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吉在木叶摆鱼档差不多八九年,而三十多年前他还是个打鱼的,付不起船租丢了营生,兜兜转转来这给饭店打下手,攒下一间店来。他所精通的只有海鱼河鲜,账目自然都交给内人。
前些年嫁了忍者的独生女成了寡妇,孤儿寡母几个也得两口子接济,幸而渔业没什么波动,过得个不好不坏的日子,因某位财主之故,不固定的三两个月还能宽绰一些。
眼下这位财主已经迈进鱼档的门槛了。
“您来啦~”
午休的龟吉忙从竹扎的凳子上起来去迎,打他摆鱼档的那年起,这位主顾每年总有三两个月时常出现,但凡来都买去不少鲜货。虽然龟吉总听这位穿着得体的熟客口音不像本地生长人物,举止气味又不像个厨子,但在不问不该问的事上他向来足够聪明。
这主顾头一次来的时候,闻闻就知道鱼是几天前打的,龟吉也不敢耍些以次充好的手段。
“秋天了,帮我挑三五尾鲣鱼,鲈鱼来两条肥的,还要些对虾。”
远离村中心的农贸市场食品更新鲜,也更接近批发价,而龟吉的铺子货最全,蚁垤头一次来的时候,已经把预定要景气的小买卖人圈定好了。
龟吉连连点头,去捞取蚁垤要的鲜货,蚁垤草草点了捆钞票递给老板娘花枝,便大步流星地踏出门。
老两口早习惯了,他一会会回来拿的。
往常采买的店家这两年多半换了掌柜,老一辈总得把摊子交给长子或者女婿,年轻人不认识蚁垤,只当他是哪间大店的厨子,蚁垤也乐得省心,只是买了肉蛋瓜果,码好要回去提鱼,看见闹哄哄讨价还价的主妇们匆忙结账离开的时候,发梢略微湿润了些。
如果不想被淋透,他也没工夫慢慢转悠了。
蚁垤感到有些可惜,院里的花撒种得整齐,可雨势汹涌,多半都倒伏萎靡,陷在泥泞里面,薄荷和药草也不乐观,而两颗石榴树刚开始挂果,不大的果子多数落在地上。
风铃猛响,拉长的雨珠被甩到屋檐下蚁垤已经受潮的外套上,若不是大门紧闭,客厅也不能幸免。
蚁垤手中火光闪动,熔融的铁水在他手心鼓动,凝聚,他小心地控制着温度,把铁浆注进锁芯里。定型之后,他捏住一拧开了锁就闪进屋里,好让雨不至于飘进屋里。
吉正听见响动,从墙角探出脑袋。
“妈妈还睡着呢?”
“嗯,她说还是没劲。”
前两天采女已经烧得说胡话了,吃了药总算是好些,但感冒没食欲是很常见的现象。
蚁垤来之前她已经不舒服了,可又不愿给父母添乱,也不忍心拒绝儿子给她做的午饭,尽管吉正学他父亲的食谱总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当然对病情没有什么帮助。
“你先去把鸡跟菌菇洗洗,剩下的我来处理。”
蚁垤从卷轴里弄出鱼虾、牛羊肉、整鸡、鸡蛋和蔬菜瓜果之类,吉正低着头,一点点挪过来,却没有去拿该洗的食材,只是挪到蚁垤身边。
“妈妈…会…”
“想什么呢,妈妈最爱你,她还说想看你抱孙子呢。”
见吉正不信,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蚁垤瞥见他脑袋上的两个旋,想想还是蹲到他面前。
“你好好帮忙,妈妈吃了饭,病才能快点好。”
说着,他开始收拾地上那一堆东西,吉正犹犹豫豫地,也似乎有些不情愿地去清洗那只鸡。
采女意识朦胧,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空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却猛得轻松了一些,闷热感也弱了,只是清爽不少。
舒畅的感觉激得她眼睛睁开一条缝,瞄见蚁垤面带微笑坐在她身边,接着又闻到一丝温热的香气。
“头发怎么乱成这样…?”
“下雨了。”
“淋着了吗?”
“一点,先喝两口吧。”
重感冒折腾得她有气无力,蚁垤岔开话题,右手把一碗红红的热饮递到她嘴边,上面还卧了鸡蛋。
“什么?”
“红糖葱姜水,烫得很,慢点喝。”
采女要伸手接,却被他拦住了,毕竟右手没什么感觉。
采女嘬了一口,烫着了舌头尖,她像小狗一样哈着气。
“不是有人说笨蛋不会感冒吗?”
“反正我没见你感冒过。”
采女作势要捶他,瞥见那一碗烫汁子,又把拳头默默放下了。
吉正默默地进来,把碗垫和筷子放到床头。
“洗好了?”
吉正点点头,他把湿手在衣服上擦擦,自己的心头肉这几天也忙个不停,采女也没心思责备他。
“也别放太凉,趁热喝出出汗,我先去做饭。”
采女点点头,蚁垤出了卧室,吉正就小步小步地踱过来。
“妈妈,对不起…”
采女也不说什么,只是把她儿子揽进怀里。
鸡皮已经煮得抿一口就能化掉,终于煮出奶黄色的高汤,蚁垤盛出来鸡,又把汤滤净了,汤和淘好的米一起入了砂锅,接着鲈鱼剔骨切薄片,小心地取掉不多的细刺,稍微汆过,鲜虾也挤出虾仁来去线切段,加上一点焯水后切丁的羊肉备好,估摸着粥水到七八分的程度落进砂锅中,又剔些鸡丝下进去。
蚁垤哼着歌,略一操作,右手的机关便伸长打开右边的冰箱门,取出一大盆备好的寿司米。
他把多余的鸡肉剔下来捣碎,拌到米里,又把涂了沙拉酱再烤的牛肉片在中间码放成四方形,最后切了鲣鱼腹背的肥肉,填补了剩下的空处,又切些生羊肉码盘里,做了点汁水调味。
香味混在蒸汽里,腾地随着砂锅揭盖而飞升,蚁垤先研了细山药泥拌在粥水里,汤汁一下子更浓郁了些。盖上盖子焖一阵之后,又捏了撮细盐和胡椒粉撒上,放了芝麻、小葱,最后,打进去的那颗蛋明珠一般,稳稳地卧在砂锅中心。
“这不是凉透了嘛…”
采女搂着吉正又睡下了,蚁垤摇摇头,咕嘟咕嘟把红糖水灌下去,又恶作剧一般端着高汤粥在采女鼻子前面撩一撩。
母子俩还没睡熟,香气给他们又撩拨醒来。
“没胃口…”
采女这么说着,可直勾勾地盯着那颗蛋黄,小家伙尽力掩饰自己的兴趣,咽口水的声音可是听得真切。
“外面有散寿司,你先去吃饭。”
吉正顺从地出去了,蚁垤走过他让出的位置,把那颗蛋搅匀了,又吹一吹。
“多少得吃点,不然我要喂你了。”
“那就这么办吧。”
有一位哲人说过,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对方。
采女显然觉得没什么可尴尬的。
蚁垤端着空空的砂锅出来,可那一窝散寿司完全没动过,吉正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美味佳肴,却也仅仅是盯着。
“怎么不吃饭?”
“…能教我做饭吗?”
他出世这些年,蚁垤从未听到过父亲的称谓,连这种恳求似的语气都几乎是头一次。
“当然可以,可是为什么?”
蚁垤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你不在的时候,妈妈就只有我了。”
吉正嘟着嘴,粗短的眉毛锁着,说不清他是在生闷气还是有什么心事,蚁垤看不到他的脸,只是从背后把左手搭在小孩子肩上。
“只要你答应好好学。”
“我答应。”
“第一,好好吃饭。”
蚁垤取来涮锅的时候,吉正已经在抓着寿司狼吞虎咽,粘了一脸的米粒,蚁垤也并不阻止他。
吃相什么的回头再说吧,小孩子这样还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