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秦子阙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还是淡黄色的帐幔,凉爽的秋风吹过,头顶一袭一袭的流苏随风轻摇。
不适的挪动了下身子,秦子阙下床走到屋外。
睡前脑子太乱,紧张过度,而身体也太过紧绷,导致这一觉睡得十分不舒服。
秦子阙揉揉眼,舒展身体后,就站在门口看风景。
院子里的是一片旖旎之景,假山,小池,碧色荷藕,粉色水莲。不时有小厮穿过,脚步声却极轻,谈话声也极轻。
“现在是宁安几年?”秦子阙拉过一边走过的小厮,小厮恭敬地回答他,说是宁安二年。
宁安二年,新皇登基第二年,也就是说他真的重回了两年前,并非南柯一梦。
秦子阙湿着眼眶抬头看天,鼻子微酸,扬着舒展柔和的眉,瞪大的眼里露出晶亮的光,深吸一口气后将重生的喜悦从心里喊出来:“上天待我不薄!谢谢老天!”
秋日的阳光撒在他欢悦跳动着的身上,树叶被清凉的微风撩动,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也跟着变换着形状。
天空呈澄净的蓝色,笼罩了世间万物,烟雾朦胧,树影婆娑,风儿轻轻。
秦尚书发现最近的秦子阙很不对劲,从两天前的夜里回来无缘无故的哭了一顿后,他整个人就变了。
秦尚书低头扒了一口饭,想要借此瞥对桌的秦子阙一眼,观察下他儿子最近是不是中邪了。
秦子阙很快就注意到他爹爹的目光,移开盯着秦若嫣的目光,对着爹爹甜甜一笑后,手中的筷子一动,给秦尚书夹了个大鸡腿。
“……”秦尚书盯着鸡腿,仍旧无话。很好,这笑的样子还跟以前一样傻,也乖巧了不少,难得的听话。中邪就中邪了吧,最起码也是往好的方向邪的。
秦若嫣温柔地拉过秦子阙的手来,神色悲伤,自顾自的就念叨了起来:“姐姐的傻阙儿啊,最近怎么这么乖啊?也不闹着出府玩了,是不是外边有人欺负你?告诉姐姐,姐姐找你姐夫帮你出气!”
“姐……”秦子阙弱弱开口。
秦若嫣秀眉紧蹙,打断了秦子阙的话,“那人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当我们尚书府没人了啊?!”
秦子阙虽然温顺了不少,但骨子里的傲气半点没少,当即站起,傲然道:“姐,我秦子阙可是堂堂七尺男儿,成都城内第一小霸王,谁会欺负我?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
“哎呀,阙儿。”秦若嫣半分担忧半分激动,“姐知道你那点本事,以后有什么事,要赶紧告诉姐!姐让你姐夫帮你,别硬撑,知道吗?”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有些盼望着秦子阙多惹些事来,好让她有借口去找甄义。
秦子阙听到秦若嫣提到甄义,就知道自家姐姐又想方设法的去见甄义了,这回都利用起自家亲弟弟来了,只好敷衍回答:“姐,我知道了,万事找甄义。”
“哎,叫甄大哥,或者叫姐夫更好。”秦若嫣眉欢眼笑间,给秦子阙夹了不少菜。
秦尚书在旁听了半天,这才开口:“一口一个姐夫的,甄义却未必认你。”
秦子阙吃着菜,恹恹的听着,估摸着两人该吵起来了。
“爹!”秦若嫣娇嗔,“我和甄义那可是有婚约的!”
“婚约早就解除了十年了!”果不其然,秦尚书激动的拍桌而起,“甄义他有什么好的?他效忠于孟王爷,如今我被孟王爷握着把柄,你还胳膊肘往外拐。你看不出来他不喜欢你吗?若嫣,甄义他对你无情,你又何必痴痴苦等呢!你再缠着他,到时候他看我们秦府不顺眼了,随意一个理由,孟王爷就能灭了我们秦家!若嫣,你想要害死我们全府的人吗!!”由于是近乎吼出来的话,显得秦尚书的声音嘶哑了不少。
“我不管,甄义他不是这种人!我秦若嫣认定他甄义了,非他不嫁。谁拦着我,我就恨他一辈子。”秦若嫣眼泪汪汪的甩下一句狠话,高扬着的头随着身体转向一边,只留给秦尚书一个倔强的背影。
秦子阙不曾想他才重生第一天,刚刚还其乐融融的吃饭,现在就成了这幅僵局。
默默放下碗筷,秦子阙垂下眼睑,叹气几声,眼前的路茫茫无期,怎么也看不透此生的命运。
他是个倔脾气,秦若嫣何尝不是?他心疼自家姐姐,同他一样,都是痴情人,今生只要是认定了一个人,就不会变。
秦若嫣痴心于甄义,甄义也是赋予真情回报,不久的将来,两人最终会走到一起。但他不一样,木芙蓉从不肯回头看看他的好,她的眼里只有夜行侠。多长久的等待,都换不来她的回心转意。
前世,他认定了木芙蓉,全家为他的冲动付出代价,他也因此被人利用,最终成全他们自己身死重生。这一世,让一切交给命运,若这世的木芙蓉对他仍旧无情,他便不再强求,只求芙蓉安好,他秦家安好,平平淡淡度过此生就好。
“爹,姐。”秦子阙回忆太多过去的事,顿感身心疲惫,去看秦若嫣和秦尚书。前者还是噘着嘴,听不进去一句关于甄义的不是,后者是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要我说,你们都不要怕。”两人稍有兴趣,瞥了他一眼。
秦子阙意气扬扬,“姐,你不用怕甄大哥不娶你,他再冷的心也会被你暖热的。爹,你也不用怕孟文珍会对秦府怎么样,有我在,护秦家一世平安。”
两人还未消化完秦子阙的话,就见秦子阙意气风发的一挥衣袖,快步离开,去的方向像是书房。
“爹,阙儿是不是发烧了?不然怎么说胡话啊?”
“若嫣,最近几天别打扰子阙。”秦尚书道。
秦若嫣不明觉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好。”
书房里,秦子阙自从进来后就把自己锁在这里,翻了所有的典籍下来看,琢磨其中意思。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秦子阙无意间翻到一本书,书上记载着的都是些厉害的武功,但只有其名和所属帮派和创始人,并没有招式。而要论排第一的武功,实属这书中最后所写的《桃花诀》莫属。
秦子阙觉得这排第一的武功果然有意思,打算继续看下去,往后翻了一页,不曾想后面的介绍与前面相比,十分短小,只是寥寥几句话。
这几句话无非是介绍桃花诀如何厉害,如何名震江湖,如何成为江湖中的绝世武功。而在最后一行,则写的是这天下第一武功的名字由来。
据创始人轻云说,只因这武功是他因桃花太多所悟,故取其名。
桃花诀,桃花诀,听之有情,实则无情。传闻轻云所练后,心性大变,变得尖酸刻薄。就有传言,欲练桃花诀,第一层便是忘情。
“忘情,真是可怕。不知练成后的模样,究竟会无情到什么地步。”秦子阙讪讪的放下书来,正要摊开手边的另一本书时,门外有人轻扣。
秦子阙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托腮望着密密麻麻的字,眯了眯眼,懒洋洋地开口:“何事?”
“少爷,木小姐离开了吕四脚店,去了城外。”来人禀告后,得到秦子阙的允许后,就后退几步施展轻功离开了。
那人是秦子阙花了不少银子雇的,被他一早安排去保护木芙蓉,顺便把木芙蓉的行踪报告给他。虽然知道木芙蓉暗地里有夜行侠保护,他也不放心,谁知道宇文泰会不会出什么差错,而且这人可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呢。
秦子阙知道这时候的木芙蓉正为修补龙袍而烦恼,去吕四脚店也是因为寻找天蚕金线,所以他一早就派人去找塔布伦,买下了所有的天蚕金线。
“哼,这次我看你怎么为难芙蓉。”秦子阙看向一旁的天蚕金线,能够回想起孟文珍当时的脸色,真是非常精彩。
只是,这样的话,就妨碍了他的第一步计划。
夜色渐浓,有人挑灯夜读,有人思念情郎,有人烦恼有人忧,漫漫长夜,悄然而过。
灰蓝色的穹隆从头顶开始,逐渐淡下来,淡下来,变成天边与地平线接壤的淡淡青烟。
成都城,依旧祥和平安。
而在木府内,暗潮汹涌。
大厅主座上的孟文珍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偶尔看木芙蓉几眼,却尽是蔑视与不屑。
木芙蓉不知暗中谁在帮助她,本来连夜出城寻天蚕金线未果,她已做好背负所有罪责的准备了,却不曾弟弟赶来告诉她,有人将天蚕金线送到了门口,让她赶紧回去缝制龙袍。
回到木府已是卯时,她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即使她针法厉害深受母亲真传,在只剩一炷香的时间,龙袍却还有一半未完成。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尽全力,拼一拼,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弃。
秦尚书匆匆赶到木府时,一炷香的时间已到,孟文珍已让人取龙袍复命,但木府的人拦着不让人打扰木芙蓉,局面就一直这样僵持着。
孟文珍看够了这些小把戏,从主座上下来,看向未曾抬头看他一眼的木芙蓉,开口嘲讽道:“木小姐,别绣了,时辰已到,未绣好龙袍,就等着满门抄斩吧!”说罢,便转身离去。
还未走几步,就被一股力量拖住了,孟文珍回头一看,发现是木家小公子。
木家小公子对上孟文珍的眼神,吓得松了手,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求王爷,多给姐姐一点时间。”
“我可是给了三天时间,还不够吗?”孟文珍冷笑,又要离开,这时候所有在场的木府人都开口,求他多给点时间。
孟文珍回头冷哼一声,不语,看戏般盯着木府的人,盯得所有人都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子阙,你怎么来了?”秦尚书看着跑过来的秦子阙,惊呼出来,又怕孟文珍注意到秦子阙,连忙拉过自家儿子,要把人往他背后塞。
“王爷!求您再多给点时间吧!”秦子阙并不如秦尚书的意,偏偏冲上最前面,胆大的对上孟文珍的眼睛,一字一句恳求着。
“来人!”孟文珍只是盯了他一会,就移开了。
外面站着的护卫立刻推门进来,等待指示。
带头的自然是甄义,白马将军甄义,也是他未来的姐夫。
秦子阙重生后还是第一次见甄义,回想起甄义苦苦潜伏在孟文珍身边,为了不连累姐姐,宁愿独自遭受辱骂与所有委屈。
“甄义……”秦子阙红着眼,既是心疼他,又是为了演戏。
因为秦子阙清楚的知道,当年孟文珍看上他,就是因为他对芙蓉求而不得的经历与倔劲像孟文珍已逝的儿子,所以,他现在才要像当初那样演下去,让孟文珍产生收他做义子的想法。
前世,孟文珍、夜行侠还有芙蓉,都为达目的利用过他,他还傻傻地甘心的被利用。今生,看破一切的他要改变这种悲哀的命运,而改变的第一步,就从孟文珍开始。
前世的孟文珍对他宠之极致,他现在只好利用这份宠爱,保全秦府,为之后的计划铺垫。
秦子阙在房间里闷了一天,经过激烈的思想角逐,才定下这个危险的计划。
如今,只能冒险一试。
秦子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下头,颤抖着开口:“求您了!”
孟文珍依旧令甄义拿下龙袍,木府的人拦着甄义带领的护卫,又继续不依不饶的恳求着孟文珍。
木府的大厅里,十分热闹,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王爷!王爷!”秦子阙在一片混乱中,高声呼唤着,最后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声音随着身体而有些颤抖:“王爷求你了!求您!”
“王爷您见谅。”秦尚书担惊受怕着,又嫌秦子阙不会看脸色,喊了几声“子阙子阙”,一点反应也没有。
孟文珍默默的看着这场闹剧,这次来木府,并不是一无所获,而是有一个重大发现。
第一次见秦子阙的时候,孟文珍就被他的眼神一撞,久久不能忘怀。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了,从那人离开后,唯有在那个少年的身上,有着类似他的勇气倔强和孤独。
孟文珍勾唇,眼底闪过一丝亮光,笑盈盈地望向秦永年:“秦尚书没想到你有一个好儿郎。”
秦永年早已被吓出一身冷汗,可嘴上依旧是那句“您多多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