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夷神君的府邸已修了整整一年，东华帝君吃只加盐巴的饭团也吃了一年。
东华比较过，滚滚吃的饭团里面加了肉、鸡蛋和蔬菜。东华心里无奈，这是还生气呢！
东华这一年来，如点卯一般天天在青丘或青丘附近转悠。动不动跟凤九偶遇。
凤九拿眼瞪他，他便走远一点。凤九一时放松警惕，他便装做无意走近一点。
凤九不理他，自己去练剑。东华幻化出一把古琴，伴着凤九招式弹琴，时急时缓，琴声淙淙，与凤九的剑合得天衣无缝。东华暗自欢喜，果然只有她与我是最配的！
正在陶醉之际，凤九“咔嚓”一剑砍下旁边桃树的枝叉，可怜那桃树圆圆的树冠被削去半边头。
凤九犹不解恨，对着远处的东华喝道：“你若再弹，犹如此树！”
东华停手，抱起琴默默再往远处挪一挪。坐在一颗柏树下。心里也有几分赌气，故意又弹一首小调。
那小调轻快又调皮，隐隐有挑衅的味道。来来来！来砍我！
果然凤九提剑冲东华飞身而来。东华震惊，真砍啊！
“唰”，东华和琴都不见了。凤九气的跺脚。
中午，东华吃的饭团连盐巴也没有了。东华：==
东华又几天不出现在凤九眼前。但狐狸洞的水缸，面缸，柴垛都是富余的。凤九偶尔还能听迷谷絮絮叨叨说：“东面山的柴潮气大，做饭熏人的很，去南面山，那儿的柴好。”也不知跟谁说，凤九烦躁，捂紧耳朵，不想听。
要说凤九没动摇，那是不可能。敢问哪个小女子能抵得男神悔不当初的跪地求饶？若这个男神还小意殷勤，明示暗示求和好，还坚持了一年呢？
女子能轻易原谅，一部分是因为女子容易心软和善良泛滥。另一部分是因为慕强的心理，容易拜服在比自己强的男人面前。而面对东华这种强中之强的男人，能有几人不软化呢？
凤九恼怒东华几次三番来撩拨她，其实何尝不是恼怒自己？恼怒自己为什么会动摇，明明之前那么怨他，明明决定要放下他，为什么他只是做些微不足道的把戏就会动摇？她更深刻地认识到她还爱着东华，大概这一辈子都会爱着他。
这个认知让凤九感到恐慌，甚至绝望。只要她爱着东华，那么东华的一颦一笑都会成为摆布她的武器。她仰望东华太久，不想再继续下去。那样的生活，凤九不想再过，因为太憋屈，太卑微，太不像她自己了。
这些思绪连日来在凤九脑海里纷杂纠缠，扰得凤九一刻不得安宁，在无人的夜里更是泛滥成灾。
凤九索性找出几瓶酒，也不知滋味，一个劲往嘴里灌，只求醉个痛快。
她酒量浅，喝得急，很快便醉了。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自己身轻如燕，体内经脉欢畅，正是练剑的好时机。
凤九脚步踉跄，跌跌撞撞摸出狐狸洞。
洞外，月华如练，凉风习习，夜的天空像深蓝色的大海。凤九酒醉中望着夜幕笼罩中的青丘，自觉像夜鸟归林。这夜抚慰了她潦草的心情。
凤九胸怀畅快，丢了剑，舀身跳入这夜色，翩翩起舞。
世人都知凤九殿下剑术在一辈女仙中堪称翘楚，却不知凤九也是极擅舞艺。只是碍于青丘女君的身份，从未跳给旁人看。
月下看美人跳舞，光那份风情就撩动人心。更何况凤九平日里总端着青丘女君的架子，突现这等柔媚神态更是如春光乍泄般让人惊艳。
月光下清颜素衣，衣袂翻飞，她脚下轻灵，腰肢婉转，在清如练的月色下，宛若水中精灵，从虚幻的梦境中跳脱而出。
凤九的舞步，进退有距，一步步像踩在东华的心尖上。他从来都知道凤九美，再过几百年只怕要同她那姑姑一样美色惊动四海八荒。只是如今夜这般美得惊心动魄，东华从未见过。他甚至只是呆站着，眼睛也不眨，只恐惊破了这月下梦境。
东华今夜也睡不着，他苦恼没法子挽回凤九。翻来覆去，仍不得法，只是更加渴望见凤九，于是便起身到青丘。
东华站在黢黑的树影下，就看着凤九。他的姑娘好美！
凤九旋转着飞上桃枝，又极速往下落。她醉得厉害，这会儿酒劲攻上头，手脚就有些控制不住，往下落时突然失了力，眼看就要狠摔在地上，凤九惊叫一声，心中哀叹：完了！这回要摔惨了！于是禁闭双眼，迎接和大地结实的拥抱。
一人使出幻影移形，不过眨眼间便接住那坠下的美人。
凤九眼神涣散，瞧着眼前抱着她的人。哦，是东华帝君啊。
月色下东华也是好看得惊人。凤九忍不住伸手抚摸东华的脸。他的脸清隽深邃，凤九怎么看都看不厌。
凤九突然好生气，干嘛这么好看？她怎么都忘不了他。
凤九悲从中来，眼泪慢慢滑落，她就是忘不了怎么办？
凤九轻唤：“东华，我好喜欢你。”带着份无助和委屈。
东华心头炸开一汪蜜来，正要诉衷肠回应。凤九猛地胡乱吻上来。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味，衣襟上沾染了桃花的香气。
凤九一凑近，东华耳朵轰鸣，神思也被凤九身上的香气困成一团，有些笨拙地回应，手脚也不知放在哪里。
不怪东华慌乱，凤九将近一年对他都一副冷面孔，无论他做什么，凤九都不屑一顾。今晚，凤九这么热情，那种受宠若惊，喜出望外的感觉太强烈把他搞蒙了。何况，凤九以前虽主动，但都是偷偷轻吻一下便跑走了，哪有如今这情浓的样子？
可惜，正待他要深吻下去时，凤九突然抽身推开他。
东华愣住。
凤九慢慢抹干泪，轻笑出声：“东华，我明白了，我喜欢你，大概一辈子也喜欢不了别人。但是我不想再跟你纠缠了。”
东华心慌，他害怕她又要说出什么，上前一步想去抓凤九的手，但凤九提前就往后退一步。东华落了空。
凤九笑说：“我大约就是没出息，就是没有办法管住自己的心。但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不想再仰望你，攀附你，等你，我太害怕，我害怕你明天又要为了你的天下苍生放弃我和滚滚。”
东华急着解释：“你听我说，这次我没有，我………”
凤九打断他，继续说：“我知道你没有错，若我是你，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上位者不能只为自己而活。你这次回来大约也想出万全之法，但我不想再……”
东华听不下去，他真的慌了，他想过凤九会生气发怒，他都准备好说辞，甚至挨凤九一顿毒打，他真的都准备好了，只是凤九一直不给他机会说，但他没想到凤九如此平静，如此决绝，把她的心摊开给他看，凤九爱他却不想再要他了。
东华根本不听凤九说完，上去强硬把凤九抱在怀里，紧紧抱住，仿佛揉进了骨血，她就不会逃走了。
东华愧疚地说：“小九，对不起，我让你等得太久，我保证这次我好好待你，不会再推开你了，好不好？你原谅我。”说罢，胡乱去亲凤九的耳朵，脸颊。
凤九奋力挣扎，力气太大，东华怕弄伤她，只得放开她。
凤九转过身，不看东华：“东华，一个人被踩疼脚，如果对方道歉，那这个人定会说无妨。并不是这个人不疼，而是出于礼貌和涵养。如果同一个人踩了他多次，那他就无法说无妨。我也是，疼了太多次，无法再说无妨了，你明白吗？”
东华啞然，他该说什么？说什么都不能弥补吧。
东华鼻头发酸，忍着眼泪，问凤九：“你想要什么？我补偿你好不好？无论什么都好，我不做东华帝君，我带你去碧海苍灵，那里是我的老家，从此我都陪着你，只有你一个好不好？”
凤九摇摇头：“不，你不必为我做什么，一直以来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后悔喜欢你，也不后悔生下滚滚，只是我太累，不想再继续下去，想休息一下。我大概是有点怨你的，所以没办法接受你。你走吧。”说完，凤九慢慢走回狐狸洞，背对着东华却泪流满面。
东华，你来的太晚了。
女人真是特别奇怪。脆弱的时候不堪一击，坚强的时候百折不挠。凤九断尾时没有哭，为东华挡擎苍受重伤的时候也没有哭。她那时满心想的是东华好不好，自己怎么样一点也不重要，她甚至是甘之如饴的。
她瞒着东华生下滚滚，这个孩子活得艰难，她千辛万苦抚养，她也从未想去以此为借口纠缠东华。但滚滚身世公诸于世时，她那时害怕护不住滚滚，也因这些年受的辛苦心中生出些软弱，那时她期盼东华能娶她，可能东华提出娶她，她大约也会为着东华着想而推拒。她要的不过是东华的一份顾念，娶不娶或许不那么重要。她的娘家也会把她保护的很好。
可是东华没有，他安排好她和滚滚的生活，却从未考虑要娶她。那一刻，凤九觉得自己在东华面前一文不值。你看他连提都没提。凤九那时心就冷了，东华你凭什么！
后来，凤九爹娘决定把她嫁给沧夷，爹娘为她筹谋策划，日夜悬心，她不忍拒绝，便答应下来。在待嫁的十天里，她惶恐挣扎，那时她还在卑微地希望东华能从天而降，带她走。但是十天啊，那么漫长，他没有来。坐上花轿，她心如死灰。
你看，最需要你最无助的时候，你不在，那以后也不必在了。
狐狸洞前，不知哪里出来的云，遮住了月亮，整个青丘也黯淡下去。东华也不知他站了多久。凤九在狐狸洞大约已睡着了。东华没有再去解释。他不能再逼着这个伤痕累累的姑娘说无妨。那样，她会太疼了。
东华隐去身形，收敛气息，像一团烟雾潜入狐狸洞。
凤九已睡沉，蜷缩着身体，脸上还有些泪痕。
东华站在她床前，细细打量凤九。睡着的凤九像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任谁也看不出她还有个几百岁的孩子。
东华就这样静静看着凤九，觉得她连头发丝都是惹人怜爱的。东华伸手轻轻抹掉凤九脸上未干的泪痕，说不出的滋味。他心疼凤九，恨不得死一回让凤九满意。可凤九不要。
东华慢慢走出狐狸洞。
第二日，东华又送白滚滚去沧夷神君那里上工。路上他说：“今日你自己去狐狸洞吃饭，我就不去了。”
白滚滚吃惊，赶紧问：“为什么？”
东华说：“小九看见我会伤心的，你也不要同她提起我。”
滚滚急说：“那你不想哄回她了！你又不是我，我怎么犯错，她都不会不要我。”
东华没好气敲他头。烦死，我也很羡慕你啊。
东华说：“肯定要哄她的，但不是现在。我自有考量，你不用操心，再说你又没哄过女孩子。”
白滚滚不服气：“谁说的！你去青丘打听打听，青丘的小姑娘大媳妇儿老婆婆哪个不喜欢我？”
东华倒意外，他儿子还有这份能耐？但不肯认怂：“她们不是喜欢你，她们只是喜欢撸你的皮毛。”
白滚滚气得，“哼！”
若干年后，白滚滚把自己收的情书盒子摆在东华面前，意思很明显：我的比你的多！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