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春光总是短暂,这几日恰逢江南的梅雨季节,一连下了好几天。
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像是被蒙了灰的幕布蒙上了一样,见不到明朗。可别小瞧了那绵绵细雨,丝丝密密似乎剪不断一般,竟一连困扰着人们好几天。由于天气的阴沉多雨,云溪山的游人明显少了很多,就连蓝兔和黑小虎,在那次之后,也没有再去过。
不知是不是这几日阴雨的缘故,黑小虎头痛的旧疾最近很是频繁,蓝兔见状觉得还是安顿下来休息为好,于是他们又回到了梨苑客栈,那是他和她都喜欢的地方。
就这样,直到今天,天气还是老样子,而他的情况,也还是老样子。
似乎,还更严重了些。蓝兔望着躺在床榻上似睡非睡的他,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不知道紫兔有没有到达六奇阁,有没有见到逗逗,也不知道逗逗能不能配制出帮助他恢复记忆的药丸……她的思绪很乱,而且有一股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快要淹没了她,因为这有些事情,都不是她能左右的。
她和他做的,只有等待而已。
但是她怕,怕这样的状况会一直持续下去。他时不时的剧烈的头痛,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梦魇,也快要成为她的了。
她总要做些什么,她也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黑小虎迷迷糊糊醒来,似乎有了点精神,缓缓起身,发现床边的身影不见了。
他心下一急,快步走出门外,走到隔壁蓝兔的房间,推开房门,却还是不见人影。
她是出去了吗?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就已经离不开她了。只要不见她的身影,他总是不可控制地慌乱。
反正现在清醒了很多,头也似乎不那么痛了,他转念一想,也奔出了客栈。
雨停了。街上的石板路被雨水打湿,路两旁还有大大小小的水洼,空气中飘着一股潮湿的味道。街上还是一如往常热闹,黑小虎穿梭在人流中,寻找着他心心念念的蓝色身影。
前方的街边堵着一群人,黑压压的一片。那是一座染坊,平时生意也挺红火,但今天,似乎来的都是看热闹的人。
黑小虎本无心热闹,想着她也喜静,应该也不会在出现在这里,所以他没有过多关注。
直到路过那群堵在门口的人,他无意间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
“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她是有的受了……”
“是呀,说不定这世代经营的一切,算是要毁了……”
“那个安阳家的二公子……怎么来了?”
黑小虎虽然不想去关注,却也真真切切听到了。看这些人眼里的恐慌,便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踮起脚尖张望,除了前方窜动的人头,他什么也没看到,也不知这染坊门内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也不能完全肯定她不在这里,要知道她是不能见得百姓有难的,他也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地方找她,于是他又往人群深处走去了一些。
“请问……这里问什么那么多人?发生何事了?”他随便找到一个人问道。
从那人的口中,他也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关于岚城的事情。
岚城这几年的繁荣,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都要仰仗安阳世家的支持,那是江南有名的大户人家,坐拥金山,门客无数。安阳家的名声,在这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安阳家的二公子,在岚城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不仅纨绔,为人还横行霸道,是个酒色之徒,家里人也管不住,也就任由他一天天地放纵。
这家染坊也算有一定的年头,现任的坊主,是过世老坊主的独女,生得有几分姿色,而且温柔贤惠,人称其为“染坊西施”。
接下来不说也知道,这位二公子便看上了她,一心想着占为己有,却屡屡碰壁。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这一幕。
安阳二公子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闯入染坊的大院,还带着一车的布匹。他们突然的到来,把一群正在做工的姑娘们吓了一跳。这群黑压压的人,和大院两旁用竹竿搭起来的五彩斑斓的布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气氛也变得异常紧张起来。
那位坊主姑娘,也就是这里的少东家,早就听闻这位跋扈的二少爷,他与她不过在这染坊有了一面之缘,这家伙就一直色眯眯地盯着自己,一副图谋不轨的样子,今日一见,便知该来的麻烦还是躲不掉的。
她虽然不知道来者何意,但还是强装镇定地望着他们。
“劳驾二公子来小女子敝所,不知所谓何事?”
“何事?本少爷今天是专门来找美人你的——找你讨个说法。”安阳公子拍了拍手,身后的随从们便听话地从马车里搬出一匹匹布出来,放到少东家面前。
“这是我府中的下人们在你这里购买的布料,我要的可都是上好的,你看看这些,掉色如此严重,这是不想好好干了吗!竟敢愚弄本少爷!”
安阳二公子为了表现他的愤怒,拎起一件布匹,狠狠往地上一摔。
这便是黑小虎到来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那位姑娘,仍是谦恭地站着,眼睛却一刻不离地盯着那些所谓的劣质布匹。她经营这里已经数年之久了,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印染者都能看出来,每一件布料上的杂色,都是人为使然,绝不是纯粹的掉色。
这明显是赤裸裸的找茬。但是毕竟对方人多势众,自己人微言轻,也不好当面揭穿。
“公子,小女子的店经营多年,声誉一直良好,不可能……”
“大胆!”安阳公子身边的一位仆从喝道,硬生生把她的话打断了,“少爷说你有错还敢狡辩?难不成是少爷的错了?”
“这……”看客纷纷,却无人为她辩解。
她自知这样僵下去无果,最后说不定还要连累到世代相传的家业和坊里的女工们,万一事情闹大打了官司,吃亏的还是自己。不如忍一忍把事情平息下来,哪怕是亏损些。
“既是如此,本店愿重新制作布料,悉数交予公子,当做赔礼。”她含着气,微微行礼。
“哎~这怎么够呢?若是赔偿的话,应该是由我决定才是。”安阳公子踱步到姑娘身后,把头凑到她的脖颈处,压低声音说道,“你若跟我回去,则这件事便一笔勾销,也不用赔偿;你若不肯,那这染坊,可怕是保不住喽……”说着,色淫的手便摸上她的腰肢,像是个恶心的触手把她缠住了一般。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今天怕是怎样也逃不掉了,不如果断些。
“恕难从命。”她挣脱开来,丢出四个字,干脆利落。
“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砸!”那公子一声令下,随从们便抽出长刀,像四散开来的狼,疯了一样地乱砍,一瞬间,一片狼藉。
“住手!”少东家想要阻拦,却被那伙人牢牢按住,不仅如此,所有的女工,全被抓了起来。
“再问你最后一次,走还是不走?”他捏住她的脸,一副得逞的样子。
“休想……”还是一样的回答。
“找死!”他扬起手臂,带着愤恨一掌下去。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手便停在了半空中。
“放开她。”黑小虎冷冷道,甩开了他的手臂。
他本是不想管的,可既然看到了,实在不忍心视若无睹。相信蓝兔见到了也是如此。
就算曾是魔教少主,也难掩心中的江湖义气。褪下这层身份,他也不过是个快意恩仇的少侠。
“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敢跟本少爷作对!”安阳公子被他一拦,更是气急败坏,“好啊,那就先从你开始!”
黑小虎现在武功并未恢复多少,但对付拳脚笨拙的他,还是绰绰有余的。几下的功夫,便钳制住了他。黑小虎抓准时机,狠狠地在他胸口踹了一脚,他便仰倒在地。
“来人,来人!把这碍事的小子给我杀掉!”安阳公子丢尽了颜面,便起了杀心。刹那间,所有的打手团团围住黑小虎,直冲而上。
可惜今天出门仓促,竟忘了带剑。虽说自己没有十全十的把握,但既然选择阻拦,他便会同这些恃强凌弱之人抗争到底。
他本就天赋异禀,加上行动如风,这些人也奈何不了他,他赤手空拳,竟还占了上风。
但是他终究大意了一些,在他专注对付打手们的时候,身后传来那位姑娘的声音:
“少侠小心——”
他还没反应过来,背后便受了一击,点住了他的穴道。他僵在那里,被打手们死死抓住。
“跟我斗的人,死得都很惨!你也不过如此嘛。”安阳公子得意地看着中了计的黑小虎,刚才便是他,出其不意地绕到后面,点了他的穴。
“卑鄙。”被牢牢抓住的少年吐出二字,一副不屑。
“是吗?还有更卑鄙的呢,哈哈哈哈哈……”安阳公子猖狂地笑着,突然一腿踢向黑小虎的腿弯处,黑小虎忍痛猛地单膝一跪。
也许是刚才幅度过大,衣领有些松了下去,有一件东西一闪,掉落在地上,清脆一响。
那条玉坠,就这样,躺在众人面前。
黑小虎暗叫不好,想伸手去抓,可是全身被定住,根本动弹不得。他只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到安阳公子那讨厌的手捡起玉坠,好奇地玩弄于股掌之间。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掉落下来的这枚玉坠,有的人见都没有见过此等宝物,一时间目瞪口呆。
连见过无数金银珠宝的安阳二公子,也没有见过这种材质的玉石,他一下子提起了兴趣。
“想不到,你身上还有这个?”他带着坏笑看着被束缚的少年,“这好像不是你的东西吧?是个姑娘的?”
“还给我!你想干什么?!”黑小虎明显的地感受到他的情绪突然爆发,愤怒像是喷发的火山,连自己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你心上之人的东西吧。”安阳公子突然找到他的弱点,又多出一物要挟,心里自是痛快,定是要把刚才所受的屈辱加倍奉还。“本少爷还就是看中它了,这种罕见的绿玉所制的玉坠,肯定价值连城呢……”
“你若敢动它,我不会放过你!”黑小虎的声音接近嘶吼,眼中怒意更甚。
“口气不小啊!不过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来人啊,给我打!”安阳公子见他丝毫不服软,便知这小子的骨气,不过,他也更想折磨折磨他了,毕竟,他没有碰到过敢与他叫板的人。
打手们收到命令,丢下手中的长刀,不知何时换上棍棒,开始对着半跪的少年浑身解数地猛打。
密如雨点,痛似锥骨。他似乎都可以清楚地听见骨头的碎裂声,慢慢地,全身麻木得连痛觉都没有了。
但是他始终是咬紧牙关,忍耐着。
不能再惹出事端了。他受点皮外伤不要紧,现在最能牵绊他的,只有那人手中的东西。
她的东西。
“住手!不要打了!”被按住的少东家见他们下手如此狠毒,实在是看不下去,心里也很担心这位出面保护自己的恩人。
“好好好,听美人的话,停下来。”安阳公子把手一抬,立即止住了场面。他走到黑小虎面前,解开了穴道。
一时间没了定力,黑小虎的身体有些发软,但他很快地克制住,单手撑地,缓缓抬头,带着微微喘气又有些沙哑的嗓音,一字一顿说:
“还……给、我。”
安阳公子并没理会,反而转头望向被按住的少女,“怎么?改变主意了?”
姑娘没有回答,许久才说出一句话:
“安阳公子,求求你放过这位恩人,此事跟他无关……”她有些带着哭腔地哀求。
“你还倒是怜惜他。”安阳公子冷哼一声,又想出一计,“我看这位路见不平的小子,倒也对你有点意思,否则他也不会心里装着一个人,还来救你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黑小虎挣扎着站起来,又被身边的人狠狠按住。
“我也不是不好说话的人……”安阳公子带着阴险的笑,凑近黑小虎,说道:“只要你做一件事情,我就不再找这位姑娘的麻烦,玉坠也会还给你……但是,”他话锋一转,揪住他的衣领,“你若反抗,我就把这里通通砸光!这条玉坠,我也会让你眼睁睁地看着我把它捏碎!”
“你敢!”黑小虎还是第一次受人如此威胁,面上青筋暴起,双眼也跟着泛红起来。
那是蓝兔的贴身之物,既然给了自己,他当然会好好珍惜,这也是他在桃树下答应过她的。何况这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哪怕是要用自己的命来换,他也不会犹豫半分。
安阳公子退回,对着一位随从耳语一番,随从立即面露难色,瞪大眼睛;“少爷,这……恐怕……”
“快去!”安阳公子一阵吆喝,随从终于从马车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粒小小的丹药。
“你若吃下它,以上我说到做到,你敢吗?”安阳公子端起盒子,带着挑衅的眼神,望着他。
那丹药很小,红得娇艳欲滴,像是盒中的一粒朱砂,静静地躺在那里。直觉告诉黑小虎这一定不是什么正常的丹药,说不定多半是有毒的。
但他没有选择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黑小虎艰难地走到药盒面前,捏起那粒红得有些刺目的丹药,一咽而下。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的手下们放开了少东家和所有女工。
安阳公子端起一副胜利者的架子,转身大摇大摆地往回走,把玉坠向后一扔。黑小虎一扑,接住了空中的玉坠,确认它完好无损后,便放回衣领里。
“得不到的东西,我宁愿毁了它!”他转身看了一眼少女,“既然不愿跟我走,就毁在他手上吧!”
这话如晴天霹雳,给了姑娘重重一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把解药交出来!”她飞奔到门口拦住安阳公子,却被他一把推开,摔倒在地上。“你敢命令我!”安阳公子气不过,又抡起一掌。
这一次,他再一次没有得逞,他被一股强大而冰冷的内力弹开。
一位蓝衣女子翩跹而至,正是蓝兔。
蓝兔出门寻遍附近医馆,都没有找到暂缓失忆头痛的药,好不容易在岚城郊区找到一家医馆,说是有此种药,但还在配置中,不知效果如何。蓝兔一直等到药配制好以后,才往回赶去。
心中有些隐隐担心他醒来会找她,所以蓝兔更是加快了速度,暗使轻功,步若乘风。
见到前方的染坊处挤满了人,蓝兔也就不经意地一瞥,恰好看见一个男子伸掌准备打向姑娘。
她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背上的剑,所以运转内力,一股蓝色的深厚内力,带着巨大的冲击,直冲男子而去,这才救下了少女。
“谁?”安阳公子扭头一看,看到面前站着一位蓝衣美人,容貌远胜和他调情过的所有女子,让他不禁有些看呆,全然忘了这位蓝衣女子倾国倾城的容貌下,眉眼的怒意。
蓝兔打量着他,估摸着是一位嚣张跋扈的少爷,应是带人来此虚张声势的。她双手一挥,使出约五成内力,便把那人和周围的随从全摔在地上。
一连有两人阻拦,安阳公子自知技不如人,纠缠下去无果,便率着众人离开了。众人纷纷议论着,也跟着散开。
“没事吧?”蓝兔扶起那位姑娘,轻轻问道。“多谢姑娘的出手相救,小女子……”姑娘正向蓝兔言谢,却突然神色一变,也不顾上没有说完的话,便向着不远处跑去。
“这位公子,你怎么样?”
“哎?”蓝兔随着姑娘急切的声音回头,却看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此刻半跪在那里。
黑小虎在刚才服下那粒药后,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身体也变得无比沉重。恍惚间他看到蓝色的身影,便知她来了,他想挪动一步,却不料下一秒身体直直下坠,他半跪在地上勉强支撑着。他有种不好预感,但心中的念头却一直说服着身体坚持住。
“黑小虎!”蓝兔忙奔了过去,和那位少东家一起扶住他。
他能感受到蓝兔伸开双臂,轻轻地环住他。他终于又一次在她的怀抱中,很柔软很温暖的感觉,什么都不用再去想。
他伸手想抚摸她的碎发,趁着意识清醒,吐出一句话:“我没有食言……它还在这……”
身体终于撑到了极限。接下来的事,他便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了。
“什么还在这?黑小虎,你醒醒啊!”蓝兔看着他如睡着般在自己怀中,心里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助感,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怎么会这样?她不在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你就是玉坠的主人……”少东家悄悄抹着眼泪,她目睹了他对她的情意,那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
蓝兔疑惑地抬起头,含泪的双眼望着这位姑娘,“他怎么样了?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他……”姑娘欲言又止,看着蓝兔怀中的少年,又担忧地望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