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斑斑点点洒在客房里,洒在床帐上。
感受到微微的光亮,黑小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床帐外模糊的光,在低头一看,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的怀中,熟睡的女子,熟悉的冷香。
蓝兔就这样缩在自己怀中,柔柔地抱着他,而他,也在紧紧搂住她,好似这一刻,谁也无法把他们拆散。
她……怎么会在这里?黑小虎惊得打了一个冷颤,才发现自己的臂膀露在被外,身上几乎一丝不挂,而她,身上仅着亵衣,而且那亵衣有些撕破了,穿得也有些松松垮垮,一看就像是脱下又再穿上的样子。她香肩袒露,雪白光滑的肌肤上红红点点,尤其是脖颈到锁骨处,已经有些淤青和发紫,还有粗暴的吻痕……十分触目惊心。
黑小虎瞪大了眼睛,手猛地抽了回来,翻身而起,眼神中出现了他从未有的惊恐。
昨晚的蓝兔初经此事,再加上他意识丧失难以控制,美妙的春宵对于她来说有些像是折磨,直到她也意识迷离,才发现全身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身体渐渐瘫软下来,自己也就这样,在怀里昏睡过去。
或许真的是太累了,直到正午她都没有要醒的迹象,刚才黑小虎那么大的动静,竟也没有吵醒她,她的睡颜很平静,窝在被窝里,睡得很沉。
黑小虎跌坐在床边,回想昨天的事情。“罗生香”的药效刚过去不久,毒算是解了,可是他的身体也有些轻飘飘的,一时间竟有些站不稳。就算他昨日再怎么被剥夺意识,他也明白,自己能安然无恙,是因为她。
他不敢回头看她,怕她突然醒来,更怕再次直视他在她身上留下的,抹不掉的罪证。他的心像揪起来般在痛,他比任何时候都心疼她。
也恨死了自己。
她本是他生命里的一束光,就像他生命的救赎,不管遗忘的过去如何,在他仅有的属于现在的记忆里,是她给了他一种漂泊的归宿感,让连名字都记不起来的他开始慢慢活得像他自己。她是他爱得炽烈却又格外珍视和尊重的存在,他愿意把她捧在心间,默默守护,若非得到她的允许,他绝不会做出过分出格的、她不能接受的事情。
可是,自从他服下那粒药开始,一切注定就要被打破。他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得住,可不想还是让她尝了爱情的禁果。他感觉现在他们像是水中的两只浮木,,现在越漂越远,中间只剩尴尬的距离。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黑小虎眼眶有些红,举起颤抖的手,用现在可以爆发的最大力量,狠狠地抽向自己的脸颊。
火辣辣的疼,他却丝毫不在意一般,双眼只盯着地上。
床下不远处的地上,是凌乱散落的衣服,深蓝紫色和淡蓝色交织在一起。他拾起自己的衣服胡乱裹上,却看见领口处已经撕破了。再去看她的衣服,薄薄的蓝衫几乎快要碎裂一般,带着无数撕裂的伤口。
看着她的衣衫,他觉得连衣服都像是有了生命,在控诉自己,在把心中的伤口撕得越来越大,大到一辈子都会记得那种痛。
他依稀记得,昨日的自己似发疯一般撬开她的唇,啃食她的每一寸肌肤,他甚至不记得她昨晚的样子……
只记得她似乎搂着他的脖颈,很不真切地说她愿意。
他转身望向熟睡的她,突然很想为她做些什么,便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推门而出。
蓝兔悠悠转醒,午后的阳光透过早已被掀开的窗帘射来,照得她有些刺眼,她眯了很长时间,才睁开双眼。
双手摸索着,身边空空如也,昨日自己依偎着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蓝兔撑着身子坐起来,很快又靠向床头,她的身体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整个人显得有些虚弱和慵懒。
发现自己还未着衣,蓝兔连忙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开始四处张望。
却意外地发现,床边有一件叠得整齐的衣衫,是她钟爱的淡蓝色。她展开一看,竟不是自己原来的那件精致的烟笼百水裙,这件虽然做工有些普通,像平凡女子所穿之物,但是很新。像是有人特意给她准备的。
眼下也没有别的衣服,她也只能穿上这件了,正忙着把衣服披上,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黑小虎端着饭菜蹑手蹑脚地进门,看见床上的人醒了,似乎正在更衣,立马转过身去。
他现在都有些不敢面对她了,也不知道怎样面对她。尽管心跳得很快,他还是告诫自己:
不要慌,正常面对就好。
蓝兔也是这么想的,她以最快的速度系好衣裙,坐在床边,清了清嗓子,示意他可以转过身来了。
“你……醒了。”黑小虎转身自言自语地把饭菜放在桌上,眼睛却不敢看她:“饿了吧?趁热吃些东西。”
“嗯。”蓝兔嗓子有些干,说不出来话,只能低低地应着,眼睛向他瞥去,发现他换了件蓝灰色的衣衫,头发未束,随便地散在脑后,有些像隐者的打扮。
“那个……”黑小虎不经意地看向她,对上了她的目光,又很快地躲开:“原来的那件衣服……有些破了,所以……就给你买了一件,还请不要嫌弃。”
他有些心虚,因为那件衣服被他撕得惨不忍睹,确实不该用一句“有些破了”来概括。他醒来后已经把原来的衣服清理干净,又赶到楼下后厨帮活,结了些工钱,这才去买了两件新衣。
“哦。”蓝兔又应了一句,再无他话。
“那……好好休息。”他只当她是累了,也不再打扰,恭恭敬敬地掩门离去。
蓝兔存了些力气,起身走到镜前,镜里的自己除了有些倦怠,似乎也……
直到她发觉脖颈一片通红,有些淤青甚至连衣领也盖不住,掀开衣领,更是伤痕累累,她才终止了刚才的想法。
心里忽然一凉,像是沉到了湖底深处一样。都说一夜春宵过后,有情人会更加如胶似漆,怎么到了她这里,反而只剩下尴尬的沉默,和谁也难以开口的纠结。
她的预感没有错,他和她的距离像是越来越远了。接下来的一周,黑小虎再也没有进过她的房门,只是每天按时地站在门外,向她道安,或是提醒她吃饭。
她的心情一直很低落,甚至觉得她是不是不应该如此,把他们推向了不可挽回的境地。因此,很多天的夜里,她都难以入睡,时而倚在窗边,默默流泪。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一天清晨,才悄然改变。
伴着窗外的鸟鸣,蓝兔悄然睁眼,洗漱更衣。忽然瞥见桌上不知何时有了冒着热气的饭菜,看样子有人来过,而且刚来不久。
蓝兔又仔细看去,饭碗的底部居然夹着一张纸条,只有寥寥数字:
开门,推窗。
她盯着这四字,不由得疑惑起来。字迹看上去有些潦草,还有些歪歪扭扭,似乎那人已经很久没有写字了。
不过……谁会一大早送来纸条呢?内容还让人一头雾水。蓝兔放下纸条,转身推开房门。
外面除了空空的走廊,没有一个人影。蓝兔小心翼翼地向前挪着步子,走到与房门相对的木质雕花窗那里停下脚步。
纸条上说的,大概就是这个窗户吧……
虽然不知道将会面对什么,蓝兔还是深吸一口气,开了窗。
也就是在推开窗的那一瞬间,她抬眼见到片片粉色的花瓣散落,那花瓣似乎来自房顶,映着晨光,衬着窗沿下刚刚开始喧嚣的街道。
眼前像是蒙了一片粉色的花帘,让蓝兔觉得今天的一切似乎有些不太真实,但是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确实让她在沉闷纠结的日子里展露了浅浅笑颜。
她刚想抬手接住花瓣,一个人影突然似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她眼前,把她着实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是他。
黑小虎的长发还未束起,披散在脑后,眼中含情,翻身一跃,跨过窗沿,向她款款走去。
她的眼中,映出他的轮廓,那是他最温柔的样子,也是她爱的模样。
她也曾想到是他,但心中的想法被证实的那一刻,还是会难以置信一下:“你……怎么……”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愣在原地,脸色羞赧得像玫瑰的绯红。
其实,她的心里是想问他,为什么明知彼此的心结都还定格在那一晚未解开,为何还要为她准备这些。
“嘘,不要说话,听我说……”黑小虎食指抵上她的唇,目光如炬,灼烧尽她的不安。“有很多话,想告诉你……”
蓝兔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已经抢先拥她入怀,牢牢抱住,许久许久。
还是那坚实的臂膀,还是那熟悉的气息,还是一样的温暖,她真的开始不自觉得贪恋这种感觉了,尤其还伴着一种久违的感觉,不禁让她鼻尖猛地一酸,眼眶又湿润了。
“这些天,我、我……想了很久,但却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待怀中的人也轻轻地搂住她,黑小虎才有些腼腆地来了口。
大概只有抱住她,就可以不用直视她目光里的柔情,就可以多些勇气,把想说的全部说出来了。
“那日……谢谢你救了我。”黑小虎虽然不好意思说出口,可终究那一晚是绕不过去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委屈了那么多天……对不起。”
“对不起”三字,从他口中,从这位曾经不可一世,从未给任何人道过歉的魔教少主口中说出,蓝兔听着似真似幻,一股暖流涌进心底。他竟然也会用那么温柔的语调,把歉意缓缓道出。
泪究竟是没有忍住,打在他的臂膀上,一片潮湿。
他感受到了她的微微颤抖,忍住想擦去她眼泪的冲动,把埋藏在心底的话说完:“我虽愚笨,但也是知道的……我也绝不是占女子便宜的轻薄之人,虽然不知道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的,但我既然心悦你,自会……对你负责,护你终生……”
款款情深,涓涓告白。
蓝兔有些抽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一旦在他怀中,所有伪装的励志都会一点点剥开、融化、消解。
黑小虎缓缓松开她,面对着心爱的人,从怀中掏出一根亮闪闪的东西。
是一根发簪,纯银打造,清新脱俗,镶着勾勒的朵朵桃花。那是她最爱的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宜家。
“刚才那个……是为你准备的,既是道歉,也是想跟你说……”他面露羞赧,但还壮着胆子望着她,他指的是刚才那场看似意外的桃花雨。
“蓝兔,嫁给我吧。”他单膝跪地,捧着那根发簪,眼中的深情快要溢出。
与虹猫的柔情不同,他的眼中除了似水温柔,还有一种坚定,一种非你不可的决心。那是他潜意识里,也是失忆前最刻骨的执着。
他的眼神像在窥视她的内心,让她再无拒绝的理由。
她也不会如此。
从那一遇开始,真心便已交付;从那一晚开始,姻缘便已注定。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此生兜兜转转的缘:她已是他的人,她只能嫁给他。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样快,就是这个没有任何预兆的清晨,少年单膝跪地,求她托付余生,在她本以为他们要结束之时。
蓝兔任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淌,轻抿嘴唇,对上他炽热诚恳的目光,点了点头。
黑小虎一喜,猛地站起身来,把她往怀中一揽,嘴唇和鼻尖蹭着她的发丝,温柔地把那一柄发簪插在她脑后高起的发髻上。
“这样真的很美……果然适合你。”他的眼神从未离开眼前的人,似乎怎样也看不够一般,大手轻轻摸着她的润红脸颊。
“谢谢……不过,你怎么会……”她摸了摸那发簪,疑惑地望向他。
他知道她想问自己如何有钱买下这个的,便抢先说:“你放心,我这一周一直在四处帮工,再加上客栈的零工,已经结了不少钱了。”他抚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痕,轻轻吻着。
蓝兔的脸颊泛得更红了。原来,他这一周竟是这样度过的吗?
终究是她自己错想了。总感觉他的身影这些天早出晚归,原来不是刻意地冷淡她,而是把责任担在肩上,去筹备着这一天。
那他……究竟苦苦压抑着内心,等待了多久?她都不知道这几日他究竟做了多少以前从未做过的苦工。
“我说过会对你负责……而且我也不愿你受人闲话……想了许久,这婚期还是尽快定下才好,所以……攒了些钱。”黑小虎慢慢解释着,脸却越来越红,像个娇羞的大男孩,在喜欢的姑娘面前总是怕做得不够好。
原来,他竟是从一开始便打算娶她的。是她一直以来把他的胆怯当成了疏远,其实他从未离开。怕是从那个晚上后,他的心便开始决定了。
蓝兔紧紧地抱着他不说话,心中却思绪万千,凝在喉头,变成哽咽,干的泪痕又覆上新的泪水。
“蓝兔,我们今日便去筹备吧。”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什么?”大概是没听清,又或许是反应不过来,她脱口问了一句。
“婚宴啊。”黑小虎郑重地面向蓝兔,伸手抚摸那根发簪,“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吗?”他用另一个手的食指勾了勾她的鼻尖,俏皮一笑,还带着“不可耍赖”的神情。
筹备……婚宴?今日?
蓝兔瞪大眼睛质疑着自己有没有听错,这一切似乎有些突然,让她的心咯噔一跳。
“你不愿?”没有看到预期的反应,黑小虎有些不解,“你不想早些嫁与我吗?”
“现在……不行。”蓝兔好半天才憋出四字,委婉拒绝。
作为冰魄剑主和玉蟾宫宫主,总有些事情要顾及,婚姻大事也并非两情相悦就能决定的,这已经成了她的惯性思考。若是在这里偷偷成亲,她怎样向其他六剑交代?怎样向玉蟾宫交代?
又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身份这种东西,,让人深受其利,也深受其害。
“并非我不愿,只是……”蓝兔低下头有些拘谨,思考着怎样说才能让他好受些,“玉蟾宫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准备好后……”
“好吧。”黑小虎也很是爽快,再次拥她入怀,“不过,你可是答应过的,我会等你,可别让我等太久。”
“嗯。”她幸福地应着,越来越有些依赖他的这种小霸道。
至于婚事……还是暂缓吧。蓝兔心中想着,仍有些潜藏的不安:现在她是清醒的,可是他未必完全是。若是……哪天他恢复了记忆,是不是对他有些不公。
她还是想等到他恢复记忆的那天,让他确定自己的内心。
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也有顾虑涌上心头。江湖上若是知道玉蟾宫宫主不明不白地嫁了,怕是不知道要用怎样的眼光看她。
但她这些都不怕。只是,她更想得到祝福罢了。
“作为未婚妻,还有个东西要给你看。”黑小虎突然神秘一笑,不等她的回应,便拉她匆匆下楼。
“哎,这么急去哪?”她被塞进马车里,看着暗暗有些激动的他,不禁莫名其妙。
不久,马车稳稳地停住,她掀起纱帘,看见了熟悉的景象。
是云溪山下。她又回来了。
黑小虎扶她下了马车,让她闭上眼睛,牵着她往前走。
“睁眼吧。”他在她耳边柔声道。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那次来时她未看过的一番景象:
山下一角僻静的树林中,百花掩映之处,一栋木屋,赫然立在那里。看样子,是新建的。
“这,也是你……”她有些惊讶,心里有些嗔怪他竟瞒了自己那么久。
但是,终归是甜蜜的。
“是我找人搭建的,这就当是我们的婚房了……本该晚些再带你来的……你喜欢吗?”
婚房。山水环绕,世外桃源。就在这里当一对神仙眷侣,便是最幸福的事。
“喜欢。”她轻抚他的脸,果然又瘦了些。几年不见,他愈发地成熟稳重了些,考虑到很多她未曾考虑的事情,给了她心安的感觉。
“就住这里吧。”她牵起他的手,信步走去。
肩上任,天下事,前世怨,都好似过眼云烟,她只贪恋这一刻的时光静好,只想往后余生,如此便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