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对面相逢不相识。在萧景琰的记忆里，林殊一直是那个鲜衣怒马，弯弓射雕，恣意张扬的翩翩少年郎，而梅长苏呢，低眉浅笑间算计人心，哪里有半分他的影子？
可记忆之所以称之为记忆，除了让人缅怀过去，最大的特质便在于它的一成不变。可现实往往是残酷的，在你自以为人生幸福美满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变故犹如寒冬腊月里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凉水，瞬息之间遍体生寒。
冷到极致是一种什么感觉？是五内俱焚，全身血液燃烧殆尽都换不回一丝温度，恨不能立时死去？还是万念俱灰，从此冷硬心肠，变成曾经自己最讨厌的模样？答案是什么，如今已经不重要了！但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想永远做个至情至性，至纯至真的疏阔男儿，反而狠心决绝，去当个百般算计，在阴诡地狱里搅弄风云的谋士？
言归正传，萧景琰这次来的目的是叙旧而非吵架，是以他抿了抿唇，一字一顿道：“安安，你当真要与我如此生分吗？”
“生分？”蔺羽然轻笑一声，道：“景琰哥哥说笑了，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她这会子眉眼含笑，倒是看不出一丝的愤然与不满，萧景琰心口一松，道：“安安，当年是谁救了你？你如今身体可还好？”
蔺羽然给一旁的兄长续了茶，又往炉内添了些乌黑发亮的炭火，方才开口回道：“是蔺伯伯救了我，如你所见，我很好！”
“你这次回来可是为了翻案？”
“不错！”蔺羽然点了点头，一脸淡定地看着听了这话后满眼忧色的萧景琰，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有谁会相信当年死了的人又活了过来？要知道，悬镜司特有的乌金丸之毒除了首尊本人手中的解药，可不是谁都能解的！”
“毒药？！”萧景琰脸色一变，眉头皱得死死的，“当初父皇还让夏江给你下了毒？”
“不然你以为他会轻易放过我？他连景禹哥哥都下得去手，何况是区区一个稚子？斩草除根这个道理不仅夏江和谢玉懂，咱们这位陛下更是深谙此道！”
闻言，萧景琰双目圆瞪，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是又惊又怒，他深吸了口气，道：“那你身上的毒可是解了？”
“自然是解了，不然你以为坐在这里跟你说话的是孤魂野鬼不成？”
蔺羽然只是习惯性地毒舌一下某人缺心眼的提问，并没有什么针对的意思，可萧景琰听了却是面色一僵，眼中既有愧疚又有自责，要是他当初没有去东海练兵的话……
似是知晓他心中所想，蔺羽然伸手拍了拍他放在桌上紧握成拳的手，“景琰哥哥，就算你当时在京中又如何，不过是多个人获罪受刑罢了。”
“丫头说的对！多思无益，靖王殿下还是立足当下为好。”一直默不作声的梅长苏见好友眉头紧锁，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森然冷意，赶忙开口劝道。
蔺羽然所说的，萧景琰又何尝不明了？只是他痛恨自己当年的无能为力，不能与他们一同承受苦难，无法替他们申辩冤屈，是他心底永远的痛！
耿直靖王虽受用于她的宽慰，但对于梅长苏的劝慰，他却不太喜欢。如今不过初见，彼此之间并不相熟，萧景琰又对谋士有些许先入为主的偏见，所以他此时此刻是不信任梅长苏的，即便这位麒麟才子是安安信赖有加的朋友。
因此，即便知道他此番话不过一番好意，萧景琰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淡淡道：“多思自然无益，但苏先生到底是个局外人，有些事情并不是你不去想便能忘了的。”
“局外人？”梅长苏悠悠一笑，薄唇轻启：“这金陵城中风云变幻，波诡云谲，谁又不是身在局中呢？唯一的区别只在于，苏某喜欢当那个执棋的人，而不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执棋之人？萧景琰轻笑一声，抿了口茶，他如今只怕连颗棋子都算不上！哦，也不对，起码还是枚弃子。
他这一笑并无轻视不屑，更多的是自嘲之意，蔺羽然眸光微闪，道：“景琰哥哥，我希望你能像信任我一样相信苏哥哥。”
“为什么？”他就这么好？值得你如此全心信赖？
萧景琰投射而来的凌厉目光让梅长苏嘴角一抽，他借着喝茶的动作稍稍遮掩了几分，心里忍不住腹诽：“景琰啊景琰，你这一问怎么有股酸溜溜的味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争宠呢！”
“猜忌和不信任只会被奸佞小人所利用，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剧。我如今所拥有的已经不多，我不敢赌，也输不起！苏哥哥既是我在意之人，也是与我志同道合之人，所以如果景琰哥哥无法做到毫无保留的信任，那就当今日我们从未见过。倘若日后再见，你就当不认识我，可好？”
“安安……”萧景琰眸光一沉，心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疼痛得厉害。他本想出声反驳，可是十二年了，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脆弱得需要人精心呵护的妹妹，而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轻狂无忧的少年郎。
岁月荏苒，物是人非，一切都回不去了！
萧景琰敛去眸中的伤痛，心道，这梅长苏若是个好的，自然皆大欢喜。倘若另有所图，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左右来日方长，姑且先信他又有何妨？
“好，我答应你！但是，有什么危险的事情我来做，你不要牵扯进来。”
蔺羽然摇了摇头，看着窗外簌簌而落的雨滴，声音轻飘飘的，显得有些不真实，“既已入局，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停顿半晌后，她蓦然勾唇一笑，转过头来，先是瞥了眼身旁之人，然后再定定地看着神色严肃的萧景琰，道：“景琰哥哥放心，我虽无半分武力，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绝不会拖后腿！”
“傻丫头，谁说我是担心这个？”萧景琰下意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见她惊讶得凤眸微睁，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面上一讪，正要收回手，却见她眨巴着眼睛，嫣然一笑，“景琰哥哥还是跟以前一样，真好！”
闻言，萧景琰微微一怔，随即唇角上扬，一双鹿眼温润似水，使得刚毅硬朗的五官平添了几分惑人春色。
梅长苏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道：“靖王殿下，苏某此次来京的另一个目的是辅佐一位贤德仁厚的皇子上位。”
“那苏先生是想选太子还是誉王？”萧景琰剑眉微挑，下意识问道。
“既然我现在坐在这里，要选谁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选我？”萧景琰忽而朗声大笑，似有自嘲，又似乎带着几分悲凉。
蔺羽然心有戚戚，但也知道他这些年所遭受的冷落、不公、轻视、屈辱并非三言两语就能抚慰，她唇瓣微抿，终是什么也没说。
“苏先生选我是真心，还是因为她？”
梅长苏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复又松开，他摇了摇头，郑重道：“麒麟择主怎可盲目？陛下成年的几位皇子中，三皇子腿脚不便，六皇子胸无大志，太子和誉王都与我心目中的人选不相符。除了靖王殿下，苏某已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所以这不是顺势而为，而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萧景琰轻扯嘴角，淡淡道：“我母妃在宫中位份不高，并无显贵外戚，而我如今只是郡王，连亲王尊位都没有，又谈何问鼎九五？”
“靖王殿下德行风骨皆为人上，又何必妄自菲薄？潜龙在渊，腾必九天！若殿下不甘心这至尊之位让太子或誉王所得，又有为旧人平反翻案的决心，今日之约就此达成，如何？”
看着蔺羽然希冀的目光，萧景琰脑海中浮现起往日种种欢欣美好，他沉默片刻后，坚毅的双眸定定地看着梅长苏，“好！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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