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琉璃月色如瀑布倾泻而下,此时的靖王府除了呼呼风声,再也听不到一丝杂音,静谧中透着几分难言的压抑,一如书房中的紧张氛围。
“萧景琰!你脑子被驴踢了?不知道祸从口出、覆水难收吗?还是说……我眼光就这么差,一点都不值得你信任?”
见到她的喜悦被这劈头盖脸的诘问尽数浇灭,好似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寒意彻骨,萧景琰面色微沉,呵!不愧是江左梅郎,瞧瞧这一个个跟灌了迷魂汤似的,毫无保留地信任他,维护他,当真是好的很!
萧景琰凝眉沉思片刻,忽而灵光一闪,抬眸定定地看着她,说出了心中的猜测,“你……喜欢他?”
“喜欢啊!苏哥哥最好了,没有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蔺羽然的不假思索让萧景琰忍不住握紧双拳,他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心中几欲喷薄而出的怒气,颤声道:“那小殊呢?对你来说他算什么?”
“哥哥就是哥哥,是最重要的人,你……”问这么多干嘛?
来不及说出口的疑问下一秒被薄唇堵上,萧景琰此时怒不可遏,赌气似的发泄着,咬破了她娇嫩的唇瓣,血腥味瞬间在口齿之间弥漫开来,猩红的血液自唇角蜿蜒而下,顺着瓷白脖颈没入衣领,妖冶如火,惑人心神。
蔺羽然蓦然瞪大双眼,怔怔愣在原地,直到唇上传来一阵刺痛方才拉回她的神志,她这会子又急又气,全然忘了可以借助灵力挣脱束缚这回事,只胡乱用力推着萧景琰,奈何男女之间力量悬殊,身前之人如何推拒依旧纹丝不动,怒火攻心加上这两日灵力损耗过度,蔺羽然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蔺羽然的突然昏迷使得被怒气冲昏头脑的萧景琰猛然清醒过来,他迅速将软倒在怀的人儿拦腰抱起,见她双目紧闭,脸色煞白,点漆似墨的深邃眼眸溢满从未有过的慌乱无措,“安安!安安……”
在经历过昨夜的“兵荒马乱”后,偌大的靖王府依旧沉寂在压抑紧张的氛围之中,和煦的暖阳并未驱散凛冽寒凉。
列战英疾步行走间衣袂飘飘,划出一道清浅的弧度,不多时,他来到萧景琰寝殿前,徘徊片刻后,终是上前轻扣门扉,尽量压低声音道:“殿下,苏先生来了。”
萧景琰素来浅眠,尽管一夜未曾合眼,也很快清醒过来。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转向床榻,少女睡颜恬静,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他心下稍安,下意识把手伸向那张清冷精致的俏脸,却在咫尺之间猛然缩了回去。
他闭了闭眼,敛去眸中的复杂,掖了掖被角,随即转身出了内室,往外走去。
从演武场训练回来的戚猛在府内找了许久,才寻到了列战英的踪影,见他宛若门神一般守在殿下寝殿,心下很是疑惑,不由分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战英,你怎么在这?殿下不是走了吗?”
“嘘!”列战英把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生怕戚猛的大嗓门吵醒了里面的人,随后拉着他走到角落,方才开口解释道:“蔺姑娘在里面休息,殿下让我守在这里。”
“蔺姑娘?”戚猛双眸微睁,思索片刻后忽而嘿嘿一笑,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暧昧,显然是想歪了,“她怎么在殿下寝殿?莫不是咱们靖王府很快就要有新王妃了?”
昨夜萧景琰事先支走了书房周围守卫的府兵,只留了列战英在外听候,是以除了医官和几个亲信,靖王府众人只知道主子心情不佳,却并不知晓其中内情。
再说戚猛这厮素来说话不过脑子,浮想联翩之下直接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直听得列战英浑身一颤,脸色蓦地阴沉下来,“戚猛!休得胡说!殿下的心思岂是你我能妄加揣测的?再者,蔺姑娘是什么人,你这样毁人清誉,不说琅琊阁,单单是如今金陵城中炙手可热的江左盟就够你喝一盅了。”
听了列战英所言,戚猛脸色一白,方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嘴唇翕动,正要开口解释什么,便听列战英轻叹一声,颇有几分语重心长:“戚猛,以后说话长点心吧!你再这般口无遮拦,当心蔺姑娘的玉蜂!”
昔日演武场上全身爬满玉蜂的恐慌、惊惧、羞辱、悔恨尽数涌上心头,如今想起仍心有余悸,戚猛的脸色登时又白了几分,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匆匆向列战英道了声谢,便悻悻而去。
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列战英拧起的眉头终是稍稍舒展开来,他默默走回原来的地方站好,抬眸看了眼一望无垠天际中洒落熹微柔光的暖阳,一声轻叹自喉间溢出,若有似无,不过须臾便湮灭于徐徐而来的寒风之中……
却说此时的靖王府前厅,梅长苏伸手接过飞流递过来的茶杯,凑到唇边轻抿一口,旋即看向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的某人,偏偏他一点也没有姗姗来迟的自觉,端坐于对面也不说话。只不过这眼底青黑,形容憔悴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因为霓凰昨天说的话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梅长苏手指摩挲着衣角,眸光微闪,薄唇轻启:“殿下瞧着精神不太好,可是昨晚没睡好?”
本来在书房呆了一个时辰,萧景琰心中思绪剪不断,理还乱,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去深究心内的异样,被梅长苏这么随口一说,他又想起昨夜的孟浪之举,不禁眉峰微动,心中五味杂陈,懊恼、自责、后悔、忐忑排山倒海而来,当下不免有些心虚。
他斟茶的手微微一顿,面上却神色如常,“无碍,苏先生今日登门所为何事?前些日子开朝复印,近来府中事务繁多,若只是些琐事,恕本王无瑕奉陪。”
这番话可谓毫不客气,颇有几分逐客的意思,梅长苏并未多想,只当他因着昨日穆霓凰多加维护一事而心存芥蒂,心下无奈的同时不免又好气又好笑。
梅长苏垂眸敛去眸中的复杂,右手拇指和食指下意识摩挲着袖口,缓缓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若无要事,苏某怎敢前来叨扰殿下?”
“要事?既然如此,苏先生明说便是。”见他神色肃穆,郑重其事,萧景琰压下心头的诸多不快,淡淡道。
“羽然昨日一夜未归,不知现下可是在殿下府中?”
羽然?这是你能叫的?
萧景琰眸光一凛,对于梅长苏如此体现两人关系匪浅的亲昵称呼很是不满,尽管这并不是她的真名。
他蓦然握紧手中的茶杯,锐利的目光直直落在对面,沉声道:“苏先生身为琅琊榜首,如此唤姑娘家的闺名,怕是有些不妥。”
“殿下此言差矣!”梅长苏轻笑一声,不紧不慢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况且江左盟与琅琊阁私交深厚,苏某这副病弱之躯也多亏了羽然多年来悉心调理,我和她之间与旁人不同。”
言下之意便是,我与她关系亲密,彼此之间喜欢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旁人管不着,也没资格管。
闻言,萧景琰心底沉寂的怒气瞬间以星火之势燎原开来,冷峻的面容一片铁青,眸光犹如琉璃月色下泛着冷厉寒芒的刀刃,落在身上让人不寒而栗,可梅长苏是何许人也,泰山崩于前尚能不动声色,更何况是萧景琰这个死板固执兼撞了墙也不回头的傻狍子?
梅长苏淡定如斯,吹了吹杯中热气腾腾的清茶,抬眸迎上萧景琰冷若冰霜的目光,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许是萧景琰的敌意过于明显抑或目光侵略性太强,一直乖巧坐在旁边的飞流双拳微握,侧身挡在梅长苏身前,表情超凶,语气笃定,“苏哥哥很好,姐姐喜欢!”
“你……”萧景琰怒目圆睁,双拳松开复又握紧,扯了扯唇角,正要发作,却听一阵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抬眸看去,却是蔺羽然。
见着某人瞬间由阴转晴,脸上的凛然阴郁宛若冰雪消融,梅长苏压住微微抽搐的嘴角,还未来得及腹诽,却见他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神躲闪,耳根染上一抹可疑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