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羽然进了屋,一边设下禁止闲杂人等入内的结界,一边安抚谢琦的情绪,并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脉象蓬勃有力,没有丝毫紊乱,可见先前服下的九转金丹已然护住其心脉。确认谢琦此时并无性命之虞后,她迅速运转灵力摆正胎位,精神高度集中,动作小心翼翼,直到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总算是大功告成。
半晌,伴随着一阵细弱的婴儿啼哭声,谢琦腹中的胎儿呱呱落地,蔺羽然用屋内事先准备好的剪刀剪了他的脐带,又用干净绵软的锦缎包裹起那柔若无骨的身子,随即动作轻柔地将他放在了谢琦的旁边。
此时谢琦眼中含泪,侧头看着一旁瘦瘦小小的骨肉,心中悲恸不已,孩子这般情状,叫她如何对得起卓家的列祖列宗……
不足月出生的孩子身子骨到底比不得寻常婴孩,这孩子哭声几不可闻,听着比当初从掖幽庭带回来的羽霆还要小,身形更是小的可怜。蔺羽然眉头紧锁,用灵力细细探查了一番,果然有不足之症!她瞥了眼神色哀痛满脸泪痕的谢琦,心中不忍,终是叹了口气,罢了,救人救到底……
蔺羽然抬手运转水系术法,凝练出一把细长的柳叶冰刃,手起刀落,那柳叶冰刃赫然插入了她的心口,再拔出来时,一滴猩红的血液凝于冰刃的顶端,红白相间,层次分明。
目睹全程的谢琦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方才回过神来,“蔺姑娘,你……”
蔺羽然冲她摇了摇头,未施粉黛的俏脸此时苍白如纸,血色全无,可嘴角却挂着一抹清浅的笑意,莫名安抚人心。
随着蔺羽然伸手拂过柳叶冰刃,顶端那滴猩红的血液缓缓漂浮而出,顺着灵力牵引瞬间没入婴儿的眉心。谢琦心中震撼不已,待得细看时,只见孩子原本白净光洁的眉心不知何时多了个宛若朱砂的红点。
“谢琦,你不必担心,这是我的一滴心头血,可以帮他弥补不足,改善体质,至于原因,恕我不能相告。此事你知我知,还望姑娘替我保密!”蔺羽然咬着唇瓣,强忍着双眼突如其来的犹如烈火炙烤的灼痛感,一字一顿道。
这副躯体并非她的本体,全身上下唯一蕴含生源之力的便只有这心头血,否则她只要随便开个口子放点血就行了,也不必像如今这么麻烦,非要往自己心口捅上一刀。
蔺羽然蹙着眉头,双手紧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的那一刻,猩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滴落,在地上开出一朵朵妖娆的血色之花。她忍着发昏的头脑,心里一阵嘀咕,忽然有些怀念冰封在愿灵斋的本体,却不想恢复了些许气力的谢琦挣扎着坐起身来,余光瞥见地上刺目的血花,倏地抬眸一看,见她面色发白,唇瓣紧抿,两鬓的碎发软软地贴在脸上,显然情况不太好,不由得浑身一震。
谢琦唇瓣翕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关切感激之语,心头血乃人之精元,掌一身精气神,失去一滴便会元气大伤!可两人之间毫无渊源,她却能为了救自己的孩子做到这个地步,谢琦想,此时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无法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唯有铭记于心,待得他日,或有机会报答一二也未可知。
蔺羽然见她也不说话,只盯着自己一个劲地看,初时欲言又止,神色纠结,转而又变得异常坚定,心里咯噔一声,只当她又有了寻死的念头,一时间竟感觉不到双眼的灼痛感,急切道:“谢琦,你别冲动!人死了固然一了百了,可经历了人世无常后仍旧坚定活着更是一种莫大的魄力和勇气!稚子无辜,你忍心他一出生就失去母亲,甚至背上克母的骂名吗?”
她一开口,谢琦便知是想岔了,可这样满心满眼的关心便是在血浓于水的亲人之间也极少体会,更何况是陌生人?谢琦只觉心间划过一股暖流,熨帖极了。诚如她所言,一死了之是逃避现实的懦弱行为,就在不久之前她确实想着生下孩子后便以死赎罪,替父还债。可直到孩子呱呱落地,只一眼,谢琦便知道自己再也放不下了。他还这么小,为母则强,就算不为别的,为了孩子自己也该好好活着……
活着赎罪,不仅是对生者的尊重,也是对亡者最大的告慰,不是吗?
谢琦心中豁然开朗,垂眸看向身侧,他不哭不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心里霎时间一片柔软。
她爱怜地摸了摸儿子软乎乎的脸颊,随即抬眸看向蔺羽然,神色郑重,目光坚定,“蔺姑娘放心,我儿年幼,即便不能伴他长大,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你于我和孩子有再造之恩,方才之事谢琦自当守口如瓶,还请姑娘放心!”
有孩子在,卓家断然不会不认谢琦这个儿媳,可报仇容易释恨难,如今两家关系翻天覆地,在卓家真正放下之前,谢琦只能待在谢府。现在她能做的,唯有青灯古佛,替父赎罪,再把一切交给时间,此去经年,但愿有朝一日前嫌冰释,春暖花开……
如此这般,蔺羽然唇角微勾,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但很快她便笑不出来了。因为一放松下来,双眼的灼痛感便愈演愈烈,都说眼睛是身体最脆弱的部分,还真不错,方才扎心一刀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雪白的贝齿咬破唇瓣,渗出丝丝猩红的血液,蔺羽然强忍着不发出一声闷哼,再次以灵力给谢琦和孩子探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后,顾不得和她打招呼便径自抬脚往外走去。
若是再待下去,她怕是走不了了……
出了门,蔺羽然只向围在门前的众人道了声“母子平安”,便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去,脚步虚浮,匆忙得连伞也忘了打。
见状,萧景睿心头一紧,有些放心不下,他同母亲知会一声便来不及等她回应,径自追了出去。
“羽然,羽然……”
同样没打伞的萧景睿在后面边走边喊,也不知是这暗夜雨声太大淹没了呼喊,还是她听见了却来不及回应,总之等他快要追上的时候却见她倏地身子一软,直直倒了下去,他瞳孔一缩,心中大骇,冲上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声音带着几分连自己也未察觉的颤抖,“羽然,你怎么了?羽然!”
天空惊雷乍起,借着闪电耀目白光一看,萧景睿这才发现怀中人双目紧闭,面白如纸,被咬破的唇瓣渗着血,猩红刺目。半晌,就在他迟迟得不到回应之际,胸口的衣服忽然被一只手紧紧攥着,萧景睿心下大喜,赶忙俯下身凑到她唇边,便听她喃喃道:“苏...哥哥……回去……”
说完,她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羽然!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