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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说

清风玖馆

听闻蚩家的姑娘为了逃婚与和尚私奔,自此成了尤息城无人敢娶的老姑娘。

【壹】

蚩鸢走进肆月客栈,对旁人的指点熟视无睹,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姿态懒散,挥手招呼小二上酒。

在这尤息城,未出阁的女子是不能在外抛头露脸的,离家两步都得戴上面纱,像蚩鸢这般不仅时常夜不归宿,连穿的衣服不是露胳膊就是露腿的,在大家眼中是比花楼的女子还要不检点的坏女人。

旁人投来的鄙夷目光并未影响到蚩鸢,她此刻趴在窗口全神贯注地盯着对面街角,那个人盘坐的地方还有坐姿都和以往一样。

若不是他身穿破旧的藏青僧衣,手里还捏着一串佛珠,谁能想到这披头散发狼狈如乞儿的男子竟是个和尚。

蚩鸢离开客栈时多带了两个馒头,经过他的时候将其放在身前的钵里。和以往一样,他只是点了点头,始终未睁开眼眸,也未曾开口。

蚩鸢觉得无趣便离开了,半路却又折了回来,蹲在他跟前端端望着他,悠悠开口:“馒头再不吃就凉了。”

他睁开眼,看着钵里的馒头,直到蚩鸢说:“你吃完我就走。”方才捏起馒头吃了起来,只是眸子始终低垂着,不曾抬起看她一眼。蚩鸢看着他出神,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见他动作一僵,她才回神,歉意的笑了笑:“我忘了,你是哑人。”

离开的时候,蚩鸢取下了一直戴在身上的舍利,“我瞧着和尚你与这舍利有缘,便将它赠与你了,也算为方才的冒失致歉。”

直至她的身影远去,他捏着手中的舍利,阖眸无声而笑。

兜兜转转,终归又回来了。

【贰】

蚩鸢再次来到肆月客栈,堪堪坐下,就被旁桌的谈论勾起了注意,回眸便见三两个年轻男子在指着对面街角津津乐道。

“这年头和尚也能蓄发了?”

“听闻这假和尚原本还是净沙寺主持的得意弟子,五年前因破戒归不了佛门,这才流浪在外头成了这般模样。”

“我倒是听说他当年是和一女子私奔了,看来和尚也耐不住寂寞,最近还有个姑娘隔三差五就来给他布施。瞧他那粉郎模样,指不定玩过的美人比咱们还多呢!”

蚩鸢闻言手拳暗握,记下了说此话之人的模样。

当夜,蚩鸢优哉游哉地跟着那男子来到花楼,她肩上扛着一捆麻绳,动作麻利地爬墙进了后院。然后在男子尚在房中等待美人来伺候时,一脚踹开门闯了进去,毫不含糊地将中了迷烟的他扒光了身子,五花大绑的丢进了花楼后院的猪圈里。“女侠饶命!”男子惊慌地瞪着蚩鸢手里的小刀,看她笑眯眯地盯着自己只觉得惊悚更甚,只得求饶:“饶命饶命!我与姑娘无冤无仇的,你……”

“那呆子和尚也与你无冤无仇。”蚩鸢悠然笑着,将匕首从他脖间缓缓下移至他的小腹,“以后你若再敢嚼他舌根,我看你是想保舌头,还是保这命根子。”

“那假和尚是你什么人?我不过说他两句又不曾惹你……”

蚩鸢倏然正色起来:“他是你碰不得的人,哪怕说他一句不是都不行。”

达到目的的蚩鸢好心情地哼着小曲,撇下猪圈里的男子准备溜走。堪堪爬上墙头,还未坐稳就被余光瞥见的那抹身影吓得险些又跌落下去。

仅仅一瞬,蚩鸢便恢复从容,望着伫立在墙外树下的和尚,想来她将将在里面干了些什么他都知晓了。

“小和尚。”蚩鸢唤了一声,在他转身望来之际,轻声笑开:“你可要接稳了!”

随后便张开双臂一跃而下,衣袂翩飞一如当年。

下方的人晃神须臾,眼睁睁看着蚩鸢直直落下,他想伸手接住她时已经来不及。蚩鸢捂着屁股疼得龇牙咧嘴,一面暗自庆幸还好是屁股着地,一面又幽怨地瞪他一眼,触及他歉意的目光,又瞬间什么脾气都没了。见她吃疼模样,他伸出手似乎想询问她伤势如何,张口却无言,又悻悻地收回了手。蚩鸢将他细微的动作收进眼底,暮暮夜色里,他一双明澈如镜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身影。

蚩鸢的声音很轻,像是小心翼翼:“小和尚,我们是不是见过?”

“吧嗒”,他手中的佛珠倏然崩断落地,良久才见他僵硬地移开视线,而后缓慢而笃定地摇头。

【叁】

幽幽竹林间亮起一簇火光,隔绝了城内的繁闹,这处显得格外幽静。

蚩鸢拎着一只捕来的兔子从竹林深处出来,便见和尚阖眸在篝火旁打坐,直至她将兔肉烤好递到他面前也始终未睁眸。蚩鸢又转身将方才在大老远摘来的野果给他。

和尚还是没有接过。

蚩鸢挑眉,“你平常都是不吃不喝的吗?还是你只是不想要我给的东西?”

他终是接了过来。

“净沙寺的和尚都是你这般死脑筋又固执的吗?”蚩鸢有些无奈的轻叹,见他抬眸看向自己,她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敛下眼眸掩去黯然。

“你且放心,天明后我就走,不会缠着你的。”

晨曦微露,靠树而眠的和尚堪堪醒来,被不知何时枕在他膝间入眠的女子惊怔片刻,两人的尾指交缠在一起,他微微一动,蚩鸢便醒来了。蚩鸢抬首端端望着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悠悠道:“小和尚,我想反悔了。”

随后不顾他的呆怔,又道:“你们净沙寺收女和尚吗?不如我也出家陪你作伴,如何?”

他面红耳赤,尚未做出回应,便听后方传来一声怒喝:“胡闹!”

蚩鸢看见来人,霎时面色一变,下意识将和尚拉到身后,而后很怂地向那中年男子迎了上去。

“爹,你怎么来了?”

蚩父横眉怒目地瞪着蚩鸢和她身后的人,以不容拒绝的口吻道:“玩闹够了就跟我回去,三日后便是你的婚宴了,不好好待在闺阁学女红,成天偷跑出来鬼混像话吗!”

蚩鸢紧抿着唇,而后坚定开口:“我不会回去的。”

“那可由不得你!”

话落,蚩父带来的随从便瞬间点了蚩鸢的穴道,动弹不得。接着她便被扛着强行带了回去。离开之际,蚩鸢抬眸望着后方的人,他静默地站在原处,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也无动于衷。直到蚩鸢彻底离开了视野里,他才缓缓阖眸。

三日后,尤息城内热闹一片,听闻是蚩家那位姑娘终于嫁出去了,所嫁的郎君还是前不久中举的状元郎。

【肆】

尤息城内鞭红百里,锣鼓喧天。

迎亲的队伍缓缓而来,惹来旁侧的人纷纷侧目。身披藏青僧衣的男子自冷清的街角踏了出去,扎进熙攘人群间,穿梭在各色杂声里。

“蚩家那姑娘姿色倒是不错的,可惜五年前为了逃婚和一个和尚私奔了,适才耽误到现在才嫁出去。”

“说来也怪那蚩老爷想钱想疯了,若不是他当初硬是要逼着女儿嫁给那贪官老头,也不会有后来那些荒唐事。”

手捻佛珠的人对周遭的一切仿若未闻未见,眼眸低垂,平静且从容地行走在其间,与花轿擦肩而过,而后背道而驰。

只是在那嘈杂的声音里,他似乎听见了一个极轻的叫唤:“弥生。”

他脚步一顿,披肩的青丝垂了下来,终是未回头。

净沙寺钟声悠悠,烟雾弥漫。时隔五年,他又回到此处。弥生双掌合十,一步三叩拾阶而上。

百阶之上,是净沙寺的寺门,此时站着一位身披袈裟的老方丈,看着他一路磕头上来,最后‘扑通’地跪在自己跟前,颤声唤一句:“师父。”

弥生额上的血迹顺着鼻梁滑下,最后滴答一声落地成花。老方丈摇头一叹,念着偈语转身踏进了寺门,任由弥生固执地跪在那里。

天色有些暗沉,弥生阖眸捻着佛珠,嘴里的经文越念越快,心绪也越发繁乱,直至最后一丝清明崩盘瓦解,记忆如潮汹涌而来,满脑海皆被那个爱笑的女子占得满满当当——

“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身姿妙曼的女子以不太文雅的姿势坐在净沙寺的墙头,露出一双洁白裸足,脚踝间系着的银铃随着她轻晃的动作发出清脆声响,如同她此刻的笑声一般悦耳。恰好在墙外扫地的弥生当即垂眸不敢再看,“贫僧法号弥生。”

“唔,弥生小和尚生得真好看。”

调戏得正欢的蚩鸢却因寺内阿娘的一声怒吼吓得身子一晃,直直往地面摔去。弥生眼疾手快的上前接住了她,却是两人双双倒地。

蚩鸢压在他身上,瞧着他闭着眼耳根泛红的模样,忍不住故意打趣:“小和尚,虽然你是和尚,但男女有别,你抱了我可要对我负责的哦。”

弥生一时呆住。寺里的阿娘已经从另一头追了过来,蚩鸢立马拉起弥生拔腿就往山下跑。

“施主这是干什么?”

她回眸嫣然一笑,“私奔。”

【伍】

直到跑出了几里开外,后面的人追不上了,蚩鸢才松开了弥生的手。不想他却一本正经的说这是不对的,还要规劝她跟他回去。

“如果我回去就要嫁给别人了,可我舍不得你。”蚩鸢依旧不正经。

弥生神色恢复从容,“施主莫要再拿小僧开玩笑。”

她耸耸肩,“我爹做梦都想荣华富贵,还逼着我嫁给贪官老头,如果回去不就是害了自己吗?”

弥生虽未再劝她,却执意要回去净沙寺。蚩鸢只好妥协:“好嘛,不过天色已晚,明早再回去吧。”

天色垂暮,回寺也有一段路程,弥生便答应寻一客栈留宿。只是不曾想蚩鸢如此不安分,夜半还闯入他房里。

正值酷暑,夜间也沉闷无风。蚩鸢捏着一片衣角扇着风,直盯着榻上打坐的人:“大热天的,你裹得这么严实不热啊?来脱了脱了!”

言罢,她伸手就开始扒他身上的衣物,吓坏了弥生。瞧着他慌乱失措的模样,蚩鸢不禁笑开,取走了他挂在脖间的舍利,“这舍利就当是定情信物了。”

而后趁他反应不及,偏头在他光洁的脖颈落下轻柔一吻:“嗯,这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

未曾想,弥生这次竟真的生气了,抛下她便离开了客栈。

当夜,临淮镇上一片混乱,弥生走在其间,见百姓皆惊慌逃窜着,嚷喊声不绝于耳。

“龙虎山的山匪又来了!”

“方才就有个姑娘被他们劫了去,只怕也是要毁在那群混账手里了!”弥生顿下脚步。

龙虎山枯木成林,在月色下显得萧索森冷。往里最深处却别有一番景色,扎营成寨,灯火通明。

被束缚着手足的蚩鸢便坐在主殿里,悠哉地和这帮山匪的头儿闲扯着,不过三言两语便逗得高台上的男子拍掌畅笑,随后便命手下给她松绑,甚至与她称兄道弟起来。

蚩鸢瞧着有戏,正要再接再厉忽悠他放自己下山,便见帮主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可姑娘既是女子,与我结为兄弟倒显荒唐,姑娘不如就做我的压寨夫人吧。”

“……”蚩鸢沉默了,未曾想到这帮主看似傻乎,竟还是没上她的当。

彼时外面传来通报,道是寨外来了个和尚。

蚩鸢倏然变了面色,便见那手下向她看来:“那和尚说是来找一个姑娘的。”

帮主亦是盯着她似笑非笑,随之命人将那和尚请了进来。原本从容谋划着如何逃脱的蚩鸢,被弥生的出现彻底打乱了计划,眼看着她和他都被抓了起来,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这呆子不是回净沙寺了吗?怎么还跑来这送死!”

“贫僧不该把姑娘一个人丢下的,是贫僧的错。”

弥生一脸正色地向她道歉,让蚩鸢是好气又好笑,“你不愿对我负责,倒是愿意为我来送死。”

【陆】

两人被困在山寨里好些时日,期间蚩鸢想方设法要帮弥生逃出去,却都无果,最后只好试图与帮主谈判。

“你放了他,我与你成婚。”

“哦?可我已经不想要你做我夫人了。”帮主捏起她的下颚,“而且你好像忘了,你和他如今都是我的囚中徒,是没有资格谈条件的。”

“不过……”他眸光一转,望向将将被带进来的人,抬手将案上的一盅酒端起,森然笑着:“只要他能喝下这杯酒,我就放了他,或许还会把你也放了。”

弥生与蚩鸢皆是一怔,抬眸目光相碰的一瞬,几乎是同时开口——

“我替他喝。”

“不可!”

帮主兴味盎然地瞧着他们二人,“忘了告诉你们,这里面可是掺了烈性媚药的。”

蚩鸢捏紧了手拳,她自是明白这山匪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羞辱他二人,可她不能让他毁了弥生。

“我喝。”平缓从容的声线,让蚩鸢惊怔。“只要你放蚩鸢姑娘下山。”

“不可以!”蚩鸢当即反驳,“我喝!”可那盅酒已被人端了过去,强硬地给弥生灌了下去。帮主看他被烈酒呛得面红耳赤的模样,觉得甚是有趣:“若是和尚你实在忍受不住,本帮主可以给你找个美人来缓解缓解你的痛苦。”

蚩鸢目光深沉地盯着对侧咬着牙闭着眼眸的人,手中紧握的力道令指甲几乎都要陷进肉里。

“他已经喝了,你答应要放了他的!”

山匪帮主大笑,“别急,如果他能挨过这夜,我便亲自送他下山。”

当夜,蚩鸢又被关了回去,与弥生仅隔一堵墙。明月逐渐高悬,在静寂的夜幕里,她能清晰地听见弥生状似痛苦的轻微呻吟声,徒留她焦急无措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房门是锁着的,外面三两个在把守的人已经凑在一起喝得烂醉。蚩鸢费力的爬上房梁揭瓦钻了出去,又从弥生房顶揭开一个洞跳了下去。

被束缚着手足的人衣裳凌乱,彼时狼狈地蜷缩在角落,面容赤红如火云,紧抿的唇却苍白得没有血色。蚩鸢慌忙给他松绑,触及他的肌肤,滚烫的温度让她下意识的缩手,却被紧紧的桎梏在他掌中,下一瞬便双双倒地。

“小和尚……”被压在身下的蚩鸢对上弥生炽热的目光后有些无措。而弥生身形颤栗,似乎在极力控制即将瓦解的理智,伏在她耳畔,费力地开腔:“走……你走!不要管我……”

他紧闭着双眸不敢再看她,鲜红的血自他咬破的唇低落在她的面颊上。蚩鸢眸光流转,在弥生翻身而起之际,倏然将他拉住,而后倾身而上。

蚩鸢咬着唇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理智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一但破戒,他就真的毁了。

最终,她还是选择不顾一切拥住了他,唇齿相碰,十指交缠,一并沉沦在欲望的深渊。

【柒】

天将明,蚩鸢带着弥生逃出了山寨,只是他成功离开了龙虎山,蚩鸢却为了护他而被抓了回去。

当夜,山寨里忽然起了大火,龙虎山皆是枯木,须臾间,火势极速蔓延,满山彻亮,哀嚎冲天。山寨里所有人都仓惶而逃,而纵火的始作俑者却在林中迷了方向。

蚩鸢走不出龙虎山,绝望地等死时,却见一个藏青身影不怕死地闯入这片火光中,直直向她奔来。

“你个傻子!为什么还回来!”

弥生紧盯着她并未言语,而后将她紧拥怀中,认真且笨拙地开口:“贫僧不能再丢下你。”

蚩鸢呆怔良久,随后笑了开来,任由他将自己背起,不顾漫天大火奔往下山的路。

只是凶猛的火势却断了他们的出路,将其逼到了悬崖口。坠落山崖的一瞬,她最后的一声叫唤似风一般缥缈,与现实的叫唤声端端重叠。

弥生陡然睁眼,手中的舍利倏地落地,发出“叮”的声响,不曾回头。

后方,身披一袭嫁衣的女子拾阶而上,最后停在离他一步之遥,端端注视着他,轻缓开腔:“我都要嫁人了,你还是不愿意认我吗?弥生。”

弥生身形一颤,未语。

“我想听你再唤一声我的名字。”得不到回应的蚩鸢有些不甘,“你并非真的哑巴,你不肯开口,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而他只是念了几声佛语,蚩鸢便不管不顾将他拥住。

“你说过不会再丢下我的,既然你在五年前就破了戒,你回不去佛门,为何还不肯还俗找我?”

弥生阖眸,终于开口:“既然施主如今已觅得良缘,也该放下求不得的执念。”

“求不得?”蚩鸢喃喃:“我以为即便当初你是被迫无奈,也该是同我两心相印的,原来那只是我的求而不得的一厢情愿?”

他撇开脸,沉痛道:“那是贫僧的罪业。”

“如此,那也是我的罪业。”

言罢,蚩鸢倏然侧身吻上了那冰凉的唇。弥生惊怔的睁眼,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伏在他肩头,轻笑开来:“你看,你并未拒绝我,又何苦再自欺欺人?既是求不得,天地偌大,这五年你为何独独留在这尤息城里?又为何要让我再找到你?我若是不假装自己的记忆尚未恢复,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愿意再见我了?”当年跌下山崖,蚩鸢因此落下顽疾,导致失去部分记忆,弥生将她送回蚩家后便未再联系。

她的记忆其实早已恢复,只是一直被软禁在家中,直到半个月前阿爹带她去未来夫婿家时偷偷逃了出来的。所以这半月以来她总是往肆月客栈跑,为的不过是多看看他而已。

始终得不到弥生的答话,蚩鸢便随他一起跪了下来,态度决然:“你若当真心无所挂,当你踏进这扇佛门,剃去这三千青丝后,我便离开。”

弥生紧抿的唇终于有所松动,无声而叹:“蚩鸢,何苦……”

【捌】

想来净沙寺的和尚大抵都如弥生呆子这般固执,蚩鸢生生陪他跪了两日,也不见他有所动容。

这天夜里,灰蒙的天飘起了雨。寺内有个小僧打着伞出来关寺门,瞧见外头跪在雨幕中的二人,摇头一叹便合了门。

蚩鸢的身间还披着厚而繁复的嫁衣,雨水拍打着浸湿的身子,早已麻木得察觉不到凉意。身侧的人倏然站起,扯着宽袖勉强的挡去她头顶的雨。

“回去吧。”

蚩鸢抬头盯着他不语,直到弥生无奈妥协:“我跟你走。”

蚩鸢当即喜笑颜开,倾身扑进他怀里,双双向后倒去。弥生触及到她的肌肤,冰冷异常,垂眸看去,趴在他身上的人双目紧闭,没了声响。

蚩鸢五年前落下的旧疾复发,且来势汹汹。

弥生带着她四处寻医无果,听闻白於山有女仙,可治百疾。他当即背着蚩鸢上了白於山。

白於山山形陡峭,且终年积雪,弥生在途中几次遇险。迷迷糊糊醒来几次的蚩鸢瞧见他遍体伤痕仍背着自己不曾松手半分,不由费力地开口:“小和尚,我们回去吧,不要上去了……”

她不忍让弥生为自己如此,却忘了他素来固执,只道:“既是贫僧的罪业,便不该由阿鸢替吾遭罪,定能医治好你的,一定会的。”蚩鸢轻笑几声,喃喃着一句“真是呆子”,而后便再次陷入昏睡。

最终两人是如何上去白於山的,弥生也不知晓,他醒来时人已经在泥犁殿里。

有一素衣女子缓步踏来,想来便是传闻里的女仙,弥生当即向她求寻医治蚩鸢恶疾之法。

女仙凰夷却道:“白於山有白於山的规矩,凡是踏上此山的人,皆要从这泥犁殿里走一遭,你若能挨过里面的十八般酷刑,活着从里面出来,我便救她。”

泥犁殿设有十八般酷刑,形如地狱,从里面走一遭,便是九死一生。

凰夷本以为弥生会放弃,毕竟几百年来,还从未有人能在里面挨到第四刑,更遑论是活着出来。未想,弥生却毅然踏了进去。

蚩鸢已经转醒,伸手欲阻拦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踏往刑台,眸中蒙了水雾,一遍遍无声喊着:“傻子!傻子……”

刑具一道道使在弥生身间,不过片刻便鲜血淋漓。他勉力抬眸看向外面哭成泪人的蚩鸢,无声而笑:“别哭,这是我应该受的。”

当弥生气若游丝地从泥犁殿爬出来的时候,蚩鸢已经被人带走了。他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拉着凰夷的衣摆,张口欲言却只喷出一口血。

凰夷惊诧地看着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摇头:“究竟是何等强大的执念才能令你生生挨到现在……”而后摆手命人过来带他去处理好伤口后,就送他下山。弥生艰难地抬头吐出二字:“救她……”

“你既然活着出来了,她自然也不会死。”凰夷目光深幽,轻叹:“只是,你如此为她拼命,但她却永远也不会知晓,你可甘心?”

“那姑娘的经脉皆损,只能以蛊续命,但同时蛊也会吞噬她的记忆。所以她醒来后会彻底忘记以前的所有记忆,包括你。”

弥生垂眸,久久未作声,半晌才缓声道:“如此也好。”

【后记】

半月之后,蚩鸢的夫君前来白於山接她归家。途径净沙寺,寺外有小僧执帚扫地,她远远瞧着那背影便觉甚是熟悉,遂不顾夫君的阻拦跳下车舆,提着裙摆拾阶而上。

“小和尚,我们……是不是见过?”

背对她的小僧身形一僵,回头却未抬眸看她,只轻声道一句:“未曾见过。”

作者——时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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