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垤愿意为了他的家人去做任何事,但他大约并不真正理解家的意义。即使厮杀的日子已经远去,他自己将要迈过不惑之年的门槛。
家里有父母,长兄和小妹,大概也包括他们的配偶和子女,还有忠实地看家护院了三代的黄狗,有故土永远不停息的漫漫黄沙。
现在呆的地方到底算不算是家,老实说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边咽着炒面,看着对面有麻吕眉的黑发女人在盛汤,旁边有个短头发的小子正拿炒面就着白米猛往嘴里送,桌子上的炖牛肉咕嘟冒着泡,浇汁鱼上热气升腾,还有一碟子撒了枯茗的肉串躺在那里。
岁月没在采女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她的表情很安静,身材也还没有走形。她已经很少出任务了,不论是去处理文书工作还是居家赋闲,通常是穿着一件黑色毛衣,正合适初春的天气。
“慢点吃。”
她轻轻拍着年轻人的后背,一边对蚁垤使眼色,蚁垤也心领神会地不再囫囵地吞,有些不情愿地细嚼慢咽起来。
比起妻子,采女似乎单纯只是他儿子的母亲,他每年行商道路上的短暂驻留,大约也只是尽人父的责任,弥补因为立场问题对母子俩的亏欠罢了,他做过不少不那么光彩的事,但对责任看得很重,尽管他也不理解责任。
他们只是因为误食在独处山涧时一夜露水,采女也因为未婚生子被传了不少闲话。好在小家伙健康长大了。他还在襁褓中时,也曾在潜入木叶的蚁垤怀中翻身,如今已经要和他的父亲一边高,今天是他十五岁的生日。
虽然山中吉正从来不肯叫蚁垤父亲,他也不在意,活过四十岁已经超过预想了,娶妻生子也一样,更何况这小子继承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和高颧骨,而眉毛和神情像母亲多一点。
“你每次一来就只会做肉,我们娘俩双下巴都快出来了。”
采女口气听上去有些不满。
“十来年了,还是口是心非。”
采女没听见似的又盛了一碗汤。
“吉正。”
蚁垤转向他儿子。
“晚上有空?”
吉正咬断嘴里的炒面,一边嚼一遍点头,面条上的酱汁撒到夹克上,他拖来抹布用力猛擦。
自成为中忍以来,这一周他睡觉都穿着这夹克睡觉。
“晚上跟我出去转转。”
小伙子又转向他的母亲,似乎是在征询意见。
“去吧,听你爸要跟你说啥。”
蚁垤和吉正走在小道,行人和天星一样稀疏,他们才从居酒屋出来不远,十五岁在村子里已经可以喝点酒了,但吉正只得到了三杯果汁,和他父亲一样,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到了居酒屋却不点酒,就像他父亲身上其他令人不解的事一样,他也并不想问。
“喝酒误事,学会喝酒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不喝酒才好。”
“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啊?”
还是问了,方才他们只是吃喝,说的竟是些不痛不痒的闲事。
蚁垤只是笑笑,往前走两步又停下。
“时间过得快啊,小时候我抱着你的时候你才那么大一点,转眼都要比我高了…”
“我们这一代人,黄土已经埋到胸口了…”
“就为了说这个?”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年轻人满意。
“你这个急性子是真不知道像谁…”
蚁垤踱到长椅边坐下,灯光照出他微笑的半边脸,可吉正看来竟有些凄凉,他也走过去坐在他父亲旁边。
“如果不是我们犯的错,你老妈也不至于受十几年的罪,你一定要对你老妈好一点…”
“这话我听了十几年了,你心里这么记挂老妈为什么不直接和她结婚?”
吉正有些怨气,毕竟没爹的孩子不是什么好听的称呼。
蚁垤没有看他,只是摊开双臂瘫在椅背上。
“毕竟我们有各自的立场。”
“可你早就不是忍者了。”
“只是他们暂时不用在意这件事罢了,我在这个问题上其实身不由己,归根到底我还是有村子的,就像我们年轻的时候都犯过错,但归根到底错在我。”
“所以我就是一个错误咯。”
“不,虽然你是一个意外,但你妈很爱你,你也是我值得骄傲的儿子。”
蚁垤揉了揉儿子的头发,他难得没有反抗。
“你是个天才,我不是,有时候我都嫉妒你的才能。”
“你不爱我吗?”
“我到现在都不太明白爱是什么,但你们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两人都不说话,吉正头一次感到自己的父亲有点可怜。
“你当年的战友呢?”
“活着的不多了。”
蚁垤的语气很轻松似的,突然他站起来,逆着灯光显得很高大一般。
“还有一件事。”
“什么?”
“如果有一天,因为立场问题我们爷俩在战场上见面,你有把握杀我没有?”
“当然,老爸。”
吉正一怔,旋即抓住蚁垤伸过来的右手,铁手的冷劲隐约透过肉垫传过来。
“好儿子。”
父亲的称谓虽然不在意料之中,但已经没什么能让蚁垤感到意外了。
除了…
“既然逛得不想回家,你们就睡外面吧!”
关于木叶豪族女子的传闻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