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和辞深深吵过两次架。
第一次,她张牙舞爪的指着我鼻子骂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直到后来她也是这样的脾气。
我转学到这里上高二,班主任是个一板一眼的小老头,被他领着进来教室时刚下早读课,有人在吃偷偷带进来的早餐,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很难闻。
小老头生怕耽误他们学习,赶着下课让我做自我介绍。我在黑板上写马嘉祺,讲台下响起稀疏的动静,掌声混杂着纸张翻动的声音、背诵古诗和讨论数学题的争吵。
我被安排在教室中间的第四排,黄金位置,我爸应该花了钱。从前的朋友说我像个不良少年,我笑了笑没说话,不良少年最不喜欢念书,所以这种位置应该留给那些忙着背书的好学生而不是留着给我暴殄天物。
我第一次见到辞深深那天她进教室的阵仗过于夸张,声音比人先到,捏着嗓子出来的甜美声调让我浑身难受,腻得太慌。长发大波浪,正红色口红,指甲涂得五颜六色,校裤被她改得修身服帖,走起来还会露出一节瓷白的脚脖子。
我见过很多漂亮精致的女生,但没有见过这样造作欠揍的。
我昨天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逃了一整天的课,在比我还黄金的位置上,当然这跟我没什么关系,管不着。
可她坐在我前面,靠着我的桌子翘着二郎腿不停抖动,我昨晚翻来覆去没怎么睡,现在被她这样晃得慌,我用力一掌把桌子拍得砰砰响却没什么用,她仍旧听周围那些女生吹嘘她新做的指甲,毫无反应,一脸的满足虚荣。
什么什么颜色配什么肤色,她从进教室就说个不停,那些女生陪着她笑得嘻嘻哈哈。我忍无可忍,皱着眉把书一砸,用力一脚踹在她凳子上。
马嘉祺“能他妈安静点吗?站街呢,争谁生意好。”
她被我踢得凳子带人惯性的向前倾,美甲片撞在桌沿断了一半。反应过来就又端起架子看向我,头发在空中扬起一小个半弧。她比我矮上一些,阴阳怪气的笑着问周围的人我是谁,我又踹了自己桌子一脚,那桌子就抵在她肚子上,没人回她。
辞深深“哪来的疯狗,吠得好大声,吓着我了。”
她装作委屈,说话带着做作的颤音,却突然瞥见我塞在桌箱的书包,目光停在书包肩带上,那里印着个小小的logo。她又看她书包肩带一模一样的小标,皮笑肉不笑的瞪了我一眼。我警告她别他妈把教室当茶话会,她要说什么的时候英语老师正从外面进来提示马上随堂听写人又立刻手忙脚乱的打开英语书满嘴碎碎念完了完了。
辞深深是个记仇又幼稚的人,我们结下梁子后她想方设法抽最大空闲时间找我茬,但学校里传着我转学的种种原因,我不是什么好亲近的人加上一过来就跟辞深深杠上,于是各种打架的版本占了上风。她嚣张跋扈,却是个纸老虎,于是变成了个气急败坏的怂包,敢怒不敢言。
英语老师对我面生,总让我去听写,我经常十个错七个,辞深深就坐在下面笑得前翻后仰,乐不可支的故意把写对的竖起来。
我跟她是两个完全不同性格的人,她追求众星捧月的氛围,我在这里完全独来独往,辞深深喜欢跟几个女生手拉手的上体育课,去小卖部,甚至去厕所,然后装模作样的朝我炫耀,她那些弱智的报复手段像个小学生恶作剧一样让人无语,我起初对她的讨厌逐渐演变成了选择性忽略。
我不喜欢学习不喜欢社交,上课走神下课睡觉。
后来,她针对我针对着针对着莫名其妙变成了同情。她说,马嘉祺你看起来像乡野里奔跑的野狗一样孤独,只知道朝前跑啊跑,怕回头什么都没有,可前面也什么都没有。
辞深深下补习班后背着一把吉他,路过酒吧的时候遇见我蹲在马路牙子边呕得天翻地覆。她递给我一瓶水,兴高采烈地觉得自己不计前嫌,大度又包容。
像个白痴。
风吹得我又热又困,辞深深在我眼里突然变得艳丽无比。我们默契的沿着种满绣球花的路走,她在前我跟在后,她白色的鞋涂满夸张的颜料,只有白色的袜子是白色的。
她走的时候会时不时带走花的花瓣,然后踩碎溅上泥土。
她撞破我的狼狈明明十分雀跃,却还极力伪装平淡。
我们一言不发的走到城东,城东有河,辞深深坐在石头上拨弄她的吉他,我坐在草坪上发晕,看河水潋滟,浮光无岸。她发牢骚,说吉他的拨片弄丢了,我接了过来,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断断续续的弹。
我有一辆自行车,很久以前买的。我转学时什么也没带就带了它。辞深深放着家里专门接送的车不坐,悄无声息爬上了我的后座。手舞足蹈的命令我带她去买花买鱼,换回我们那有同样logo的书包。她送其他人限量口红,镶着小钻的耳坠,看不出价格做工精细的发带,她送我小鱼,早上捡到的树叶,还有她家花园里的玫瑰花瓣。
她变得喜欢转过来跟我说话,天马行空的,话又多话题还很跳跃,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元气十足。我搭不上话就听她说,偶尔被她强行配合着笑。
她看着我笑,一动不动。
我问她,辞深深你这样看我干嘛?
“看你不行吗?”
“我瘆得慌。”
辞深深是艺术生,学的表演,戏瘾大,眼眸含水,我看过去,在她眼睛里看见我,她含情脉脉的趴在我桌上望着我说我这是喜欢你才看你。
我手忙脚乱的找借口说去卫生间。
辞深深和我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她仍旧拉着她周围的人聊美甲聊口红聊未来,光鲜亮丽的活跃在聚光灯下,吵得我无法睡觉。
我经常在天台抽烟,学校在进来的小门外立了块禁止进入的黄牌,因为这里有围栏坏了还没人来修。
大多数学生会躲在小卖部后面和厕所里抽烟,小卖部后面有个暗格,常年弥漫烟味和女生隐隐约约的呻吟,混乱又腐烂。我发现天台没人来就再没去过那里,但没想到辞深深会来,她推开门,风灌进来,我的校服在风里猛地上下翻飞。
辞深深“马嘉祺你不跳下去吗?”
我把烟夹在食指中指间轻轻抖了抖没理她,烟灰飘飘然坠了下去。秋天一来,教学楼旁那棵枫树就红得透彻,从我这儿往下看的话,像四处迸溅的鲜血。
放学时间太阳仍旧很烈,甚至套上秋天的校服还是会很热,辞深深的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晶莹,阳光笼着橙色,她还像是站在夏天森林里的人,还有渐橘渐藏的天都压在那一根地平线上,她站在那里。
辞深深“我最近一直在那棵枫树下等人,人很多,都女生,后面她们男朋友都来了,只有我没等到,真他妈操蛋啊。”
她接过我手里的烟,学着我的样子吸了一口接着被呛出了眼泪。
辞深深“马嘉祺,抽烟肯定没有和我谈恋爱有趣,你要不试试。”
辞深深重新爬回我自行车后座,她骄傲得像Howoldareyour里的r一样好笑。
她拉着我去小卖部,逼着我喝牛奶,我去卫生间她不一定会去,但她去卫生间我一定得去,我想揍她,揍哭她,可又下不了手,因为她实在是可爱。
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听写不出单词,一起被罚站,一起逛街,去买鱼买花,去看电影,在无人的角落里牵手拥抱接吻。
我想,算了吧,她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