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声沉闷的干嚎,李山突然醒来,挣扎着想坐起来,双手抱头,一脸的惊恐,好像梦见什么恐怖的事,啊啊啊的干嚎!
“别怕,别怕,这里没鬼子!”
柔声细语的安慰,李山没听到,只是干嚎。一会却觉得头被人抱住,许是觉得有依靠,便双手也抱过去。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哭得更甚。
“别怕!别怕!”卢双抱着李山,轻轻拍打他的头安慰着。一会又想起什么,说:
“放心吧,你的家人我们已经安葬好了!”
李山安静了点,听得此话,又是悲从中来,嚎声更甚。连着卢双也伤心泪落,双手抱得更紧几分。
昨天队伍行进途中看见黑烟滚滚,便知道又是鬼子屠村,政委带人过去时,只见火光连连,满地鲜血,却只有四具尸体,仔细查看,才发现李山没死,便将他带回队伍医治,其家人则就地挖坑掩埋。
“你叫什么名字啊?”卢双问道。
李山慢慢止住了哭,呀啊呀啊的在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这下急了,更大声的说,还是说不出。
“好了好了,不说了,别急!”卢双赶忙安慰道,想来此人是个哑巴。
这时走过来一老者,约莫六十岁,穿着一身长衫,弯腰检查李山的双腿,草药用布条绑着,倒也没掉下来,说:
“这腿怕是保不住了,这几天看下把它锯掉,保一下这条命吧!”
李山注意到自己的腿,忽然觉得钻心的疼,又啊啊啊的叫喊。
“要赶路,锯不了,得找个安稳的地方,现在你只能先忍着痛了——你喉咙怎么了?”
李山又啊啊啊的叫喊,也不知是在说他的腿还是喉咙。
“原来他不是哑巴,而是哭哑了——能治好吗?大夫”卢双在旁边接过话。她半个月前才加入队伍,充当护士照顾伤者,对医理不甚了解。
“不好说,先保住命吧。”大夫说道,摇了摇头,去看别的伤者了。
卢双安慰了一下李山,等他止住了哭,便去拿一个高梁窝头和一碗水过来给他,也忙别的去了。
空洞洞的眼神,脑子里一片空白,李山坐在担架上,木然的看着前面众人,男女老少大约近百人,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转头看向另一边,却见那些青壮拿着枪在练,边上有个人在教。
“手要稳!”周小奇说道,脚下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趴在地上,拿着一把汉阳造在练瞄准,一起的还有十几个人,十三岁到四十岁不等。
看着这些村民,周小奇也很无奈。他率领的连队奉命为大部队断后,完成任务后只剩下十几个人了,其中还有三个伤兵,这些村民虽然不堪大用,但也只能是补一点算一点了。所以一有时间就抓紧训练,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遇到小鬼子。
“瞄准了就开枪试一下,枪里面虽然没子弹,但还是要多练练的,练好了才能多杀鬼子。”
“政委,政委,有鬼子!”一个粗布烂衣的庄稼汉叫喊着跑过来。
“具体什么情况?慢慢说。”周小奇记得这是去东北方向的侦察兵。
“七个鬼子,押着十个农民,两架粮车,还有几头猪,估计是又屠了哪个村子搜刮来的,对了,他们有一挺机枪,没有炮。”
“你去叫李班长过来,再把放哨的同志也叫过来,大家开个会——你们休息一下。”周小奇听完,想了一下,便吩咐那侦察兵,又转头对那些青壮说,也许一会他们也要上战场了。
不一会,众人陆陆续续跑过来,大家便围着一块空地开会。待那侦察兵介绍完敌情后,一老兵霍然站起来,嚷嚷道:
“干他娘的,干死这帮畜生!”
“不要激动,李班长,打,我看是要打的,那些村民要救,能救一个是一个。另外,队伍里现在没什么粮食了,人多嘴多,都要吃。主要是枪和子弹,我们也不多了,打他个伏击,顺利的话这些都有了,当然,如果输了我们后面就更难突围了,大家说说,打不打,怎么打?”
“打,反正要死,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
“打,天天吃野菜,早晚饿死。”
“那条路我知道,那边有个小山头,我们可以去那里埋伏,从这边绕过去。”
“好,就在那里埋伏,把侦察的同志也叫上,另外,这些新兵也去,多上战场就成老兵了。”周小奇看大家没什么异议,便决定下来,又安排诸多细节,很快,队伍就出发了。二十几人却只有十多条枪,手榴弹倒也有些,有人甚至拿着一把断刀。
队伍绕路跑过去,很快到达预定的山头,山脚下果然有一条路。众人四下散开,准备完毕,没多久便没看见那鬼子过来了。
等鬼子进入伏击圈后,周小奇率先开枪,却没打中,几个老兵跟着也开枪,一轮下来才打倒一个鬼子。那些新兵则拿着跟手榴弹差不多重的石头扔过去,找找准头。有几个站起来扔,还没来得及卧倒就被鬼子的机枪打死了。
然而令周小奇吃惊的是,鬼子遇袭时,他们没有理会那些农民,直接就组织火力反击,那些农民竟也没有四下逃跑,而是快速冲向粮车,拿出的竟是长枪,电台,有两个甚至在组装一门迫击炮。
看着他们分工明确,反应迅速,周小奇忽然觉得浑身发冷:这些农民是假的,是诱饵,引诱自己,不,是想引出大部队。心念及此,便大喊:
“那些村民是假的,快,扔手榴弹,炸掉电台,炸掉那迫击炮,快,所有人都扔手榴弹。”
于是所有人拿起手榴弹,拉燃就扔,一时间十几个手榴弹呼啸而去,趁着鬼子们还没完全散开,竟真的把那电台炸烂了,还连着炸死几个鬼子。剩下的鬼子也拿出手榴弹疯狂的反击,尤其是迫击炮组装好后,和机枪一起火力压制周小奇他们。
手榴弹本来就不多,刚才一两下就扔完了,现在只剩下十几条汉阳造,有枪的开枪,没枪的或者逃跑,或者扔石头,顺便等有枪的死了再拿枪杀敌。周小奇看着伤亡过半,心想这样下去不行,否则不只这些人会死,连林子里休息的众人也逃不了。便叫来一个老兵,吼道:
“你回去,带着大家向西南方向走,注意避开小鬼子,也许还能有条活路。我们往平山走引开鬼子,小鬼子放出诱饵,附近肯定还有大批鬼子,你们小心些。”
那老兵看着政委,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等老兵走后,周小奇左右看一下,竟只剩下两个老兵和七个新兵,其他人都倒下了,估计不死也是重伤。想了一下,周小奇当机立断,说:“大家准备,拿好枪支弹药,一会往平山方向撤,把鬼子引开,引得越远越好,这样林子里的老百姓才能走得更远。”
大家匆忙收拾一下,便撤下山头。然而鬼子们好不容易咬上部队,哪里肯轻易松口,一察觉对方撤离的意图,便死死咬住。
“政委,你带他们继续走,我和黑子断后,能拖一会是一会。”看着鬼子追得很紧,一老兵靠过来说道。
周小奇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那些鬼子,又看了看这两个老兵,什么也没说,挺直腰,敬了个军礼,转身继续跑。新兵们也马上跟着跑,却有一个留了下来,老兵打骂几下无效后,断后兵力增至三人。
断后的枪声停歇后,周小奇他们已经走了好长的距离,回头一看,鬼子又开始快速追赶上来。双方你追我赶,又走了好一段时间。直到走到一个叉路口时,周小奇看了一下,正要向右边走,却听到一个新兵说:“政委,我们走左边去大刀崖吧,那里有土匪,引小鬼子去那里,干掉他们。”
“哦?这几个鬼子好打,就怕到时来大批鬼子。”
“不怕咧,那里历来都是土匪窝,官府都打不下,听说几十个土匪守着,来几百个官兵都不怕。”
“是咧,那土匪打完劫往那躲,官府都不怕。”又一新兵插过嘴说。
周小奇听完,估计那是个险要之地,易守难攻,躲那里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便对那新兵说:
“你们回林子去,带大家去大刀崖,如果他们不在就往西南方向追,总之要把大家带过去。我们先去找土匪谈。去吧,路上小心点。”
两新兵立刻领命而去,周小奇又做了个不起眼的标示,然后带着剩下的四个新兵往左边走。
政委带兵出去杀鬼子,回来时肯定会有人受伤的,所以卢双和那老大夫在准备着草药和布带,妇人孩子则在附近寻找果子野菜等食物。
忽然间,一庄稼汉冲进林子,对众人大喊:“快,快回去,鬼子要来了。”边喊边往里冲,到聚集地时又说:“咱被鬼子骗了,好多同志都死了。政委要大家往西南方向走,他去引开鬼子,大家快走,我去前面探路。”
那人说完,转身要走,却被卢双一把拉住,听见她说:
“伍先生呢?你看见伍先生没有?”
“伍先生?没,我回来时他们几个还没到阵地,这会就不知道了,想来……想来没事吧?你放心——我先去探路了。”半个月相处下来,那庄稼汉自然知道卢双跟伍先生的关系,所以随口安慰一句,便挣脱开来,转身走了。
平复一下情绪,卢双和老大夫马上组织众人简单收拾东西,抬着伤者往西南方向撤离。然而走了好一会,却见后面追上来两个带枪的庄稼汉,说是政委让大家改走大刀崖。于是大家就绕道去往大刀崖了。
日落时分,大家终于赶到了大刀崖,卢双惊喜的看到,伍先生等几位同志在等候迎接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