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杨盛泽带兵出城镇守边关过后,杨沙海便担待起了巡城守城的职位,女儿走了过后军营里面的兄弟成日里都是无精打采,到是有几位总是回忆着同杨盛泽是如何划拳喝酒,比武斗才的事情。
女儿走后本就是无聊,奈何家中唯一的小儿子也跟着上了山,虽只见过一面那和尚,但终归还是信他,将儿子让给了空恒,自是不知他儿杨绍现在已经非彼时杨绍,日渐精进了。
托腮闷坐在军营里面看着那群光着膀子的汉子们摔跤比武,虽有摇旗呐喊者,但日日如此也觉着颇为无聊,几个回合下来场上摔跤的两人皆是汗流浃背,这呐喊声也没了劲。
“哎……杨小将军在就好了,她不在的时候好无聊啊……”
“就是就是,整日摔跤都摔腻了,将军也不给想个乐子出来,无聊啊……”
“哎,不玩了不玩了!热死。”
“都散了散了,待会儿哪一队出去巡逻记得自己准备啊。”
……
只听得将士们一哄而散的声音,杨沙海也自然知道这般肯定是无聊,这有力气的,有看头的,日日摔跤他们也是看腻,无非就是分了一胜一负,看多了便再看不下去。
杨沙海拍拍身上不曾有的落尘便站了起来,一身玄铁铠甲穿在他身上也没有让他步履缓慢,反倒是还比旁者快上许多,士兵们见了自然是恭恭敬敬喊上句杨将军,平常百姓见着了也是慌不忙迭地叫他杨大将军、镇国将军。
这些虚名以前杨沙海可是喜欢的不得了,现在却觉得听腻了许多,一个人回了杨府也觉得冷清,本想着去找慕容复喝上几杯酒的,这才想起他又带着女儿出门忙生意去了,偌大的将军府除了下人之外便显地极为冷清。
杨绍不在过后没人陪他斗嘴闹腾,他也是浑身不自在,本以为少了两个“麻烦精”会清静许多,他到是没有想到这清静会像现在这般冷清,一个人回房褪甲挂在盔甲架上,只见床边竖立着跟两米多的长枪。
尾部是青绿色的翡翠装裱,连着一路往上是那雕刻的银龙,尖锐的枪头闪着寒光,银龙上有着更多的黑色痕迹,似在诉说着它的历史,杨沙海笑了,若不是因为武官只能佩剑,他才不会把自己的“好兄弟”放在家里面雪藏。
他指尖轻触碰到了龙头,愣在空中微微擦过,亮光闪过似是在回应他,只看着便陷入沉思,当初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之时,只因不服气便学了这长枪,可不知这一学,一用,便是征战二十几年,还记得,第一次同两个孩子母亲相见时候的模样。
他依旧穿着身铠甲,持着长枪坐在马上。而他的夫人则是穿着淡粉色华衣,外披白色纱衣,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使得步态愈加雍容柔美,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他大概是记不起自己穿的到底是什么了,只记得,他坐在马上,他的夫人站在树下,只是一眼,便互相托了终生。
他看着出了神,跟着他数年的宝贝怎么就一直搁置在房内了?若是不拿出去活动活动,旁人还笑他杨家回马枪不真,吹嘘罢了。
覆掌握住那根长枪,许是搁置太久的缘故,致手上立刻沾染层层落尘,他笑着摇摇头,如若不是因为那俩小家伙离开,自己太过于无聊,怎会瞧见这根已经不起眼的武器了?取下平日里擦剑的白布,提着那杆长枪便出了房间,落坐在院中亭子里。
横放在桌上抬手便拿白布细细擦拭着,下人们见了也是好奇地围过来,从未见过老爷舞过枪,这下便有了新鲜看头,一个个的都趴在柱子边上探出个脑袋瞧着杨沙海,时不时还低声讨论几句。
只稍擦拭小会儿时间,原本白净的帕子便染上了颜色,他只轻咳声,懂事的下人便送来白布供他擦拭,而那块白布却是被下人们拿下去搓洗。
“诶,你们说老爷会不会舞枪啊?”
“嘿!你们还不知道啊?老爷年轻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枪!我之前可是听几位军爷说过的!”
“哦?那可厉害了……不过自从我进府,就没见过老爷这根长枪啊?老爷平日里不是佩剑么?今日怎么换成这宝贝了啊?”
“啧啧啧……你们看这底下的玉,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肯定是宝贝。”
“就是就是……”
……
旁人只顾着低声交谈,杨沙海便也不太在意他们说的什么,不一会儿便擦拭干净,放下白布起身拿在手里倒腾转了几圈儿,只当是个热身,没想到引来阵欢呼声,这下倒好,操起老本行却有种卖艺的感觉。
“老爷好厉害!”
“这东西少说也有几十斤重吧?老爷臂力当真好!”
“真是厉害啊!”
他抬腿踢起下摆撩在手中,作着势头三步一停往后一仰,手中长枪后尾柱地,阵声响便传来,不是多么的次耳朵,到是有些空灵的感觉。
一路转着长枪出了亭子到了院中,脚下挪了步子,侧身用力一挑,只需听出枪声便知那一击的力道十足,快速弯腰手指拨转倒在身后,又顺势到了眼前,尾部又是狠狠柱地,身子顺势后仰而去,只下盘定在原地,把着枪杆往后仰身用力一刺,下人们还来不及拍掌欢呼,杨沙海便“哎哟”一声倒在地上,下人见了被惊得不轻,七手八脚的冲了过去将他扶起。
“哎哟……人果真是老了,这回马一挑都做不到了,老了老了,当真是老了。”一手扶着自己闪着的腰,另手便是捶胸顿足哀叹于此。
下人见了也是顺抚着他心口,闲着的便是给他揉揉腰,捏捏肩,“老爷,您这回马挑当真漂亮,虽说是……嗯……受伤了,但是吧,老爷您没在马上啊!自然是要受伤的!”
“也对……嗯……没老,我可还没老。”他只抿唇咂舌微微蹙眉,随即便笑了出来,那落在地上的长枪也是被下人们捡起放在他的面前。
“老爷,要不……您跟我们说说您这枪的故事呗!”见老爷现在如此平易近人,便都瞎起着哄想听听这些陈年旧事。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有什么好听的。”话虽如此,他还是摸着枪杆阖眸细细回想起来。
初为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杨沙海便有着不服输的傲气,即使是在严刑拷打前他也是宁折不屈,只因那天恰巧骑马路过棵树下瞧见位熟睡的夫人,这便一眼入了迷。
当初他可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小将军了,自然是心中气焰比谁都傲,可偏偏那小姑娘怎么也不肯理他,这般受挫怎么能行?日日纠缠终是让小姑娘理了他,可小姑娘只是念到句,“好是好,可惜,用的武器不对,你若是能练会长枪杀敌,我便嫁你。”
这么句玩笑话他到是当了真,命人造了把银龙长枪便日日夜夜兼程练习,彼时有位比他官高的将军压了他一头,这心中的气便又是堵着,两军交战之时,那位大将军迟迟不肯发兵。他虽急也无可奈何,恰巧那先前见过面的姑娘出现在城楼之上,负手而立,腰间别着把丹青色的宝剑,这模样着实好看。
想着在喜欢的人面前不能丢了脸面,擅自打晕了那将军带兵布阵迎敌,凭着身上乘的轻功和手中的长枪,直取敌将首级,届时他跨坐在敌将的马上,翻身往后一挑,直中他咽喉,将那人刺死在战车之中,这战使得他封神成名,乃“回马枪”。
下人们听的起劲儿,杨沙海讲的也是激动想着当年是如何做到的,丫鬟们幻想着能否拥有绝美的爱情,而仆人们则是想象着自己身穿铠甲,怀中娇娘的样子。
少年鲜衣怒马为红颜,自持长枪狠冲敌营。
千百敌中取将首级,获地娇娘倾心。
这般感慨自己的力不从心,时而又想着何时能够再舞这枪杀敌一战,哀叹几口气后便挥挥手让旁人下去,只抬手抚了枪神暗自伤神,枪在,可原来的人已经不在了,这大概就是最大的遗憾罢。
提着手中的枪进了后院祠堂,看着眼前的牌位他亦是伤感许多,燃香供奉祭拜过后便靠在那供台下边儿,抱着那杆枪盯着某处出神,只感受到了微微拂过的清风,似是带有让人安心的功效,他眼底的惆怅和伤神到是褪去不少。
他惆怅的,便是此情难寄。自己的夫人在生下儿子过后便离去了,到说真的,面上说着将军怎么会在意儿女情长,可在他夫人去世的三年里他可是白了许多头发,嫌少,或者从未哭泣过的他,倒落了许多眼泪,自苦空情多留恨罢了。
抚着枪身,又受着那徐徐来的清风,他便是心安下来,微微仰头看了下立着的牌位,他撑着坐起身子过去将其拿了下来,指尖轻轻摩挲而过上面刻着的名字。
“俞淮”。
她的名字。
他心底自始至终都住着个人,便是已故的夫人,看着看着便又有些伤神,莫名的红起来眼眶,许是儿女皆走过后,他才得以卸下这高大雄伟父亲的样子,现出这般的哀伤。
“你怎么睡那么久啊?儿子都八岁了,你还不醒,当初可是你攥着我手跟我说的就睡一会儿的,夫人可真是贪睡。”
他只且轻声开口,一次又一次地抚着上面的痕迹,现在的他不再是那威威风风的大将军,不过是痴痴等着夫人“醒来”的人罢。
他将那牌位放了回去,吸了吸几口气便硬生生憋回去眼泪,拿起那杆长枪,叫人备了一篮子的水果,又拿长枪挑着两壶酒步步出了杨府,径直往杨府的左边走去。
管家见老爷去的方向自然知道是去的哪里,那里,葬着杨沙海的夫人——俞淮。
一片青青草地之上突兀地冒出个坟包来,前面还有块布了青苔的墓碑,他来的路上栽满了柳树,柳树枝条飘在这四周,他步步踏来走到了那碑前,半跪下来将篮中的水果放在墓碑前,轻轻抚了抚碑上刻着的名字,轻声道,“我来看你了。”
这便在墓碑边坐下,取下枪上挑着的酒壶,靠在墓碑的边上便掀开封口布,浓烈酒香溢出飘散在这四周,他将枪靠在那鼓起的坟包上,便仰首饮酒。
浓烈的酒水滚入喉咙之内,到是有许多的酒水没有入腹,脸上带着许多的水珠,长叹口气垂首阖眸,张嘴喘气不一会儿,这便侧首看了看墓碑。
“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当时的我比现在好看多了,嘿嘿……如果你在的话,肯定又要说我刚愎自用了吧?如若我这话说出来过后,你也会反问我,你的容貌变没有。”
他的夫人他自是最为清楚,俞淮在的时候便是爱这般同他打趣说笑。
两坛烈酒就这么被他半喝半往脸上倒着喝完,许是醉酒的意思上来,这便靠在墓碑之上幽幽阖眸。
睡梦之中俞淮似乎在他身旁,轻抚着他面庞,同他再次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