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太医道:“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望者望之毛发,气色;闻着闻之呼吸之浑浊;问者问之起居饮食,已有病症;切者切奇经八脉。在四者之后,所有信息可以将我们带向问题所在,那问题往往是表象病症的内在原因。如若病症已发,不管如何治疗,总是剜肉补疮,对身体伤害已经造成,如若治愈后期不精心护理,这些伤害都是无法弥补的。”说到这,有意无意的朝孙诺坐的席上瞄了一眼。
孙诺抱紧了暖壶,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懂。
崇祯点点头,继续问道:“就未起之病症,起因大多是内因还是外力侵害。”
程老太医道:“好问题。除了刀伤、箭伤此类外力所引起的病变,大多数的病症都是内因为诱导而犯病,内因多为不遵循四季时令,当地环境等,又或心境抑郁所引起的。如秋当收,冬当藏,却不遵循节气变化,秋天却仍然根据自己的喜好,吃一些散发之物,喝烈酒,长期如此,必会成为诱因,造成身体本身能力下降,出现阳气不足之症状。而外感六淫之邪从口鼻皮毛肌腠入侵,旁人可能并不会有任何不适,对于阳气不足之人,就有伤肺腑之可能。如汉代的张机在《金匮要略》此书中就曾这样写道‘千般疢难,不越三条:一者,经络受邪,入脏腑,为内所因也;二者,四肢九窍,血脉相传,壅塞不通,为外皮肤所中也;三者,房室、金刃、虫兽所伤。’前两者都为我们所指的自身原因,由此可见大多数病症都是由内部的原因若引起的。”
崇祯追问道:“那内因与外因是否应区别对待?”
他此言一出,孙诺却于忽然之间明白了他之前对农民军以安抚为主,后金军却是主战的策略背后的深意。农民军再厉害,仍是子民。他对他们仍有责任,他仍然想挽回这些已经病变的他的子民。所以才殚精竭虑,才倾其所有,才在死前说出“勿伤百姓一人”的话。众生,哪怕是反贼,也是子民。孙诺的心中又一次翻江倒海,她的帝王,她同时也明白了昭依一生只奉一人为帝的原因。因为日日陪在他身边的昭依看得清楚明白:他,本身就是无人能代替的。
他此话一出,堂上顿时没了声音,本来小声与伍文思交谈的李朴方也站直了身,竖着耳朵朝这边听。
而程老太医却没有说话。
崇祯又问:“从医理上来说,内部诱因与外部诱因是否需要区别对待?”
在他不断追问之下,程老太医道:“这得视情况而定。治未起之病症,专治内因。治已起之病,若病起之初,可关注内因,内因消失,外力不侵;然而病已成型,则外邪已然入侵,那时专治内因已无法根除病痛,必须内外兼治,才能拔毒除邪,扶阳固正。”
崇祯继续追问:“若已病入膏肓呢?又该如何?”
程老太医理了理衣裳,道:“那时就只能下猛药对付症状,再看气数调理内部脏腑器官了。毕竟智可以谋人,但不能谋天。医术也如此,没有办法救气数已尽之辈。”
此言一出,院落里似乎又比刚才更安静了些,只能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有时还会带落下一点点积累枝头的雪花,平添一股萧瑟之气。
过了好一会,崇祯才呼出一口气,道:“夜已深了,送老太医回房休息吧。”
程老太医点点头,拱手作礼,没有再说一句话,退下了。
崇祯站了起来,准备走过来扶孙诺。不知道是应该坐太久腿脚麻木,还是怎的,他下台阶时尽一趔趄,虽然他旋即站定,左右也赶忙扶住,不过孙诺还是看得真切。她的心又被像被谁扯了一下,疼得无法言语。
她忙站起来,迎了上去。他看她的眼神,万水千山。她看他的眼神,却是生死不再离。
他又何尝不懂他的昭依的眼神,他等待了无数孤单岁月的眼神。他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她,手却还是停在了半空中。他艰难说出送姑娘回房休息的几个字,回身走了,没有再回头。
孙诺望者他那孤单的背影,她那泪水莫名的就滑下,她心底扬起的还是那句话‘不能见尔悲伤。’
第二日孙诺被照进房间里的阳光晃醒,开了窗,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的空气,趴在床沿上看窗外的美景。虽然只能看到后院内的美景,虽然有些部分雪已经开始化了,可笼罩在飞墙琉璃之上,还是白得敦然,可爱。
孙诺看了好一会,听见有人小心敲门,叫了声进来。
小豆子端着热水进来了,一看孙诺开着窗,忙把手里东西放桌上,去将窗户关上。
并数落她道:“姐姐怎的这么不小心,衣裳单薄不说,还开着窗子,姐姐不知道化雪的时候最为寒冷吗?”
他伺候孙诺漱口,洗脸。
完毕,孙诺又懒洋洋的趴在床沿,道:“豆子,我都不想起来了,不知起来后该做什么。”
她的直觉告诉她皇上已经准备好要推开她,离她而去。自从那一夜入梦掉入湖中,获得了所有的记忆,皇上眼中的离别之势一日甚过一日,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会推开她,她却对又一次强加于己身的离别手足无措。她应该怎么办?小豆子于事无补的安慰了她一两句,出门去了。她将随身带着的笔记本拿出,在辽东时战事虽紧,她还是养成了每到一处就做记号,画轨迹图的习惯。如今她于毫无头绪之时也只是习惯性的摸出本子,习惯性的用小豆子给她削的炭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算算。她边画边想,为今之计,在探知崇祯真实想法之前不能离开,要探知他意愿,只能花时间重新获得他的信任。此地是地狱也好,天堂也罢,只要他带着那没有元神的躯体在这里存在一天,她就不能甩手而去。可娜娜却与此无关,一定得先送她回去。她思及此,起身穿好衣服走出门去。
皇上与程老太医都离开了,孙诺也让伍文思等收拾一下,准备回宫。
小米子道:“我们不等晚上皇上回来后再一起回宫?”
孙诺知道他是想问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是否能回宫,可她却知道等到晚上等来的极有可能是一道圣旨,一道让他们明日进宫的圣旨。她也不会再入什么玉灵宫,皇上一定会催促她入秀屏宫见坤兴公主。
如此也好,有了四处行动的自由,能带着坤兴继续画轨迹图,与关大行动轨迹的交点就指日可待了。
所以她淡淡的道:“不等了,我们入宫后再禀明圣上即可。”
于是一行人脚跟脚的出了院子,走过亭台楼阁,穿过长长的廊桥,终于走出了府门。
她转过身,看着那两扇逐渐关闭的厚重的府门,无意识的摸了一下头上黄色的发簪,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
等到得对岸,小豆子去附件找了辆马车,让孙诺上车,又四处用随身携带厚布给遮住车窗。
他忙活的时候孙诺才明白他临走前带上厚布的用意,不禁感动,道:“豆子,我病全好了,现在没有那么娇气了,你以后不用弄这些了。”
小豆子道:“那不行,程老太医说了,只要是病症已起,不管如此治疗,总对身体有大损耗,更需要病症好后精心调理。姐姐你能不能完全恢复,甚至变得比以前更好,这段时间最关键了。”
孙诺笑笑,没有再说话。
一行四人加一顶轿子很快来到宫墙根上,他们几日前是从永安门出宫,此次还是想着从此门入宫,却无金牌,果不然被拦到了宫门外。
那守永安门的是个叫永安的愣头青,就算是崇祯本人都需要走到跟前,他才放行。孙诺等人虽然两三次从此门出,都遇到他当值,可没有金牌,他却无论如何不让放进来。而且摆出一副要进宫门可以,杀了我再入的气势。小豆子讲不过,撸起袖子想揍他。孙诺撩起帘子,走了出来,将头上的簪子取下,双手奉上,道:“这位当值的兄弟,我们也不进去,就麻烦你让人带此簪给皇上通报一声,如何?”
永安这才极不情愿的进了门。
一行人沮丧的在那永安门外等了好久。孙诺为了让大家开心些,讲些在关外的趣事,却不想让伍永思想起了他哥哥,李朴方默默在旁剥树皮,小豆子蹲在地上一言不发,大家似乎更沮丧了。就在大家都默默无语,度分如时之时,永安门终于又打开了,一位不认识的太监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愣头愣脑的永安。
那太监清了清嗓子,道:“奉皇上口谕,袁姑娘及从人入秀屏宫。”
然后转身做了一个迎客的姿势,道:“姑娘,请。”
孙诺呼出一口气,心道果真如此,跟着那不知道名字的太监进了宫。小豆子进入宫门时还不忘狠狠的瞪永安一眼。
至此回京将近一月,孙诺终于如愿以偿的入了秀屏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