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大典（下）

摩严又是气恼又是心疼，指着满身擦伤呈大字形的落十一破口大骂。

　　“你……你……孽障！你怎么不索性死干净算了！”

　　落十一自是明白师父虽然骂的凶，但心里一定万分心疼。无奈全身伤口虽然都只伤及皮肤，但数目客观，也够他疼一阵的了，故而无法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挤出一句“弟子知错，任凭师父处置”。话虽这么说，但自己受了这一身的伤，师父是断然不会再让他旧伤未愈再添新伤了。外人皆道长留世尊凶如恶煞，但他知道师父其实很心疼弟子，外人只是不了解他罢了。

　　“掌门师兄，你还真是不留情！”

　　笙箫默也身上多出划伤。两人过了数百招，这么酣畅淋漓的战斗已经许久未见。云隐看见虚脱的掌门被困在球中着急的不得了。掌门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才刚刚醒来，体力尚未恢复，撑不了多久的。就在他以为掌门会撑不住的时候，白子画竟趁对方一个不注意破了屏障，未赢战斗却抱到了公主，就连一向慵懒的儒尊都被气笑了，当众说他耍赖。

　　“我的确没带香草，但我带了这个。”

　　他一手抱着花千骨，一手将袖子里的宫铃给了她。花千骨满心欢喜笑的像朵花儿，就连笙箫默都摇摇头。这知道的人知道是授宫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空中卿卿我我呢。更何况抱着小女孩在半空中授宫铃，就连飞回高台的时间都省下了，真该说他浪漫呢还是该说他神经大条呢？偏偏他还干的理所当然，眼中没半点情愫。

　　看着笙箫默缓缓降落在高台，摩严的一声“师弟”满是责怪。

　　“师兄真不愧是千年道行啊。小花花这下可是要被这千年上仙给吃的死死的咯。”

　　他收起剑拿起扇子不停的扇。白子画又何尝看不出那个破绽是故意的？来到师弟身旁，轻轻说了句“师弟，承让了。”

　　“师兄啊师兄，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笙箫默收起扇子说的一脸认真，“我是真的很担心这个可怜的娃儿在你手里会不会有好日子过。没一个徒儿是不犯错的，只盼你日后在徒儿犯错要惩罚之时想起今时今日抢她抢的多辛苦，想起今日的誓言，下手之时轻个半分，留她条活路，那我今天受点伤也就值了。”

　　“既然那么担心，那何不再努力一把，再上一重天呢？你保持在八重天已两百余年。凭你的仙资冲入九重天成为上仙应是水到渠成之事。师父当时便是希望东华成为掌门，你我成为上仙辅佐他的。长留三尊若皆为上仙，则长留千年基业便稳如泰山，为师亦可安心圆寂矣。言犹在耳。你当时即便到师父圆寂之时也执意不完成他老人家的心愿是为何？”

　　他笑了一下：“掌门师兄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这两百余年你可是从来没问过我一次啊。此时此刻自己也即将为师，所以想师父了，想起这些往事了？若三尊皆为上仙，对长留并非好事。长留会成为一个完成了的小世界，日复一日循规蹈矩，再无半分前进可能。弟子们想着反正不可能超过三尊，认定这个事实，虽会努力，但不会拼命，会无形之中埋没他们仙资。一个永远完不成的世界才会永远向前，一个永远流动的水才会不变成死水。对错正是因为会不断改变，有时候甚至要因地制宜是非颠倒才有破解之法，人才有思考的必要。就好像当初你若非一时兴起没打碎她拜你为师的梦想，这娃儿怎可能进步至此？师父当初的愿望还是不实现的好。”

　　白子画也不住点头。修仙通常是道术双修。师弟的术固然不及他，但道却是修的很好。他看似慵懒，看似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其实看的比谁都通透。正因为如此，有些事若一时难以抉择，他不会去找大师兄商量，而更倾向于找师弟商量。要修成仙必须经过初识、聆音、破望、知微、勘心、登堂、舍归、造化最后到达飞升，而修成仙后也是需要继续努力的。仙分为仙人、飞仙、灵人、真人、灵仙、飞天真人、太上真人、次仙、上仙9个等级，对应筑基、开光、融合、心动、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12个阶段。筑基、开光、融合3个阶段的是普通仙人，过了心动这一关便可达到清明境界。多少仙人固然有仙身，固然已经成仙，但好几百年依旧无法过心动这一关，造成修仙之途止步不前。更有甚者甚至在挑战心动时无法做到心思澄明，为心魔所扰而殒命。过了心动边成为飞仙，此后一个等级对应一个先级。其实仙界绝大多数都只是仙人，甚至因为七杀的蠢蠢欲动，许多弟子都还没成仙，还没达到飞升，只是到达知微有了仙身可长生不老便被承认是仙。真正飞仙以上等级的仙人不足整个仙界的10%。如白子画这般要达到上仙等级，术固然重要，需藉由术法一路过关斩将登上九重天，但道也基本不会太低。如今上仙的道都已经到达了大乘的阶段，就连身为次仙的笙箫默也到达了洞虚阶段。三尊之中摩严最可怕，但其实他的修为最低，只到达出窍阶段。白子画已经在慢慢挑战渡劫，术道双修一刻不得息，争取早日登上十重天。渡劫其实并不难。每个人命中都有一个劫数，于白子画而言便是生死劫。师父为了他的修为叮嘱他要杀无赦，而他看着眼前那么努力的小神仙，想着即将出世的妖神，心中早已打算宁可殒命也不伤她。若妖神出现之时神已为自己所杀，六界覆灭，那自己即使到达十重天又有何意义？自己日日修道不正是为了六界为了天下吗？

　　花千骨跪在高台之上手足无措。下面招收弟子的仪式还在进行，自己当然不能起来，但师父好像又去和儒尊说什么大道理了。两人没用密语所以她也听的一清二楚，但听的清楚并不代表听得懂。她越是听越是觉得晕。想想也对，师父什么道行，儒尊什么道行，自己又算个什么东西。自己千辛万苦悟出来的东西在师父眼里恐怕都是小儿科吧？能换他眼底一丝笑意已是极限。那对话自己能听懂才怪。

　　一声“师弟”拉回了他的思绪：“霓漫天仙资也不错，两个女娃儿也可有个伴，你不如一并收归门下，如何？”

　　白子画这才反应过来大典仍在继续，自己因为挑好了徒弟便去和师弟忘我的悟其道来，甚至将小徒弟也晾在一旁，行为实在有些失了身份。他走到花千骨面前，用手放在她肩膀上，朗声道：“我白子画此生只收一个徒儿，便是花千骨。诸位可有异议？”

　　那个大会作弊的掌门之女他才不要。有些小任性的发言着实狠狠呛了摩严。在后台叫他给蓬莱掌门留点薄面的呢？怎么到了台前全都忘了？这徒弟熊怎么这师父也跟着熊啊？

　　果不其然，霓千丈双手抱拳：“连断念剑都已传，原来掌门弟子早已内定，还走过场的开什么仙剑大会！不过这本是长留自家门下之事，尊上想收谁就收谁，我们有异议难道有用么？”

　　“当然没用。”

　　笙箫默忍不住笑出声。师兄平时不苟言笑，但往往在关键时刻会冒出一个冷笑话来。摩严已是无语，见霓千丈拉起女儿就要回家赶忙阻拦。白子画本想阻止师兄的这种行为，但无奈他拉都拉了，还是不要把事情闹的太僵吧。师兄看似细心实则粗心。这一拉便是拉掉了长留的颜面，便是妄自菲薄。掌门之女又如何？就是个用了凶剑还无法战胜木剑的外门弟子罢了。眼前放着一个心甘情愿归顺长留的掌门他熟视无睹，偏偏要留下那掌门女儿，自己灭自己的威风！茅山掌门甘愿臣服于长留掌门，又有先前那一番抢夺，这说出去多长脸的事，而且给两派都长脸，却无奈功亏一篑。长的脸还没他丢的脸多。

　　“师兄啊，看似辛劳，但实际上总是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堂堂三尊，这一拉不知要落下多少话柄。”笙箫默来到白子画身边感叹，随后俯下身子，“小花花啊，大哥哥真的好想好想要你，但我打不过你师父，所以没办法啊。你跟着你师父不仅要练好武功，更要学好怎么做个厉害的掌门，让清虚道长含笑九泉，明白吗？”

　　花千骨点点头：“我会努力的。”

　　堂堂长留上仙居然说此生只收她一个徒儿！她何德何能得他如此垂爱，哪怕粉身碎骨都难以报答！台下的争吵她听的清清楚楚，霓漫天好不容易落入了落十一门下才好不容易圆了这件事。不过，就算如此，霓漫天依旧是比自己低了一个辈分。

　　今年因为掌门收了首徒，拜师仪式自然特别隆重。花千骨不知道因为之前闯入群仙宴，小小年纪做了茅山掌门已是大有名气。如今她仙剑大会上连赢数场，血毁碧落，道行飞升，自创剑法，还御使了白子画的断念剑，并以第三的身份被长留上仙收归门下，让人们看清了她这个掌门绝不仅仅是被临危授命的泛泛之辈，与一年前的她相比已经判若两人。

　　跪在坛前，每一声钟声都敲得她心中更加清明。白子画手握银杯盏，沾了几滴弹在花千骨身上；然后又换了弟子呈上来的金杯盏，沾了几滴弹在花千骨身上；接着又换了琉璃杯盏，弹了几滴，滴在她身上。第三次的似乎有一点点疼？花千骨立刻知道那是三生池水。白子画见她对池水稍稍有些反应而已，不似上次能在池里睡着，眉头轻皱，却也不言语。随后他燃了六柱香，递给花千骨三柱，自己三柱。他拂一下白袍，对天而跪，花千骨则跪在他的右后侧。广场上所有弟子，包括世尊儒尊也跪了下去。白子画神情坚毅，唯独眼中竟透出一丝决绝。因为所有人都跪在他身后，所以自是无人知晓。

　　“长留列仙在上，弟子白子画，执掌长留287年。于尘世无寸德，于本派无寸功。今欲收花千骨为本派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不求她能斩妖除魔，位及仙班，不求她能闻达于世，振兴本门。只求她博爱天下，慈悲众生，堂堂正正，无愧于心。若有行差走错，亦全是弟子教导不力之过。长留列仙见证！”

　　他已下定决心要好好教导这位茅山掌门如何做掌门，教导这位小神仙如何爱天下，最不济也要让她爱世界，而不是堕神成为第二个妖神。至于武功那全是次要，神识觉醒后力量自会远超众仙，自不用太过担心。至于生死劫，既然有幸成为神的祭品，那又何须躲避，应劫便是。

　　花千骨听他话中之意，心中更加热流涌动，恭恭敬敬在地上叩了几个头，道：“长留列仙在上，弟子花千骨，命格异数，厄运缠身，生是不祥之人。承蒙尊上不弃，悉心教导，收我为徒。弟子定会堂堂正正，无愧天地，无愧长留，无愧尊上。今后生为尊生，死为尊死。绝不违抗半句师命。天地为证！”

　　白子画虽看不见他表情，却可以想的到。她还那么小，还梳着如此可爱的包子头，却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来到了上仙身边，亲手转动了那命运的齿轮。过往一次又一次的大战皆是以妖神被灭，最后一位神自尽以自己的血肉之躯融合女娲石修复六界为结局。不知她自尽之时可有不甘？可有委屈？对自己生而为神可有一丝一毫埋怨？一次次的舍己救世界是真心愿意？抑或受神格控制而已？这几个月他疯狂阅读前几次妖魔大战的相关书籍，每翻一页心情便沉重一分。那次大殿上对她说神从来不做自己喜欢之事，只做自己该做之事，何其残忍！与那命运相比，至今为止的不顺又何其渺小。生而为神并不是她可以选择的，但每一次转世神也是从一个小孩子慢慢长大的。想到身后这个梳着包子头的可爱女孩日后竟要迎接如此凄惨的命运，他不禁悲从中来。自己将她带回长留，收她为徒，终究是害了她。她却说出这番话，语意坚决，犹如毒誓。

　　好不容易撑到大典结束，花千骨失去了知觉。白子画吩咐糖宝去收拾东西，抱着花千骨飞向了绝情殿。那晚，白子画将他放在自己床上，让她在自己身后，自己则安心入定。入定不足一炷香时间他便觉得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一闭眼就想到她。花千骨依旧梳着这个包子头，隐约可以辨认出依旧是这个脸庞，却在下一瞬间就将身体完全炸裂，以血肉之躯修复了大地。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听不见她说的话，但心却痛的难以复加。身后昏迷着的小人儿因为任何一个人都有的与生俱来的吸抓反应本能的用手握住了他衣襟的一角。擦了擦她额头的汗，白子画不知为何竟生生掉下一滴泪来，哽咽着说了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