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知白的到来让江言翼心里很不舒服,那种感觉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描述,突然就让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母亲只做点心给另一个小姑娘吃,他很不平衡,觉得这个姨姨家的女孩夺去了他那小段时间的所有宠爱,他很生气,好像还悄悄拿小石头丢过那个女孩子。
那个时候江福成还没有娶王凤莲,母亲和他还是幸福无忧无虑的,可是那样的日子,太短了,江福成在狱中自缢,他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既不相信也难过,他始终觉得母亲还是爱这个男人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情绪的波动,以前被欺负被唾骂时他有过暗暗的恨意,小小的倔强,绝望的痛苦,但哪些已经离他远了,长久来平静淡漠的心里此刻似乎不那么平静,尤其是现在面前两个人谈笑风生的样子,好像他才是客人。
“素语,听你大哥说,你现在在自己办私塾教小孩子知识,但是你们的书文是不是都很少?我改日差人送些过来,我知道你们现在的情况特殊,安排的人也是可放心的。”
“那就谢谢知白兄,烦请知白你转告兄长,就说小妹很好,让他和家父家母不要太忧心。”
“素语,你有没有想过回京城?江家案子不复杂,皇上下旨流放你们也只是做个样子,现在风头过去了,不会为难你们。”
柳素语看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江言翼,发现他似乎无所谓的样子,转头对崔知白说:“我知晓了,但我现在还是想,至少要在这里帮孩子们一年,答应过他们了。”
坐在旁侧的男孩子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崔知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素语,我也来帮你一起办私塾好不好?有一个人帮你你总会顺利很多。”
“好啊,你要是能来帮忙也是孩子们的福音,其实我们可以……授课方式的话……”
“我觉得……”
才刚松口气的江言翼被这一拍即合的对话搅得心里有些烦乱,确实,他们的世界似乎才是融合的,可能自己才是打扰到的人吧。
他起身出了院门,崔知白看了眼他的背影,问柳素语:“他怎么了?”
“没事,他只是不太习惯和人相处,但没有什么恶意的。”
“你们……素语当初你不是说不喜欢他吗?你现在何必……”崔知白欲言又止,他其实想说:你为什么不离开他?
“当初我是想着快点脱离江家,可是现在如果走了总觉得像抛夫弃家了一样,而且谁说夫妻之间不能做朋友了?也许他哪天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这个时候我就让他给我封休书呗……”
“你……罢了。”只要她不是真的付诸了真心,或者这样想,这一年里他们也不是互相喜欢的,那他就还有这个机会弥补之前的错过,明明他们先遇到,他也不会因此放弃。
——
此时的京城内却是风起云涌。皇上的病来得突然又急促,近几日大臣联名上书参太子的本,皇上愈发怒火中烧,病情加重,咳疾一天天明显起来,现在的朝堂人心惶惶。
唯一对废太子不赞成的燕祁还被弹劾,燕祁作为一朝大员,现在连面见皇上的机会都没有。
下朝后几个大臣聚在一起讨论,其中一个悄悄凑过来问燕祁:“燕大人,皇上这次病的蹊跷,你怎么看李相今天提的废太子一说?”
燕祁阴沉着脸,斩钉截铁地说:“看来有的人是坐不住了,这朝上人心各异,如今我们要做的还是争取保下太子。”
另一人也叹息道:“皇上病重,又上书要废太子,这是要搅得朝堂不稳,动荡不安呐!”
燕祁不语,想到这半辈子的抱负,心中惆怅,又突然想起还有另一件让他也糟心的事,便侧身问身旁小厮:“公子最近回家了没有?整天在外面吃喝玩乐,告诉他如果今晚晚膳还见不到人,就叫他再也不要回来了!”
那小厮结结巴巴回道:“大人,公子他……嗯……这个……”
燕祁见他这么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中了然,不觉怒气更甚,挥袖骂道:“这浑小子,上次被打得腿都瘸了还不知收敛,这一次听好了,他在外面惹的事谁也不许替他善后,就让他去狂!狂个够!”
“是……”小厮暗暗瞄了瞄燕祁脸色,再不敢说一句话。
——
三个人收拾了一些教具,柳素语发现有些世家子弟们爱玩的一些小物件有些孩子都没有见过,她便提议把做一些木制小笼子和一些鞠球给孩子们玩,三个人忙活了两个时辰,砍木,削竹,雕刻,累得满头大汗。
柳素语换了一身衣服后就在小桌上趴了一会儿,不久后感觉还是太累了,就开始小憩起来。江言翼刚收拾完残余的木屑,看见她呆呆地就这样挂在桌边,想喊她进去睡,可是他又不记得了她到底是熟睡还是浅睡,发现叫了她两声后没反应,他就改为推了,推了两下,崔知白看了他一眼,说:“不要推她了,今天忙了很久,她肯定很累了,抱她进去睡吧。”
抱?江言翼看崔知白走近了过来,有点下意识说道。:“不用了,我知道怎么叫醒她,只是刚刚不想……”
“不想什么?”崔知白问。
不想什么?不想你在这里,不想让你看见,不让你学了去。
江言翼压抑这些这乱七八糟的思绪,淡淡说道:“没什么,崔公子,谢谢今天你送的东西,天色已晚,赶路不方便,你先回吧。”
“没关系,等她醒了我再走吧。”
……
他还是妥协,想着柳素语不醒他也不会走,再说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抗拒着和崔知白待一块儿,他从小就不喜欢和不太熟识的人相处,不知为何崔知白更甚。他按下心里的不适,手才刚伸过去,没想到这次柳素语已经醒了。
柳素语看着停顿在自己脸旁边的手收了回去,知道自己又睡过了,本来只是打下盹,一下子又睡过去了,本来还觉得自己的小毛病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至少江言翼自从那天捏过她的脸,再没有捏过,都是推她。
柳素语尴尬地笑笑:“那个,你们饿了吗?我看天色晚了,我去做饭,崔公子你不嫌弃素语笨拙的厨艺就留下来吃顿饭?”
“天色晚了,赶车不易,要不……”
“没关系,我也一直想尝尝你做的饭菜了,柳大哥可是馋了很久,我回去说与他听,他准很羡慕吧?”
“哈哈,大哥可是很挑剔的,他肯定只会嘲笑我。”
一旁被打断的人再一次被忽视了,本来就别扭的不适再一次放大,江言翼插话道:“我先去生火,再去看十六,有什么事再叫我。”
十六是前几天他们在村外捡的小狗,那日正是十六,于是便唤它十六,十六很瘦弱,但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眼珠子滴溜溜地瞧着他们,躺在柳素语怀里就不想走了,小爪子一直扒拉着柳素语的衣服,好不可怜,于是就被他们带回了家。
这几天来的照顾让十六的气色好了很多,江言翼摸着它身上几处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也不知是谁抛弃了它,让它一见到他们就抓着衣服再不肯放开。
此刻他突然觉得十六和自己很像,好像就从它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十六这会儿刚吃完,很是舒心地靠过来,轻轻叫唤着,它把脸轻轻贴在江言翼的手掌上,一人一狗不说话,就这么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