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冥炎上下打量了一下御璇,大抵是觉得哪里不妥,挡在他身前,把大衣脱下来给他披上。
琼瑶被噎得喘不上来气,抓起茶壶就往嘴里到,进而很快被烫的吱哇乱叫。喜乐连忙给她吹凉一杯水给她降降温。
洛冥炎:“阿柠师从莫忧,难道不是算命先生吗?”
御璇快步往前走着:“骗你的,你也信。”
洛冥炎嘿嘿笑了两声,快步跟上前去拉御璇的手,牢牢地攥在手心里。他觉得自己好像握住了整个天下都远远不及的,难能可贵的人。
听柳逸轩和徐公公在找司使,没想到自己这出宫一趟,就直接把人给领回来了。将功补过,太师想必也不会再继续责怨自己不务正业了。
他暗自窃喜,把那人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那既然师从莫忧,应不愁吃穿住宿,怎的沦落到寄人篱下的地步?”
“这倒是真的,”御璇长睫微垂,带着淡淡的笑,“我呀,不仅无依无靠,还要流落街头,而且穷的叮当响。”
他抬眸望向洛冥炎眼底的那片墨色。
少年眸中墨色晕染开,化作浓浓爱意:“那我养你成不成?”
“那可不成,”御璇耸了耸肩道,“我怕你养不起我。不过你这天天尾随加跟踪的,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不怕不怕,”洛冥炎凑了上来,“阿柠就算跑了,跑到哪儿我都能找到!”
御璇苦笑着,任由他拉着自己走。
“那你也得容我去换身衣裳。”
“去哪儿换?”
“先去徐北城那里……”
“我看还是算了吧,等我用宫中上好的布料,找人给你量身定制一套……”洛冥炎说着,手抚上御璇的腰,轻声呢喃,“二尺多一点。”
他意有所指的掐了一下御璇的腰窝,只觉得怀里那人单薄的身子猛的一抖。
只是掐腰窝而已……这么敏感吗?
御璇闷哼了一声,喉结上下一动,拍拍洛冥炎的手背:“休要得寸进尺。”
洛冥炎不笨不傻,就是聪明劲儿和精神头儿都用错了地方。他起初是想装装傻,不知道潇湘院是做什么的,实际上比谁都清楚。他一想到这儿,便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卖身挣钱”上,心里愈发不是滋味,总有股酸溜溜的感觉。
他有些不高兴,但也不想打破现在这片刻的安宁,就装作什么也不在意。
太师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崔子郜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洛冥炎心里暗骂了一句,美滋滋地往外走。
更阑。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御璇喃喃自语道,“……对了,你既然敢出宫,自是备好了完全的借口说辞。近日怕是宫中出了什么事,着急召见司使?”
洛冥炎:“啊,是有个宫女说要出宫保命,求我放了她。我就打算给她几两碎银,可柳逸轩不同意,把人给关进牢中。”
御璇:“那说出宫便可,为何要让你保她的命?”
洛冥炎:“非要说母后要杀她什么的,我听不大懂。”
御璇瞥了一眼司空琼瑶,眉心微皱。
“可曾听过腹鬼?”
“那是什么东西?”
“藏身人腹中,大多为祸,只有少数不为崇的。被腹鬼入腹的人能够听见腹鬼的说话声,至死方休。”
“那便是那宫女听了腹鬼的话,以致胡言乱语罢。那她既然命已至此,我也无能为力……”
司空琼瑶鄙夷地望着洛冥炎,吐了吐舌头:“腹鬼虽然可怕且藏于腹中,但还是有办法收拾它的。”
洛冥炎还是没听懂,愣愣地怔了几秒。
有病怎么办?
吃药。
“有一种药叫八毒赤丸,”琼瑶举起食指,依次列举出来几种配药,“雄黄、真珠、藜芦、蜈蚣……”
杀鬼气,逐尸疰。
洛冥炎被她说的云里雾里,但总结出一点就是有药可治,别的他一点也不懂,觉得这小姑娘是在穷显摆自己那点知识罢了。
“哦,”洛冥炎耸耸肩,满不在乎道,“那你自己到时候去找御医说一声。”
琼瑶怒道:“那不是你母后吗?!”
“不是,”洛冥炎态度冷了下来,“那只是一个称呼。”
母后,不是自己的母后。
父王,也不是自己的父王。
北凌的王,本不该是他……应该是岁末因赴边疆而染病身亡的兄长才是。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父王把他当儿子养,把兄长当自己继承人的养。对他越放任自流,越是不对他抱有期望。他以前小的时候,常以此为傲。但等稍微长大一点发现,原来父王什么都满足他,随手赏赐奇珍异宝,可偏偏书简和刀剑却不在其中……
“阿七阿七,你说为什么父王对哥哥要求那么严格,对我却是宠爱有加呀?”
每当他问阿七的时候,阿七总是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件外袍,只是微笑道:“天冷了,小殿下记得披件衣服。”
他见兄长有伴读,便同父王索要。于是父王把阿七赏给自己了,可阿七从来没有读过书。
他见父王和兄长一同读书习字,参朝议政……他却连大殿的门槛也迈不进去。
南书房有一处隐蔽偏远的外阁,四季向阳,深冬时,烤的台阶都可以用来暖手。
幼崽坐在台阶上荡着双腿,歪着脑袋望向站在身旁的阿七,带着些哭腔问道:“阿七,我只是趴在门口望了一眼兄长,我没有不乖……为什么父王不同意,父王……父王说我会打扰到兄长学习,可我也想和兄长一起学习……”
“殿下还小,可阿七也不懂。”
他一直都藏在国子监后院听兄长上课,一待就是一整天,心事重重。
后来过了多久,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十岁那年,他一如既往地跑到大殿后面,偷听早朝的议政。结果无意中睡着,险些被父王发现。
阿七不敢陪着他蹲墙角,要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代价可就大了。幸好太尉路过把自己给推醒:“小殿下,您来这儿听政,要是被圣上发现,可就要龙颜大怒了啊。”
“谁允许你这般说我?!”
他自己这脾性,也是父王给宠出来的。
“臣知小殿下深得圣上宠爱,可这一遭儿,圣上可不会轻易原谅。小殿下可想同您兄长那般,不用读书习字,参朝议政,也能得到圣上赏识?”
“你能帮我?”
“圣上看重的是江山,小殿下若是得到了,谁还会瞧不起小殿下?”
他和太尉拉钩,并不觉得什么。他只是想,如果自己也可以像兄长一样,继承父王的天下,是不是就会多得到一些关注和赏识?
可是无人教过他如何议政批阅,如何管理国家。后来兄长死了,父王也不宠爱自己了……
他听到宫中的婢女在背后说,若死的是二殿下,圣上便不会如此难过。
他想起昔日引以为傲的东西来。
阿七说她们大逆不道,说出这般贬低他的话,理应斩杀。可他没有,他自己也不在乎,就任由她们说着,父王难过着,天上的白纸钱飘着,缟素穿着……
他和兄长的区别不大,只不过一个是渴望得到认同,一个是渴望得到父爱。
后来父王托孤,死了也不甘心将江山让给自己的小儿子。只有老太师还在兢兢业业的任劳任怨,整日教导自己。
太师和太尉关系不好,互相猜忌。在他眼皮子底下明争暗斗,他也懂得亲贤远佞的理儿,可他只是看个热闹,做个旁观者。他就像他父王还活着,兄长在读书那般,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
他夹在两个臣子之间,挂个圣上的名声,其实不握实权。
御璇斜眸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长睫微垂,在鼻翼一侧叠过一层重影。
“圣上坐明堂之上,”御璇温和道,“不知本心何在?”
本心,
何在?
洛冥炎百无聊赖地望着这歌舞升平的北凌,颇为讽刺地笑了笑:“不是有太师在呢吗?”
“圣上是想逍遥一世,还是想让天下盛平万年?北凌地域辽阔,军中严明有纪,食粮充裕,不愁外敌侵扰。而内部政治体系羸弱,怕是在先王之时便有动荡之势,圣上多留心。我观柳公子乃锦衣卫指挥使,为人正直一心向主,又是风华正茂,是个可塑之才,忠君之臣,可信。太师年岁已高,恐不能伴圣上一世。”
“那我有阿柠不就够了?”
他话音刚落,只见琼瑶一只手扒开下眼皮,冲洛冥炎吐了吐舌头,做出一副嫌弃模样来。
对啊,他洛冥炎可是应了父王的心,做了一个只会玩乐的小儿子啊。
他觉得相比之下御璇比自己聪明的多。文武争驰,在君无事,自可尽豫游之乐。父王唯独没有留给自己的东西,成了自己现在想拱手让人都送不出去的烫手山芋。
“冒犯,”御璇道,“不知你生母何人?”
他微微张了张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