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一万年,凤九出关。她也一万年没见着滚滚,心里实在想他。但滚滚总不来青丘,凤九只好去九重天寻他。
凤九与白浅坐在洗梧宫等宫娥传禀。姑侄两个一边等滚滚一边闲聊。
白浅见自家侄女周身仙泽缭绕,灼灼其华,心喜道:“你如今越发精进了,可比姑姑五万岁时厉害许多,那时我还在昆仑墟学艺呢。”
凤九笑道:“多谢姑姑夸奖,我闭关修炼也自觉长进不少,但途中总有不通顺之处,我也不知为何。”
白浅沉吟,想想才开口道:“大约是遇到瓶颈了,也算好事,也算坏事。”
凤九奇道:“怎么说?”
白浅不慌不忙解释道:“好事就是如果你能把这些不通顺的地方捋顺,那你离飞升上神也就不远了。坏事就是这些瓶颈要突破也不是件容易事。有些上仙一辈子可能也突破不了,就只能做一辈子的上仙。”凤九皱眉不语。
白浅拉着她的手晃晃,开口安慰道:“好了,你不必为此担忧,旁人力争成上神都是为了挣功德,谋求一官半职的,光宗耀祖。你如今是青丘女君,白家也无需你去挣功德,左右你还有那么多叔伯,再不济还有我这个天宫太子妃,未来的天宫帝后替你撑着,你不必太辛苦。”
凤九听完就滚进她姑姑怀里撒娇,被人宠爱的感觉好好哦。她窝在白浅的肩头笑说:“姑姑,你也太宠我了,不过姑姑做青丘女君时就是上神,我是姑姑带大的,怎么能堕了姑姑的名头?我定是也要修个上神给姑姑看的。”
白浅点点她鼻子,道:“早知你就是如此,也是,我白家的女儿才不能软弱无能,我倒有个主意。不如你下凡历练,若将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体会透彻,说不定就能助你成事。”
凤九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等一会儿见了滚滚,就去找司命。”
白浅听提起滚滚,忍不住给凤九告状:“说起滚滚,你是不知道啊!东华帝君太狠心了,………”接着将东华如何操练滚滚此番全抖搂出来,听得凤九目瞪口呆。我不在,你就这样搞我儿子?
两人正说着,忽然洗梧宫一阵喧哗,有一清亮的少年声连声叫:“小九!娘!娘!我来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一群宫娥花容失色,拦着这少年不让进,这少年穿着战袍,浑身沾染着血,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旁人的,手里提着血糊糊的妖兽头,还正往下滴血,身后跟着条大黑狗,兴奋得张大嘴跑着哈气。此人正是白滚滚。
他这一身形容,宫娥怎会让他进洗梧宫大殿?这也太失礼了。
白滚滚笑嘻嘻,也不恼,嘴巴抹了蜜似的说:“各位仙女姐姐生的好漂亮,我娘在里头,请替我通禀。”左右看看自己身上,觉得实在不像话,立着不动,仍笑眯眯地:“姐姐们,我不进去,莫慌张。”说完给那个最漂亮的宫娥飞个媚眼。白滚滚脸蛋脏兮兮,看不出俊丑,但一双眼睛晶亮,仿若藏着一汪星河,做这样的举止也不觉得他轻浮,竟将那宫娥逗笑了。
只片刻,凤九就从大殿奔出来,就看见他儿子浑身狼狈,一时气得想去把东华头拧下来。看看,饶是心性坚定的白凤九也躲不过一副慈母心肠。
凤九走下台阶,急得要哭,忙去寻滚滚身上的伤,口中急道:“你这是干什么了?哪儿受伤了?我看看。”说着就去解滚滚的战袍看,滚滚见势不妙,赶忙跳开,生怕他娘当众给他脱光了,那也忒丢人了!
他赶紧解释:“我没受伤,都是妖兽的血,你看!”说着把那兽头提到凤九眼前看。蓦然吓了凤九一大跳。那兽头呲牙咧嘴,露出森森獠牙,看上去像是个羊妖。
滚滚解释道:“北荒那边今年大旱,生灵过活不下去,就生出来这羊妖。好生厉害,杀了好多灵兽,连狼族都叫它一锅端了,那狼族是大黑的远亲,我看他甚是伤心,就奏请上将前去绞杀。这才刚回来就听你来了,还来不及回太晨宫给我爹报平安就来了洗梧宫。”
凤九看儿子精神抖擞,说话利索,舒一口气。忽然惊觉她儿子怎么长这么快,她闭关的时候,滚滚一万多岁还是六七岁孩童的模样,如今都有凡间十一二岁孩子的模样。凤九看儿子看呆了。我儿子怎么这么好看!
这边白滚滚已向他五姑奶奶行完礼,回说等得空来找团子玩。说完拉起他娘回太晨宫,“走走走,今晚上你给我烧羊头吃,好吧?”
凤九有些犹豫,看向她姑姑,很为难,她还是不想见东华。
白滚滚等不及,说:“就跟我去吧,你看我这一身脏的,哪好意思脏了姑奶奶的地界,再说我衣服都在太晨宫呢,在这儿也没法换,团子比我矮,我穿不了他的衣服。”不由凤九分说,攥了他娘的手往外走。
他这两万年来不曾被东华娇惯一日,他那修为杠上妖兽也是不怵的。况他在军中立下几回功,小有盛名,已升了部将,掌实权,说话已有上位者的气势。他在太晨宫也习惯拿主意,不知东华是否有意,几乎从不对滚滚的意见反驳,总是大手一挥,属官战将就明白得按这位二主子的意思去办。日子久了,连太晨宫正经公务都拿来问滚滚,白滚滚俨然已是太晨宫的主事者。东华更是闲得长毛。
这会儿凤九竟隐隐被儿子的气势压倒,莫名就听了儿子的话。凤九心想,这孩子长得和他爹一样霸道。
白浅看着凤九被她儿子拖走,摇摇头叹道:碰上这么对父子,凤九算是逃不掉了。
回太晨宫路上,滚滚絮絮叨叨:“你怕他作甚!有我给你撑着。不用怕他,他怕你还来不及,你信不信,只要我不在,你瞪他一眼,他就得给你跪下来。男人都这样,你一冷落他,他就老实了,猖狂不起来……”他还要长篇大论说一通。
凤九惊诧:“你是在哪儿学的?”
白滚滚嘿嘿笑,也不说,总结道:“总之呢,你不用担心,日后老头子死了,这太晨宫都是我的……”
凤九面无血色,颤着嘴唇问:“他怎么要死了?他怎么了?”
白滚滚心道,糟了,吓到他娘了,他嘴整日秃噜惯了,这会儿恨不得扇自己嘴巴。
赶紧安慰他娘:“没有没有,我瞎说的,我爹他好着呢,就是…就是想你。”
凤九脸色慢慢放缓,放下心来,上前拧白滚滚的耳朵,“再敢胡说,耳朵给你拧下来,他是你爹!”
白滚滚捂着耳朵啊啊喊疼,凤九心软松了手。白滚滚揉耳朵,嘴巴贱道:“还不是念着我爹!”
凤九扬手要抽他,白滚滚火速跑开,大笑而去。大黑狗汪汪叫跟着他跑。
凤九回神,慢慢走着。她心里有说不清的茫然。人特别奇怪,只要所处的现状还不错,很容易就会放过当年过往的痛苦,或许还会记得一点,但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即使想起来到底也不那么纠结了,甚至可以当做一段可笑谈的往事。
若说凤九原谅东华吧,也不是。只是那种记恨随着时间推移也确实消散了。她本身不是那种记仇的人。但叫她现在就投入东华的怀抱,她也做不到。
凤九到底去了太晨宫,她不想扫儿子兴致。
白滚滚见过东华,跑去洗澡。
凤九和东华对坐,皆无言。
东华打量凤九,果然更好看了。两万年没怎么见凤九(同心镜里看见的不算),凤九形貌更加昳丽,他早说过凤九和她那姑姑不差什么,可笑不知谁编纂的四海八荒美人榜把凤九放在第二名,可见眼盲。
凤九低头品茶,那茶也喝得无甚滋味。东华在上座盯着,眼光似有实质,扎得凤九坐不住。
凤九站起身说:“滚滚说晚上要吃烧羊头,我去做。”
东华也站起来,说:“我同你一起吧,那羊头处理起来味道难闻。”
凤九诧异抬头看向东华,你会干这个?
东华看她一举一动都可爱得不得了,浅笑解释道:“他被你养的嘴刁,时常挑剔,我也无法。”
凤九想到白滚滚那机灵四处挑剔的样子,自己也笑出声。
东华笑看她,她好久没在他面前笑了,这笑就像对他的恩赐。
东华道:“走吧。”顺势就去牵凤九的手。他也是撑着胆子,面上风轻云淡,假装淡然。
凤九闪开,瞪他。给你点颜色就要开染房了是吧?
东华碰一鼻子灰,也不见怪。不能牵手就算了,能牵手当然是赚大发了。
凤九气鼓鼓去厨房。
准备饭食的宫娥见他二人进门,行完礼,皆有眼色退下。厨房只剩凤九和东华。
东华处理白滚滚拿回来的羊头。这羊头需要烧毛,还要把羊头从头中间破开,取出羊脑和头骨,是个细致活儿。
东华不舍得凤九烟熏火燎得烧羊毛,只能自己蹲下烧。
往日白滚滚哪有这待遇,说起来他挺惯着滚滚吃喝,任他想吃什么,东华即便觉得麻烦也给他做。但烧羊头这种十级麻烦的菜,他是不会做的。
东华用烧红的铁棍烙羊毛,那羊毛呲溜被烧没了,冒出呛人的烧糊味,把东华熏得直咳嗽。一咳嗽手就震动,右手里的火棍就这么碰到正拧羊耳朵的左手上。东华吃痛,"啊"一声把火棍和羊头都丢在地上。
凤九正在切备用的蔬菜,听东华叫痛,赶紧转身看,见他捂着手,忙掰开去看,一道红印子烙在东华白生生的手上。
东华那脑子转的飞快,立马摆出一副委屈相,说:“烧着了。”眼睛就盯着凤九的脸,看她神色。就是一分疼也喊出十分来。
凤九拿些凉水给东华冲手,说:“你出去吧,这里我来。”说着抬头看东华。只见东华笑望着她,登时甩开手。骗子!
东华哪容她转身,上前就抱住凤九的腰,头下巴搁在凤九脖子上,说:“我们和好吧,我发誓我会好好待你,再不惹你生气。好吗?”
凤九一根根掰开东华的手指头,闷闷地说:“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事。不要逼我。”
说完,凤九自己蹲下烧羊头上的毛。东华也不去涂药,自行去切菜。一时厨房滋啦啦烧羊毛声,锅里的水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还有东华得得切菜的声音汇成一片,没人说话,沉稳安逸。
一会儿,凤九要破羊头,这羊头妖化过,比一般的羊头难破。凤九满头大汗搞不定,东华接过手,一斧子下去,羊头劈开了,菜板也被劈成两半,东华身上溅满羊头的残血和碎脑花。那身紫色华袍惨不忍睹。
东华脸色古怪,心里恶心的要死。凤九还没开口,他自己先逃出去。
凤九看东华仓惶而逃,不禁笑弯了腰。这几十万年的上古神袛被一颗无生气的羊头打败了。
晚上,白滚滚吃上软糯咸香的烧羊头,东华一口不吃,筷子饶着烧羊头。白滚滚大惑不解,这多好吃啊!于是挟一块送至东华嘴边。东华气得,饭也不吃,站起来走人。凤九笑得捧不住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