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楹刻桷,玉砌雕阑。
日照三竿,晒着狗王的屁股。门外忙的焦头烂额的太师气的拦都拦不住,硬是要把天之骄子从床上喊起来。这昨天刚说好的上早朝,怎么今儿一早就翻脸不认人?
然后他被侍从们从床上架起来,强行按在凳子上整理仪容仪表,又被强行换上那套看上去过于雍容华贵的衣服。
洛冥炎迷迷瞪瞪地走了一半,忽的听到耳边有人很贴心的提醒他:“圣上,睁睁眼,小心脚下台阶。”
结果还是摔了一个狗啃泥……于是他很想骂先王,上个朝干嘛非要爬这么多层台阶,是不是脑子有病?
烂泥终于被糊上了堂,瘫坐在椅子上。
满朝文武心里一阵狂赌:这次肯定又得睡。
洛冥炎伸了个懒腰,突然定了定神,盯着站在最远处的那个人看了许久:阿柠怎么来了?那我高低也得好好表现才是……
众人:圣上今天怎么这么精神?
御璇自己也知道是来充当花瓶的,站在最后方,却也是离大殿门口最近的。
“我听着没动静,还以为都效仿圣上去睡回笼觉了……”先闻其声,不见其人。
御璇听着,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神色淡淡,却是洛冥炎永远也看不厌的萧疏墨色。
不听宣直入大殿,一身玄衣,宽肩窄腰。诏狱的人刀不离身,除了平时摆摆样子,好歹也有点震慑力。这人偏偏一身轻,食指勾着一把镶金挂玉的扇子,走路姿势带着纨绔子弟天生的一股子痞气。不说话倒还像那么回事,一张嘴便是口吐芬芳,所言之处尽是“国粹”。
“艹,”那人一条长腿迈了进来,探头望了一眼,直接抓住目标,“没想到北凌连伶人都能占一席之地了。”
来者正是北镇抚司——陆逢卿。
御璇充耳不闻,坦然自若。
来者不善,但是也坐实了他的想法。太师想必应是个做事谨慎的人,没个十拿九稳绝不敢太肯定。这个北镇抚司有点胆子,就怕泱泱众口,有一个看不惯他的,风吹墙倒众人推。
不过既然能在满朝虎狼之中安安稳稳坐到今天,估计也是个狠角色。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他这一句话,粗口开头,反讽结尾,倒是引了不少人回头看热闹。结果无一避免的迎上了御璇那张冷凝的脸,又只好悻悻地转过头去,交头接耳嘁嘁喳喳地讲着。
“不爱听就算了,脾气倒是不小。”陆逢卿瞥了他一眼,转着扇子从他身边径直走过。
洛冥炎坐着,显而易见地有些不大高兴。
要不是先王器重陆逢卿,洛冥炎觉得倒还不如撕了他这张嘴好。可怒火心中烧,哑巴吃黄连。他陆逢卿天大的本事,打不得惹不得的。他这个当一国之君的,难道还管不了一个五品的官不成?
“陆逢卿,你怎么说的话?!”
满朝文武顿时错愕,怔在原地,呆呆地盯着洛冥炎。今儿怕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平时陆逢卿作妖,圣上不都好端端的性子,就算是生气也是千年难遇一次……怎么因为一个伶人……
“哦,”陆逢卿不紧不慢地,“怎么?圣上今天是想让微臣开开眼喽?”
洛冥炎一直不敢和疯子对视,这次也是攒足了劲才吼的那么一嗓子,被他这么反问,倒是不由自主的退缩了起来。
“你,你,还有你们,”洛冥炎起身,慌忙地指了几个平时看上去挺积极的大臣,“北镇抚司在大殿上言出不逊,该不该罚?”
御璇内心唉声连连:果然闹大了,就这么点儿事,自己没气魄就别瞎站出来去怼别人啊!分不清主次做事,和正轨背道相驰。
那几个不幸被点的大臣都面面相觑,犹豫再三后还是纷纷站了出来,拱手作揖道:“回圣上,北镇抚司平日里散漫惯了,这……您也不是不知道……”
自从先王赋予锦衣卫缉察、刑狱之权、使其体势日益显赫。再加上其属有镇抚司,掌理诏狱,无所不用其极……况且察听在北凌大小衙门官吏,不公不法及风闻之事,无不奏闻。
这些大臣们都是衣冠楚楚,任凭谁私下里都有点儿毛病。平日里不敢给陆逢卿送贿赂,怕自投罗网,洗白还来不及。而且陆逢卿只要不是叛国,加上柳逸轩,那可都是圣上的左膀右臂。这要是招惹了锦衣卫这帮人,不就等于自断后路嘛!谁这么不长脑子自作自受?!
太尉没吭声,心下睥睨。本以为当初把洛铭臣从王位上拉下来,自己能捞得个“摄政王”的权利。没成想这不成器的弃子竟被先王的托孤之举,让太师得了便宜。自己还得像条狗一样天天去讨好不懂事的主子……干脆让这个长不大的狗崽子闹腾去,要是没有先王恩惠,柳逸轩真肯带着锦衣卫对他唯首是瞻?为了一个屁用不顶的伶人和锦衣卫撕破脸,他想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太师那老东西还能教他一辈子怎么做人不是?
“太尉大人,”陆逢卿嗔笑一声,笑面虎般地望向他,“圣上要罚我,您意下如何啊?”
张沫清陡然一震,抬眸正对上陆逢卿的目光,有些难堪。这混小子说甚么鬼话,偏还单单提出自己来问,什么意思?!
张沫清于是道:“陆镇抚,你的事我可做不了主啊。”
陆逢卿哂笑:“您可是正一品,鄙人区区不过一个五品小官儿。历朝以来太尉品秩并为一万石,金印紫绶,又是天下武官之首,统帅兵马大权。怎么做不了主?”
张沫清尬笑着。
陆逢卿像是得着对方把柄一般,愈发肆意道:“更何况,您这官职指不定哪天还可以凭借努力……往上升一升呢。”
此话一出,群臣皆惊,大殿内一片哑然。
这都已经是正一品的官职了,再往上升的话,岂不是要……这陆逢卿什么意思?天子脚下公然挑唆重臣做大事,还是借机暗喻太尉有谋反之心?
“北镇抚司大人,”御璇侧身从众人身后走出来,端端正正朝着陆逢卿拱手作揖,“大人怕是误会了。在下乃是渡灵师,随沐秋门司使一同前至北凌,昨夜方至。”
“公子生的好生俊俏,”陆逢卿笑道,“怪鄙人是吴下阿蒙,方才乍一看公子倒像哪家青楼的小倌。”
御璇淡淡道:“大人谬赞了。”
太师凝眸不语。
陆逢卿:“今儿个可有正事,太后娘娘疯了不是一天两天。若是圣上想知道个所以,我就把人押上来给诸位解解惑。若是圣上不想知道,我就直接把人拖回去宰了。”
御璇瞥了一眼站在陆逢卿前面的柳逸轩——正三品的指挥使,佩铜制腰牌。而隶属锦衣卫之下的五品镇抚,却直谏圣上,毫无礼数的发言。如果陆逢卿是先王埋在这北凌的钉子,那他就在这土里扎了根,就算拔出来,恐怕到时候也会是血流成河。
陆逢卿,他是算好了故意向自己找茬,然后再直言不讳,一巴掌扇在洛冥炎脸上扇不响,就顺手给了太尉一记当头棒,最后直奔主题。
野狼崽子胆子够大,也挺疯的。
御璇垂眸,眉心不被察觉的微微皱了皱。他看到陆逢卿的时候,突然联想到“猎物”一词,此人本事不小,搞不好被抓到把柄会给他来一个请君入瓮。
洛冥炎:“那就把人带上来。”
陆逢卿转身盯着大门口,一行云锦衣押着一个丫鬟走入大殿。那丫鬟正是太尉身边的亲信之一,只不过在场人互不相识,亦不相知。
张沫清面色陡然一暗,却仍是斜眼同他人一样打量着这丫鬟。
“濮人那边的癫蛊,”陆逢卿撑开那柄披金戴银的扇子,“受毒者则心昏头眩,笑骂无常,或遇饮酒时药毒辄发,忿怒凶狠不可制。”
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兼礼部尚书,季阳锋。平时和锦衣卫交好,此时也见风使舵起来:“她一个人肯定做不出这般诛九族的大事来,想必是有人在其后暗中相助加以挑唆致使。”
陆逢卿冷冷的盯着洛冥炎,扯出一抹笑来。
洛冥炎脑容量不够似的,一只手撑着头昏昏欲睡。
太师咳嗽了几声。
洛冥炎重新打起精神来坐好,揉了揉太阳穴:“呃,那依卿的意见,此事如何啊?”
他不是对幕后之人没有兴趣,他只是懒得搭理这种破事。至于太后的性命,他漠不关心,只是天下人为了讨好自己所拼命做出的样子罢了。陆逢卿怎么连这种事都能查出个一二来?干脆让那老女人死了算了,自己平时装糊涂算是顺了她的心思,死了倒是不错……
季阳锋偷偷瞄着陆逢卿,又斜眼打量着柳逸轩。柳逸轩从昨天到现在脸色一直不怎么愉快,这倒是让他心里慌了谱,忙声道:“微臣愚笨,此事既已是交托与锦衣卫接管,自然是陆镇抚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