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无尽的海，只有海。人都说海很美，有多美？若你每日入眼只有海，你才知道，海的孤寂。
岸边有人，与其说人不如说是毛绒绒的生物，在一块岩石上一动不动，怀里还紧紧的抱着一块比自己还大的木头，浑身湿透。之所以说是毛绒绒的生物是因为除了能辨别四肢和身上残破的衣服外，已不似人形。
从那人脸部的轮廓里慢慢睁开一双眼睛，一双充满了血丝的，几近分不清了黑白的眼睛，仿佛被恍惚中看到的阳光刺痛，又一瞬间闭紧，然后又尝试着睁开，反复数十次，最后两眼开豁。
“……神仙……”声音沙哑，像金属之间的摩擦声，又有些咬不准字音，就好像是太久没有开过口说过话。
十年。
十年不长，凡人也才灵智初开，神仙更只是一个打坐的功夫。
十年太长，石猴出海离开花果山已经十年。
“猴子你没事吧。”
一只小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身边的岩石上来。这是一只非常美丽的狐狸。全身毛色火红，像涂了一层油彩，在阳光下闪动着华丽的光泽;身段优椎，四肢匀称，两只肉感很强的耳朵挺神气地竖立着;那条雪白的眉毛使它的鼻子眼睛和整张脸显得生动传神，甚至还有几分妩媚。
“狐狸？你会说话，你是妖精。狐狸精…”猴子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岩石上。
“哼，你不也是妖精吗，干嘛，妖精救了你，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小狐狸一摇尾巴变成了人形，除了尖尖的耳朵和依然雪白的眉毛，就只有身后那只毛绒绒的尾巴左右晃动着，虽然如此却并不显得怪异，而是平添了几分乖巧与妩媚。
“这狐狸不只勾引白面书生吗，怎么，猴子也不放过？”猴子想起老白猿讲过的狐狸精的故事，心中不禁有了几分警惕，说道：“好吧好吧，就暂且当你是好人……我去，你干嘛！”
小狐狸狠狠地揍了他脑门一下，猴子发出一声哀嚎，抱头大叫起来。
“狐狸精你干嘛！”
“什么叫暂且当做好人！我救了你哎，好心没好报！”小狐狸气冲冲的看着猴子。
“额，那我道歉，对了，话说你是怎么救的我啊？”猴子偷偷看着貌似还在生气的小狐狸问。
“把你肚子里的水踩出来啊。”
“好吧，那谢谢……嗯？哪里不对……”猴子正下意识道谢，却突然觉得好像自己吃亏了一样。
“什么不对，就是我救的你。嗯，那个你是哪来的？”小狐狸有些心虚，赶忙转移了话题。
“东胜神州来的。”猴子松开抱着头的手，沉默，过了一会，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
“这么远！你怎么来的啊？”
“是远，就像是天的另一边。怎么来？当然是走过来的，我又不会法术。”猴子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着说。
呼呼的海风给猴子轻飘飘的话语增加了说不清的沉重感，那嘴角的微笑也有了苦涩的味道，还有些咸，像海水一样。
“你来这干嘛？”小狐狸看着他。
“不是说了我不会法术吗，来学啊。”猴子转头看着她。“但是一个神仙都没遇见而已。”
小狐狸看着他脏兮兮的样子，听着那依旧轻飘飘的话语道：“你怎么就知道这里会有神仙。”
猴子闭上眼睛，却好像在望天。
“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我走了十年，飘过东海，到了南赡部洲，弃船上岸。”
“我见了好多人，我学那些人说话，学他们吃饭，学他们用工具。”
“有人说我是妖怪，要杀我，有妖怪说我是间隙，想抓我回去。最后我都逃走了，我躲进森林里，他们抓不住我的，哈哈……”
“我在森林里摘野果子吃，上了岸又去人家里偷吃的，海里没有东西吃的。其实有一次一条鱼跳上了我的船，那时候我已经饿疯了，我狠狠的咬了它一口，咬下去的时候我听到它求饶说放过它，呵呵，鱼怎么会说话，可能真的太饿了……它本身受了伤，鱼鳞都碎了，我就把它带上了岸，找了一条河把它放了……”
“还有个国度闹饥荒，他们都饿疯了，就像海上的我一样。他们看见我就好像我见过的恶狼见了兔子一样。我很害怕，我开始逃，但还是被人追到了，那是个恶魔，他想吃了我，我知道，所以我把一支尖木头插进了他的脑子里，然后我吃了他。哈哈哈……真的，他不知道刚上岸的我一样饿哈哈。”
“就这样吧，晃晃悠悠的，走了有八九年，最后又渡西海。偷的船被浪卷破了，我抱着一块木头在海上飘了数十个日头。快靠岸的时候可能晕了，醒来就在你面前了……”
小狐狸听着猴子平淡的描述，盯着那双闭着的眼睛，看着那带着执拗的脸，红了眼。天空也听着，所以红了一大片。
猴子睁开眼睛。
“但是每天这个时候，都有晚霞陪着我……”
一缕微笑爬上那凝固着血迹和海水与泥土的脸颊。
两个小妖精一起靠在岸边的岩石上，背景是一片红的发紫的晚霞和并不蓝的海。
一个在笑，一个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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