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哲唤宛柏娴过去就是为了让她取出先前宛母的那套头面,那是宛老爷子人生首战告捷后送给宛母的,他们二人都十分珍重,之前宛母和宛老爷子也商量待老爷子离开后将东西放在老爷子的棺椁,二老的意思是宛老爷子拿那东西去寻宛母,作为他们二人相认的信物。
那套头面也曾经因为翩哲自己的原因被回炉重造,就这一点上他对二老是有亏欠的,对柏儿更是愧疚。
宛柏娴身子还是发软,彼葶和怅绾两个人合力才能扶住宛柏娴。
翩哲见了宛柏娴的身影就往她这个方向走“怎么样?好些了没有?”话是问怅绾的,因为宛柏娴没有精力和心情回答他了。
怅绾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翩哲看着宛柏娴这样心下苦涩不已,当日柏儿心里的心疼今日他都经了一遍,同样的,他当日经过的煎熬、痛苦、不舍柏儿也一样正在经受。
“柏儿,我给爹爹入殓了,天亮以后就要封棺了,你去把娘亲的那套素银头面请出来吧!按照爹爹娘亲的意思,那是要入爹爹棺椁的。”翩哲双手紧紧握着宛柏娴无力的手。
宛柏娴吸了吸鼻涕“你,你亲自行的入殓礼?你为什么不等我醒来?为什么?”
就这一刻宛柏娴恨极了自己是女儿,连爹爹的入殓礼自己都没办法亲自经手,她连这点都没办法为爹爹做到,只因为她是个女儿。
翩哲柔声哄到“是我亲自经手的,爹爹的......”翩哲顿了顿,绕过丧礼二字才开口“我总要尽心尽力才行。”
“不过柏儿你放心,我动作很轻,我没有弄疼爹爹,一点都没有。柏儿,你没法做到的事,总还有我,总有我替你做。”翩哲没有法子让柏儿不悲痛,他只能尽他所能的宽慰些柏儿。
让怅绾和彼葶去灵堂那边等着,翩哲自己扶着宛柏娴去请头面了。
到灵堂的时候怅绾看见二哥哥压着声音在和秋萍姑姑说话,走近些才听清二哥哥说的内容“姑姑,您是外祖母的陪嫁,娘亲从小是您看着长大的。在娘亲那里您和外祖父外祖母是一样的,也是娘亲的长辈,玮儿求您好好的,娘亲现在已经经受不起任何的意外了。姑姑,您要好好的。好不好?”
秋萍姑姑声音哽咽“老奴知道,就算是为着姑娘,老奴也定会好好的,二哥儿放心。只要这条命没被阎王收去,老奴就会替我家主母好好守护姑娘的。”
怅绾走到蒲团边上,跪下向宛老爷子行礼,随后冲着秋萍姑姑磕了一头“怅绾多谢姑姑肯为娘亲思虑这许多。”
随后也没有听清二哥哥和秋萍姑姑说了什么,就自顾的开始烧纸,一张接着一张。
从小外祖父和祖父总是偏疼她一些,可是两个人又很严厉。
外祖是武将,所以他们几个打小就被外祖父拉到山林子里磨炼。那个时候怅绾是真想不明白,她一个姑娘家为什么也要像几个哥哥一样要练剑术,要去山林子里受苦,还要跑圈。外祖父总说“绾儿,身为女孩子你总要比旁人会的多一点,才不会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惊慌失措。”
怅绾还记得当时问外祖“绾儿要学**哥学习的功课,那为什么哥哥不用学习绾儿学习的女红。”外祖当时是怎么答的来着,好像是“绾儿你记住,这世道从来不公平,尤其是对女子就更是不公平。你总要为自己的安身立命学些本事,你哥哥他们不一样,他们是男孩子,他们做错了事是有人情世俗替他们挡着,可你们女孩子没有。”原话她已经记不住了,但大概就是那个意思。
很多年前怅绾就明白了外祖父口中“世道不公”的意思,世道若是真公道,又为何要女子从父从夫从子,若是父不慈夫不贤子不孝那女子岂不是死路一条;若是世道真公道,又为何只有休妻而无休夫;若是世道真公道,为何......
怅绾想着哭着,突然温热的掌心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怅绾回神看见脸色惨白满眼通红的二哥哥,叫了声“二哥哥”
“哭吧!想哭就哭出来,哭出来情绪就发泄出来了。一会儿娘亲来了之后你就要收敛收敛自己的哀情了,你要分分神照顾娘亲。绾绾,娘亲比咱们任何一个人都难受,我们要打着精神照顾娘亲,好不好?”翩玮的话将怅绾拉回了现实。
是的,她还有娘亲,娘亲是比任何人更不想外祖父走的,她不能这样放纵自己,她还要照顾好娘亲的。
怅绾用袖子在脸上抹了抹“二哥哥,绾绾不哭了。祖父走的时候是三个哥哥宽慰爹爹的,如今轮到绾绾了,绾绾会好好照顾娘亲的。绾绾不哭了。”
翩玳过来的时候就听见了怅绾说的这些,向宛老爷子的牌位行过礼后,将怅绾轻揽在自己怀里“绾绾,对于宽慰娘亲你总是比我们三个哥哥更有法子,这些日子虽说你要多上些心,但你也要记住万不可强撑自己的身子,知道吗?”
怅绾点点头。
翩玳还要说什么,就看见爹爹扶着娘亲过来了。
要封棺了,天已经蒙蒙亮了。
宛柏娴亲自将那套素银头面放在棺椁里,带着女儿,儿媳到一旁跪了下来,强装着淡定,泪眼婆娑的看着翩哲和三个儿子一点点封棺。宛柏娴闭了闭眼,她不想看见爹爹就这样被封存在那里。她告诉自己只要不看就都是假的,爹爹没有走,他或许就在这里看着自己。她不管旁人如何,她自己要清楚都是假的,否则爹爹就没了,什么都没了,都没有了。
“噗”
就在翩哲那头封棺结束后,怅绾的身上洒满了鲜红,宛柏娴嘴角挂着血向后瘫软在钟离柔和姚清和怀里。
灵堂大乱,翩哲抱着人就往后堂跑,怅绾跳起来嘴里喊着“府医”也往后跑。翩珹深呼吸后看着乱做一团的下人,吼了一嗓子“慌什么?将这里打扫干净,去请府医,剩下的人准备准备开府门,一会儿前来吊唁的人就都到了。”
“玮儿,你和我出去迎客。玳儿你带着睿儿他们三个在这里守灵。柔儿,你们三个负责好女眷那头。”
“还有,你们娘亲醒了之后要来这里切不要拦着,随娘亲去,你们只需照顾着,明白吗?”翩哲将里头的宛柏娴安顿好以后就出来了,顺便补充了一句。
他也想陪着柏儿,但是不可以,他必须以宛家儿子的身份将这场丧事办好。只有这样他才不算是辜负宛老爷子,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稍稍的宽慰柏儿两分。
吊唁的人不断上门,宛柏娴果然在清醒后来了灵前。当日的翩哲尚且能自己跪的住,而今日的宛柏娴只能靠在怅绾身上才能勉强跪住不倒。
对于以姚夫人为首上前安慰她的几个好友,宛柏娴充耳不闻,这聒噪的环境是她不喜欢的,爹爹都走了,她就不能安安静静的最后陪陪爹爹吗。
翩玳只能在人退出灵堂后一遍遍替娘亲解释。
怅绾在宛柏娴身边一张张递着纸钱,听着娘亲和外祖父说的每一句话。
“爹爹您如今可见到娘亲了?娘亲还是当年那样风华绝代吗?您满意了吗?如今的结局是您想要的,您是开心的吧?”
“娘亲你一定要替柏儿出出气的,爹爹他又骗女儿,他只顾自己,全然也不要女儿。爹爹你和娘亲来女儿的梦里看看女儿吧!柏儿真的好想你们,柏儿再也没有爹爹娘亲了,永远都没有了。”
“您说您二位当年怎么就生了女儿啊!只有一个女儿,从柏儿小时候就当眼珠子似的护着,教了女儿那么多本事,可是您二位真正享受到女儿的孝敬了吗?不都是效劳给夫家了吗?来世,来世女儿就不找您二位做爹娘了,您和娘亲自顾生一个儿子,将这一世所有没有享受到的天伦之乐都享一享。”
“或者,女儿来世做男儿,好好孝敬您和娘亲好不好?”随后宛柏娴就崩溃的想起了另一个现实“可是这一世没有了啊!永远的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怅绾和睿儿三个人听的都要窒息了,怅绾看着娘亲从一开始一句接着一句到现在哭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咬了咬牙替宛柏娴开口“绾儿多谢外祖父外祖母养育娘亲多年,绾儿想外祖父外祖母起誓,在翩家娘亲绝不会受委屈。外祖父且尽安心寻外祖母吧!爹爹,兄嫂还有绾儿都会护好娘亲的。“
宛柏娴重新抬起头,深吸了几口气“若是,若是爹爹您真的见到娘亲了,您告诉女儿一声好不好?”说着宛柏娴又埋首在怅绾怀里“只要您告诉我,我又不是要死命的拦着您,您何必用这样的法子。您想娘亲,女儿就不想吗?”
一觉睡醒亲爹没了,这种惊吓总是深于悲痛的。
同样停灵十五日,宛柏娴跪了十五日。发丧之后翩家就闭门谢客,翩哲每日就陪着宛柏娴,从前的日子颠倒了过来。从前是宛柏娴每日陪着翩哲陪他愈合伤口,而今是翩哲寸步不离的守着宛柏娴,唯一没变的是翩哲依旧每日给宛柏娴热敷她的伤腿。
死气笼罩着整个翩家,一个冬天就送走了两个老祖宗,精神上的溃散。体力上的不支,翩家是需要时间休养的,待到满血复活之日便是一切如初之时。冰河刚刚解冻,严寒尚未退尽,绿叶将一封封充满希望的信撒满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