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得视野一片晕眩,撕裂心肺般的疼痛再一次抽打着他的神经。他隐约看见了什么,但也是记忆中的残只片影。他面前的不再是子夜的深巷和御璇几人,他看到的是一处金雕玉砌的大殿,有一个人坐在雪下着的地方,外面的光洒在他的身上,四周尽是铁甲执刀,利刃相逼。那个人一袭白衣,缓缓地站了起来,背对着他。他听到有人在喊:“替天行道,斩杀恶鬼。”,执刀的人愈拥愈近,他的视野被这些人的头颅遮挡住,那个白袍似雪的人让他如何也抓不住,寻不到……他只能听到人们的呐喊:“往最疼的地方砍!”“砍了他的脑袋,卸掉他的四肢!”“反正他也死不了,要让他赔罪!”“他们是怎么死的,都要让他一一承受一遍!”……他看到鲜血喷溅,大殿内全是血,他能听到周围的欢呼称快声。这些人说到做到,他们真的把那个人四分五裂开,真的在践踏那个人。那人一身白衣已经浸染的鲜红,却始终未喊过一句疼。那人的面容安静的像是死掉了一样,却半凛着眸子,傲霜斗雪的姿态。
万丈深渊里危刃千叠,孤魂野鬼万声泣。
洛冥炎的心脏难受的几乎要炸裂,怒火让他几乎失去理智。因为他想扑过去,他想杀了所有人……这些人不配,这些人配不上他的师兄……那个人是他一个人的,谁都不能觊觎分毫!
记忆和现实的断层,在他眼前不停的跳动和穿插。洛冥炎清晰地看到,有一只虎妖扑向了太后。他挺直了腰身,蹙眉望去。
琼瑶缚了护臂,正面拦下虎妖的利齿,拽着太后的后颈把她甩到身后。
“失礼了。”
御璇扯下喜乐腕间的玉镯,甩袖一挥,玉镯径直砸向了虎妖的脖颈,清脆地碎在地上。虎妖松开口,猩红的双目暴睁怒视着他。御璇眸中闪过一丝狠戾的猩红,嘴角带笑。那只虎妖软弱下来,身上的毛直立而起,龇牙咧嘴异常凶狠地冲着他吼了好几声,却始终发着抖。
琼瑶趁机封了太后的穴位,把她扶到墙边靠坐好。她盯着地上碎断的玉镯,又抬眸瞥了一眼御璇:“多谢。”
御璇:“监兵妖化后,有些小妖也借此繁衍,这只应该是监兵一脉的半妖。”
琼瑶腰身用力,在空中翻身一跃,稳稳地半跪在虎妖身后,手中冰纹白刃出鞘,划过长空,插在虎妖面前。虎妖的一侧眼睛刹时鲜血喷溅而出,它向另一侧偏了偏头,痛苦的嚎叫起来。天蚕丝串银铃,以六角为阵,将虎妖束缚在阵心上,冰纹白刃定阵眼。
御璇凤目微眯。他本以为就算是监兵一脉的旁支,也至少需要陆级一上的除妖师才行,他还想借此机会搭把手帮个小忙。没想到司空琼瑶虽是肆级,,实力却远远超出预期,年纪尚小就锋芒毕露,性格要是一如既往的强势,恐怕会成为沐秋门内不少人的眼中钉,日后树敌颇多。
与此同时洛冥炎定神望去,竟然对上了御璇的目光。这人是什么时候转过来的?
洛冥炎盯着他,眉宇间有些不太舒服。总觉得对方似乎并不惊讶,自己倒像是正中他下怀一样。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同为君子,洛冥炎对御璇却是见色起意。
琼瑶封了太后的灵识,开天心诀要将她体内的蛇妖祟气汇拢引出来。御璇不好叨扰,就静静地盯着洛冥炎看,他总瞧着狗王除了性格与一位故人迥然不同以外,二人长相颇为相似。眉宇间的那分执拗几乎能重叠起来。
洛冥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掩面而出,装作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跑到御璇身后,万般乖巧地趴在御璇肩头,修长五指揉捏着御璇的肩膀,时不时探出头瞅一眼太后。
洛冥炎:“本王碰巧路过,看到阿柠也在就没那么害怕了。”
御璇:“……”
本来御璇和喜乐站在一旁袖手旁观,琼瑶已经有所容忍了,这会儿功夫又冷不丁的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圣上,变成三个人袖手旁观。重点是圣上还给御璇捏肩,这是什么情况?
琼瑶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御璇竟然连尽忠的主子都勾搭……她暗骂了一句狗夫夫。
“圣上路过的也是巧,”御璇笑道,“此番过后太后定会有所惊吓,还请圣上费心,好生调养月余,让太后睡前喝些安神的汤药便无大碍。”
洛冥炎面上默许,心思却完全没有放在这上面。他还是揉捏着御璇的肩,半垂着眸子斜睨着太后,若有所思。
洛冥炎:“你去过天机阁么?”
御璇:“阁主为人乖僻邪谬,出身兰陵世家,名唤萧祁年。”
洛冥炎侧耳听着,他从小到大没去过上元界是真的,但他却有着上元界的记忆。于是他明知故问道:“上元长什么样子?”
“天上,自然是什么都有的。飞阁流丹,雕栏玉砌。散仙有庙,上神有殿,天人有境。中元的修士筑基修丹成散仙,到了上元还要化神飞升,谁都是一步步往上爬。”
洛冥炎似心不在焉道:“那你呢?你是往上还是往下?”
“无论是往上还是往下。”御璇顿了顿,他是个追求彻底的人,就算是下九层地狱,他也要做地狱里最大的恶鬼。但是面对洛冥炎他不能真心相对,这话是洛冥炎用来揣测他的忠心的,稍有不慎就容易被绕进去。御璇长睫微垂,淡然道:“我只求无愧于心。”
洛冥炎不语,他一直都是这副德行,自甘堕落,从来都是心不在焉的,像是失了魂,可人又是活着的。
手腕的皮肤疼得厉害,钻心一样的疼痛感让御璇难以控制的微微痉挛,他避开洛冥炎,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将军府和大理寺是亲家,大婚将近,不能坏了风水。今日过后,还请圣上重新拟定个良辰吉日罢。”
虎妖伏诛,琼瑶收了乾坤袋系在腰间。
喜乐:“时辰不早了,圣上请回吧。”
御璇借着天黑,把手背到了后边。洛冥炎蹙眉不悦,不甘心地瞥了御璇一眼,始终没向太后踏过去一步。
喜乐还是有些发憷,最后壮着胆子上前去把人扶起来,往宫里走。
三更半夜一番折腾可是把宫里的下人们给惊醒了,一开门就看见司使大人把太后给扶进来,个个脸色铁青,不敢怠慢,又怕磕着碰着犯了大逆不道的罪过,诚惶诚恐地点着灯低着头。
人老了睡得也松,宋世臣只要一起夜就睡不着,听着动静就赶过来了。迎面正撞上张沫清,他似乎也是闻声赶来,但衣冠楚楚的,倒像是早有准备。
张沫清拱手作揖,笑脸盈盈的,让太师走在他的斜前方。
“这司使大人今日可是立功一件啊,太后发癫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哪里睡得着?”
宋世臣知道,这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他匆忙从府上赶过来,身边连个侍卫都没带,反观张沫清气势汹汹的,倒是准备的周全。
张沫清这是压根没想给他台阶下,等着看他笑话的。
宋世臣顺着他的话夸赞起来:“既是手握兵马大权,自然要有天下统帅的样子,张兄真不愧乃忠臣之典范,佩服佩服。”
张沫清眉目舒展开来,踱步而行。景怡宫前不远处,御璇负手而立,站得笔直。宋世臣瞥见了,微微颔首示意。御璇拱手作揖,虽是年少,眉目间却是少有的稳重。
“太师,太尉。太后娘娘今夜受惊,日后稍加调息便无大碍,二位无需担心。”
他们二人各自安下心来,又闲谈了片刻。
自打御璇入仕以来,宋世臣便一直观察着他的言谈举止,敢担责任能屈能伸,真是孺子可教,日后必成一方之栋梁。
“思柠啊,你过来,”宋世臣捋着美须,蔼然可亲,“国子监的监生们要殿试,圣上不发话,不如你帮我想几道题。”
御璇歉笑道:“承蒙先生厚爱,在下平庸,恐误了贤才。”
张沫清插不上话,自讨没趣,便甩袖迈进门槛,向太后问好去了。
宋世臣望着张沫清走的远了些,让御璇附耳过来:“圣上授予你官职,便是要你从仕。但这进了官场可是要比渡灵还险恶呐,不知你胜算几分啊?”
御璇:“才疏学浅,胜算不及先生。”
宋世臣笑道:“你这是谬赞我。我见你与我有缘,不如明日早朝后,你来我这儿陪我下局棋,如何啊?”
宋世臣做帝师这么多年,内峻外和,培养的学生个个都是国之栋梁。他上了年纪,总归有一天要病卧不起,先王托孤于他,所以洛冥炎身边不能没有忠臣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