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目的地，一直走，一直走，总觉得离锦城还不够远，还不够远，我还能看见那一片片触目惊心的红，沾染在我眼中，怎样也洗不掉。
我一直走，最终在新疆停留——这一停留，就是七年。
每天，天不亮我便起床劳作，做着最苦的活，顶着烈日或风雪，一直到深夜，拖着疲倦沉沉睡去——只有这样，我才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够睡得着。
刚开始的一段时间，每天晚上都噩梦连连，然后会有人温柔拥我入怀——那么温暖，每晚如是。许啸，是你吗？
渐渐地，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过去的一切离我越来越远——我终于完全摆脱了过去。
可是，前几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苏扬平打的。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联系上我的。
他说，洛落，你奶奶病重，想见见你。
我默默挂掉电话，在脑海中已勾勒不出奶奶模糊的容颜。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回去。
也就是那天晚上，我梦见了爸爸妈妈，还有许啸。许啸笑靥如花，向我伸出手。他说，落落，回来吧，我和爸妈都想你了。我正要握住他的手，却一下子惊醒，跌入现实。
我坐起身来，无声泪下——夜，很冷，可是在寒冷的夜，再也没有人会拥我入怀，给我温暖。
第二天，我就买了回锦城的票。 往事再次浮现在眼前，我以为我会哭，但我没有。
落落，奶奶拉过我。今晚陪奶奶，好吗？又是那样近乎哀求的语气。
好。我强忍下泪意，笑着点头。
这是七年以来第一个不再寒冷、不再惶恐不安的夜晚。
落落。奶奶忽然开口，有些事情，我瞒了很久，但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让你知道。
什么事？我看向奶奶——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我惊心动魄了。
我是你的亲外婆。
我倏的瞪大眼睛——我自然知道“外婆”这一词的含义。
奶奶叹了口气。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啊。我和你外公算是青梅竹马，可是后来我们没能在一起，各自成了家。那时扬平他爸经常不在家，我耐不住寂寞，就去找你外公。后来，我就怀上了你妈。我悄悄把她生下来，你外公把她抱回去，对别人只说是捡的一个孩子。
外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记得当时我们一家去外公家玩，外婆总是不太待见我们。那么现在想来，也并非是无法理解了。
那天，奶奶继续说，扬平说他交了女朋友，就是你妈。我当时极力反对，他们可都是我的孩子，他们是兄妹啊！后来，你妈就嫁给了你爸。凌宇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将我的女儿交给他，我放心。
落落，奶奶忽然看向我，你能叫我一声吗？
我的唇张张合合，却是吐不出一个字。
奶奶。最终，我轻轻唤了一声。
奶奶轻叹，眼中有伤心流露。算了，睡觉吧，落落。
一夜好眠。
奶奶就这样再也没有醒来。我没有哭——我只是摇着她逐渐冰冷僵硬的身体——那情形竟是那样熟悉。
奶奶就这样走了。
我没有参加奶奶的葬礼，而是去找高阳——我还不知道许啸的墓地在哪里呢。
我按了按门铃，前来开门的是一名女子，一看上去便知道是一个温婉淑良的人。
我微愣。不好意思，我走错地方了。我说着转身要走。
哎，她叫住我。你是洛落吧？
你怎么知道？我错愕。
我老公常提起你。她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你老公？
高阳。
我恍然大悟——不过真没想到，当初口口声声说着红颜祸水的高阳，竟会娶这么一位美丽贤淑的妻子。
进屋坐吧，我老公一会儿就回来。她热情地将我迎进屋。
屋里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在玩耍。他们四处乱窜，追逐打闹，满屋回荡着他们的笑声。
啸儿，落儿，家里来客人了，别闹了。她招呼着，随即对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我的两个孩子，他们是龙凤胎，一个叫高啸，一个叫高落。你……不会介意吧？她试探地问我。
我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摇摇头，说，不会。这样很好，真的很好。我看着那两个瓷做般的小人儿。高啸，高落——真的很好呢。
阿姨，你为什么要哭啊？高啸跑到我跟前。
阿姨没哭。我眨眨眼，挤出一抹笑。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在医院的那个小男孩，和此刻的高啸竟是那么神似。可我知道，他们不可能是同一个。当初医院的那个小男孩，早已远离。
啸儿，过来，别无礼。她斥责道，抱歉地望着我，洛落……
我没事儿。我笑。我真的很羡慕你。
她笑笑，不语——我从她的笑中看见了无尽的幸福与满足。若是当年，我也能这样笑，多好。
高阳看见我时，有一瞬间的错愕。你回来了？他笑得有些尴尬。
嗯，昨天刚到。那个……我想问……
你想问什么？是许啸的墓地吗？
我点点头，惊诧他竟然一下子就猜中。
你不用去许啸的墓地。高阳说着，上了楼。
我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他还是气我的吧。我确实是红颜祸水啊。
洛落，别放在心上，他并没有要针对你的意思，他一直就那样。他老婆安慰道。其实，这些年他也很想你。她低喃
什么？我怀疑我是不是听错了。
没什么。她尴尬地笑笑。
给你。高阳走了过来，递给我一个木盒。
这是？我不解地看着他。
许啸的骨灰。高阳说着，不愿再多说什么。
我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
许啸，许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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