如何陷害于徐家!”

晨曦微茫,徐婉拢了拢头发,她在窗前坐了一宿,脑中全是宁子世。她想见他,想得不得了。“清舞,你去宁府,告诉宁子世,我等他,就当最后一面,你让他来见我。”

见清舞离去,她唇角才高高扬起,看回桌上的桃木匣,暗沉的颜色,很好的纹理。是宁老太爷昨日交与她的,里面,是他为她寻的药。他心中,到底是有她的。她怎么会怀疑他的呢?她会离开,见过他就离开,她可不能,成为他的弱点。

可她从日升等到日暮,那一壶桃花酒,温了又冷,冷了又温,反反复复,却始终没能等到她要等的那个人。

“人都说,美人如酒,越陈越香。今日这桃花酒,约有十年光阴了吧。还是宁子世同你同埋下的,今日,怎舍得开封了?”原以为是宁子世来,却未曾想回眸却对上了方无仇的那张狐狸假面。“你来做什么!”徐婉说着,便要夺回那壶桃花酒。可方无仇见她来,松手将那壶桃花酒摔在地上。见徐婉神情骤变,方无仇便不禁笑了出来“有趣,那人如此负你,你却还对他念念不忘。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在说暗话了,交出凤凰钗。我可以成全你们。否则,我很期待看到你们相爱相杀的场面。不要想着去告诉他,因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了。”“好,”徐婉瘫在地上,“你明日来,,我交给你。”

 手指还残留着桃花酒的余热,像宁子世的体温般,温温的,可从今以后,她都没办法感觉到了。这一生,似乎从来活在别人的算计中,连同她爱的人。宁老爷说的对,宁子世之所以斗不过方无仇,不过是因为他的心没有那么硬,他要牵挂的人太多。是她,连累了他,但从今以后,就再也不会了。

“在过几日,这桃花,便该谢了吧。”知道她并不是在和自己说话,清舞依旧是站在徐婉身旁,不言不语。“清舞啊,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你去找宁子世,把这个匣子交给他,告诉他,谢谢他成全了徐婉的十年春闺梦。”徐婉说着,自桌下抽出一个匣子,取出里面的药草,自头上摘下一支木簪,放入匣中。

世人都说,凤凰凤凰,流光溢彩,可有谁知道,所谓的凤凰钗,就是这么一枝头不起眼的木簪呢。“清舞啊,要亲自交给宁子世啊。”她笑着轻抚清舞的头,轻轻说,“我会在这里,等着你回来的。”

宁子世赶到月琳阁时,那已是火光涛天,他看到徐婉,她在朝着他笑,站在顶楼,一身红衣,火光中,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可下一刻,她便自楼台坠落。天地间似乎都泛出了带血的桃花血。他扯住清舞奔过去的身子,努力克制自已,他知道她想要什么,所以他从今以后,会变得没有任何弱点。他会保护好清舞。

    三年后

方无仇斩首那天,他没有去看,而是去了月琳阁,那儿已经烧一片废墟。清舞独自在那建了一所茅舍,她说,守着茅舍,就像守着月琳阁,守着徐婉一样。而他,还是娶了尚书之女,步步青云。坊间流传着他的骂名,可那都没关系,他已经活成了,她希望他活成的样子。只是恍惚间,他总觉得,还欠她一个诺言没有兑现。

 后记

徐婉记得,他说过,要带她去看最美的月亮。可惜她福薄,没能看成。月琳阁里,有他们最美好的回忆,她不想日后被人糟蹋了。索性放一把火来的干脆利索。可她又好害怕,被烧成一具焦骨,面目全非,黄泉路上,他会认不出来她。所以选择从楼上一跃而下。可站在楼上的时候,她才明白了他的那句话 。原来这火中的月亮,是这般美艳不可方物。

忽然想起小时候,他说她是他命中注定的人,是他生命中遇到的最美的一只凤凰,凤凰一样的人。可惜的是,凤凰浴火重生,她浴火,却是阴阳两路、生死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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