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卓两家的恩怨纠葛归根结底是因自己而起,这一点萧景睿早已有了清醒深刻的认知。他原以为宁国侯府那一夜被解开的血淋淋真相已经足够惨烈,足够痛斥心扉,可如今得知当年母亲莅阳长公主不仅从一开始就蓄意接近卓氏,甚至隐瞒卓家子下葬时尚有气息一事,一而再地‘杀了他’!素来纯良温厚的萧景睿此时心乱如麻,不敢相信更无法接受素来敬重的母亲为了一己私欲竟能做下如此残忍之事……
明醉(心知徒弟自幼心如止水,当下更无所谓感同身受,于是轻咳一声,打破沉默)丛丛大难不死,身世来历也就不重要了。只是我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他却从旁人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好在如今真相大白,没出什么差错。
卓鼎风(点了点头,瞥见幼子不动声色,稳如泰山的模样,心下一叹,无论如何,他愿意踏足天泉山庄便表明并不排斥他们,有些事得慢慢来,万不可操之过急)
卓夫人(和丈夫对视一眼,暂且按捺住亲近之意,唯恐举止冒然引起他的反感)
话至此处,众人或心情沉重复杂难言,或意兴阑珊兴致缺缺,也没了继续闲谈的心思。坐在明日身侧的南衣也用不着提醒,径自推着轮椅离席,其他人跟着陆续离开,一时无话。
明醉萧公子留步!
萧景睿(脚步一顿,收敛心绪,缓缓转过身)明先生请说。
明醉(想了想,还是决定看在徒弟的份儿上提醒一二,否则这么一个对人没有多少防备之心的小白兔进了南楚那个权利旋涡还不得让人生吞活剥了)
明醉南楚晟王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有些事萧公子可以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
萧景睿闻言怔愣片刻,忍不住抬眼打量了半晌,方才发现这位明先生与宇文念信中所说的童颜鹤发一般无二,原来他就是替那位治病的游医?
萧景睿(总觉得他这话似乎别有深意,兀自琢磨了片刻,略有迟疑)明先生是想说,他的病另有蹊跷?
明醉不错。
明醉南楚尚巫,蛊毒盛行,但宇文霖是南楚国主一母同胞的弟弟,当年他代兄为质,据说回国后初登帝位的宇文霁很是愧疚,于是圣宠不断,给他的封地也好年节赏赐也罢,都超过了亲王该有的殊荣。
明醉能在宇文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对他下蛊,毒性却仅仅只是看起来凶险,实际并不致命,好生调养个三五月就能恢复如初,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损伤。这蛊毒并不罕见,真要下毒,怎么看都像是多此一举。
言外之意就是,宇文霖此番恰到好处的病重要么是皇室斗争权力倾轧所致,要么从头到尾都是某人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罢了……
萧景睿(心下一沉,敛了敛神色,郑重作揖)多谢明先生提点!无论如何晚辈与他之间终究有不可分割的血缘羁绊,待绮妹恢复过来,我还是得亲自去一趟南楚。
明醉(略一颔首,不再多言)
天泉山庄的玉湖在深秋时节的晴天里水光潋滟,景致怡人,岸边的红枫枝繁叶茂,随着清风摇曳生姿,远远看去犹如跳动的火焰生机勃勃,又似天边的火烧云绚烂多彩。
经历过萧景睿生日宴那惊魂一夜,什么从龙之功无上荣耀都不过是识人不清有眼无珠的一厢情愿,血的教训让卓鼎风痛定思痛,深刻意识到江湖中人终究不该与庙堂之事有过多牵扯,否则不过与虎谋皮,作茧自缚。
现如今从风云漩涡中急流勇退,一家人平平安安齐齐整整回到天泉山庄,再加上‘死而复生’的次子虽然没有认祖归宗的意思但显然并不排斥与他们接触,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对于功名利禄,卓鼎风早就没有了原来的执着,含饴弄孙之余悉心教导后辈传人也是不错的选择……
明日(字丛嘉)(捻着棋子思索片刻,悠然落下一子,余光瞥见自家师父正专心致志地捏着绣花针缝制布老虎,默默移开视线)
卓鼎风(注意到他的神色,转头一看,讶异之余不禁问道)明兄,你这是?
明醉(俊眉微扬,笑着解释)小阿蕴如今会爬会翻身,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所以就给他缝只布老虎玩玩。我记得以前丛丛最喜欢我做的玩偶了,每晚都要抱着才肯睡。
南衣(嗯,是这样没错。)
明日(字丛嘉)师父!(叹了口气,无奈抱怨)你这样揭人老底,我不要面子不成?
明醉(边低头收尾,边宽慰道)放心,没人笑话你。况且,我想卓老弟很乐意听你小时候的趣事。
卓鼎风(下意识点头,虽然半年下来与次子相处自然亲近了许多,但若能多了解他以前的事,心下自然是十分欢喜的)明兄所言极是,青遥小时候也是这样,怀里总要抱着什么才睡得踏实,后来长大了,他才渐渐改了这个习惯。
明日(字丛嘉)(抬眸对上卓鼎峰殷切又欣悦的目光,到底不忍拒绝这一番圈圈爱子之心,抿了抿唇,索性破罐子破摔,躺平任嘲)原来不止我有这个习惯,那我就放心了~
明日(字丛嘉)对了,兄长呢?
卓鼎风青遥这孩子最不经念叨,你看这不就来了?
卓青遥(小心翼翼抱着怀里的奶团子,笑着走上前来)丛丛问起我来,那肯定是想蕴哥儿了~
配角卓蕴之:(啃手指啃得欢快,这会儿像是听懂了一般,双眼亮晶晶的,朝前张开藕节似的手臂)咿咿呀?
明日(字丛嘉)蕴之乖~(倾身将软乎乎的奶包接过来抱坐在腿上)
明醉(凑上前晃了晃手上的布老虎)小阿蕴看看这是什么?
配角卓蕴之:咿呀!
明醉(见着小家伙双手并用抱着布老虎蹭了蹭,转头就献宝似的递给徒弟,哑然失笑)果然是亲叔侄,有什么好东西都第一个给他。
明日(字丛嘉)(摸了摸小家伙头顶上的卷毛,又把小老虎放回他怀里)师父这是醋了?
明醉少在这得了便宜还卖乖,为师是那种为老不尊的人?
明日(字丛嘉)(一本正经摇头)嗯,不像。
对于儿子更喜欢弟弟这一点,卓青遥非但不介意,反而乐见其成。一来当时绮妹生产能母子平安都是那枚药丸的功劳,二来血浓于水,侄儿亲近叔叔是血缘天性,又有什么关系?至于卓鼎风,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再加上通过奶团子作为纽带能让彼此相处更为融洽,增进感情自不必说……
自从萧景睿去了南楚,明日等人就再没有收到金陵方面的消息,等到诸事尘埃落定,琅琊阁少阁主养的信鸽扑棱着翅膀飞入天泉山庄,已是时光荏苒,冬去春来,距离卓蕴之生辰抓周不足两月。
南衣又要去金陵?
明日(字丛嘉)师兄字里行间很是焦急,都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来冲我撒泼打滚了,要是不去,只怕他得念我一年!
南衣(恍然大悟,点头附和)他那张嘴啰嗦起来确实…让人恨不得拿针给缝严实了。
金陵苏宅四周宽敞陈设典雅的会客厅内灯火通明,梅长苏、蔺晨、夏冬等人不约而同敛声屏息,紧紧盯着轮椅上正一脸肃容悬丝诊脉的明日,心下忐忑之余又不免生发出几分期许,毕竟这位可是江湖上声名远播,可与阎王抢人的赛华佗。
明日(字丛嘉)(许久后将金线重新缠好,略一抬眼,见着某人一副愁云惨淡的苦瓜脸,额头青筋跳了跳)师兄,你…吃错药了?
明日(字丛嘉)
蔺晨(抽了抽嘴角,忽然觉得自个儿师弟是不是有潜藏的腹黑属性,瞧瞧这一脸认真关切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误会啊喂!)
蔺晨(只当没听见他的疑问,清了清嗓子)咳……聂将军情况如何?
明日(字丛嘉)毒性未足三成,尚未深入五脏六腑,治起来不难。
夏冬(挽着丈夫胳膊的手稍稍一松,长长舒了口气)
蔺晨确实不难,但要遭罪是吧?
明日(字丛嘉)(轻笑一声,轻飘飘睨了眼拆台的某人)我杏林渊什么灵丹妙药没有?要解火寒毒倒也犯不着像某些江湖郎中那样挫骨削皮寿数难永,又或者退而求其次,不伤根本保留毒性却让患者依旧浑身白毛口不能言。
霓凰郡主!!!(眼眶通红,脸色煞白,惊觉身侧之人当时解毒竟受了如此多的苦楚,一时间心痛难当,不能自持)
蒙挚(紧紧攥着拳头,脸色同样没有好到哪里去)
梅长苏(下意识躲避两人的视线)
蔺晨欸!你说的该不会是……(惊讶地瞪大双眼,又恍然回神及时捂住嘴)
蒙挚(本就是直肠子,压根没想那么多)该不会什么?难道少阁主知道其他根治火寒毒的法子?
明日(字丛嘉)以冰续草为媒介确实可以治愈火寒毒,但还必须十个功力精熟气血充沛之人与中毒者心甘情愿地换血。以江左盟的实力,要找齐十人并不难,可十命换一命,即便解了毒又如何?得了性命却丢了道义和良心,我想梅宗主不会有兴趣做这笔买卖。
听了他的解释,众人面面相觑,早就知道这天下奇毒之首的火寒毒比乌金丸之毒还要霸道,却没想到解起来会如此棘手,原来…到底是他们见识浅薄太过想当然了……
蔺晨师弟啊~(拖长了尾音,猛然窜了上去)那你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说说呗,我洗耳恭听!
明日(字丛嘉)杏林渊中有本典籍记载了火寒毒的十种解法,解释起来太麻烦,到时候你跟着给我打下手就知道了。
蔺晨啊?十种?!你认真的?
明日(字丛嘉)(又好气又好笑)怎么?骗你我还能胖三斤不成?
蔺晨哦,好吧!那长苏……
明日(字丛嘉)梅宗主肌骨中的毒素虽然己被去除,但十层毒性早在多年前就已深入腑脏。内腑与肌骨不同,已经无法通过破而后立的激进方式清除余毒,只能靠药物慢慢调理。
夏冬(苏先生也中了火寒毒?手臂被人陡然握紧,抬眼瞧见丈夫满是忧虑急切的目光,心底的猜测渐渐成形)
蔺晨(瞬间明了他未尽之言,激动地差点哭了)不容易啊!看来我的一片赤诚终于还是打动了师弟!
明日(字丛嘉)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目光沉凝)我掐指一算,梅宗主半年后将有一劫,这副病弱之躯是他最大的拖累。毒还没解人就生死未卜,这跟自砸招牌有何区别?
霓凰郡主!!!
蒙挚什……什么劫?(心里一紧,急急追问)难道苏先生会有危险?!
梅长苏(经历过太多风浪,此时波澜不惊,好像主人翁压根不是自己)
明日(字丛嘉)别问我,卦不可算尽,这是规矩。反正我只负责解毒,其他的就看梅宗主往后的造化。
蔺晨(心里清楚从不轻易卜卦的师弟说到这份上已是仁至义尽,其他的不可强求,毕竟泄露天机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明白,他们就交给你了!
明日(字丛嘉)放心,绰绰有余。
至于火寒毒完全解了之后,赤焰翻案还是各国举兵来犯,以梅长苏的智计谋略,很多事都将迎刃而解。而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这位不能以‘林殊’身份回归的麒麟才子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还是远离故旧,四方游历,这些都与明日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