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张府。
“额娘,你今日怎么与往常不一样?”九冉扯了扯身上的月牙白长衫,好奇的看着比自己还多了几分热情的额娘。
“哪里不一样了?”张夫人眼神有些闪烁,避开九冉的打量,替九冉将头发全部束起,编成长辫,又带上一顶蓝色缀了红色宝石作帽准的瓜皮帽。
“往常额娘总不让我出去,骂我小混蛋,怎么今日不仅同意我跟哥哥出去,还给我打扮呢?”九冉抓了辨尾上的如意结把玩,“莫不是额娘想通了?”
“去,”张夫人伸手就朝九冉的屁股上打了一下,“你可真是混蛋。”
“额娘。”九冉捂着屁股,羞红了脸,额娘就是这样,每次打人都是打屁股。
正巧张之湖进来,看见了这一幕,就听张夫人继续说道。
“你是小混蛋,你二哥是大混蛋,你阿玛是……算了,还是你姐姐懂事。”想到苑玉,张夫人有些红了眼眶。
“额娘,”张之湖给张夫人行了一礼,然后岔开话题说道,“可是给九冉收拾好了?”
“好了。”张夫人向上眨了眨眼睛,压抑住心里的难过,又伸手要打九冉的屁股,“你……要不是你二哥来和额娘说,桃花快落了,要带你去城外看桃花,额娘才不会同意你去呢,你可给我记住你要是敢给我惹出什么事来,看我不让你阿玛剥了你的皮!”
九冉躲了开来,没让张夫人打着,笑着哄张夫人,“好额娘,我是跟二哥出去的,定然不惹事,再惹事就……就再也不出府了可好?”
“不出府?哼哼,你快十六了,我看以后嫁到婆家,看你怎么还天天穿了男装……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之湖,护好你妹妹,你妹妹将来出嫁了我管不着,你可是还在这个府里,我照样让你阿玛……”
九冉拉了张之湖的手就跑了出来,避免继续被念叨,快十六岁的她,的确是被念叨着的年纪。
她也明白,也是因为当今皇上没有选秀的原因,若是正常三年一选秀的话,阿玛额娘也不会念叨了,只因作为张家的女儿,都是要去参选的。
那日她去书房给阿玛送点心,有听到书房里,阿玛和额娘商量,趁着皇上还没选秀之前,递了折子上去,请个恩典,让她能由家中做主婚配。
她不知道当今皇上是什么样的人,她只隐隐知道,额娘每每提起那如今贵为皇贵妃的姐姐,都是满心的担忧和难过。
也许,阿玛额娘还是不希望自己进宫的吧,随便嫁给……
“九冉,快点,发什么呆呢。”张之湖伸手对着九冉的额头就弹了指弹。
“二哥,”九冉捂着被哥哥弹了的额头,皱了皱眉头,“疼。”
“二少爷,九少爷。”
九冉虽然已经快十六岁了,可是个子娇小,面容清秀,打扮成男装的时候,只能像是十一二岁的少年,比老八之嘞看着还小,便私下对外声称是老九嘞九,其实九冉比老五还大上半岁呢。
张之湖点了下头,接过绳子去看九冉。
九冉也不含糊,走到马旁边,拍了拍马身子,抬脚踩上马蹬,扶着马鞍就上了马,然后接过缰绳后,才看向张之湖,挑眉示意他快点。
张之湖笑了笑,也上了马,双腿轻轻撞击了马肚子,那马慢慢走了起来。
“白卢,跟上。”九冉身下是匹白马,张之湖特意寻来的毕竟温顺的一匹马,白卢额头上有一抹微红的毛色,像极了傍晚的芦苇,所以九冉起名白卢。
因为还在城中,并不能骑快,两人也只是一左一右的慢慢往城外骑去。
还不曾走了两条街,便听后面的喊声,“二哥,等等我。”
两人拉紧缰绳,马停了下来,两人一回头,便见一人骑着一匹黑马稍快的追了过来,近了一看。
“五弟?”
来人正是之恒,张之维的五子,张之湖和九冉的五弟,张府里侧福晋所出。
“二哥,三姐,你们等等我呀。”之恒到了跟前,也勒停了马,“二哥三姐,你们这也是去往城外的桃园吗?”
“咳咳。”九冉白了之恒一眼,咳咳几声。
“哦,”之恒明白了过来,哦的拉长了声音,在九冉快要炸毛的眼神里,改口,“八弟也在啊。”
想到这里,之恒就忍不住扶额,这三姐明明比他还要大上半岁,偏偏扮了男装说是府里的老九。
“你今日不是要去练习射箭吗?怎么跑了出来?老四呢?”
“四哥是个书呆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日师傅有事临时放了假,我就出来了。苏贝勒在城外的桃园里设了彩头开了什么“文武比赛”,让京城的公子哥和白宫书院的学生都去了,我也想去看看热闹。”之恒挠了挠头,嘻哈哈笑着。
“那就一起走吧,”张之湖点了点头,“记着别坏了张府的名声。”说着扫了九冉一眼。
之恒明白过来,笑了笑,“好嘞。”
城外的桃园,乃是慧长公主的私人园林。
十年前慧长公主被当今皇上派人接回来后,便定居在京城的东大街,因为喜欢桃花,皇上特意圈了城外的这一片桃林赐名为“桃园”送给了大长公主这位姑姑。
虽是被圈了的私人桃园,但并没有用围墙围起来,只用了三四丈的空地相隔,与桃园四周的其他桃林相映衬。所以说,桃园只是那十几里桃林中的一部分。
几人来到桃园门口,说是门口,也就是当今皇上亲自书写的“桃园”牌匾二字,横挂在两棵老桃树之间。
下了马,自有小厮上前来牵了马去喂食。
“张之湖,,你们来了。”
还没进门,就有人喊了张之湖名字,三人一回头,便见一人穿着暗红锦服正翻身小马。
张之湖认识来人,不敢轻视,带了九冉和之恒上前行礼。
“给纳兰贝子请安,贝子吉祥。”
“免礼,免礼。”纳兰随意的挥了挥手打发了三人的请安,“今日都是出来玩的,再这么讲究,如何玩的随意。”
纳兰不过十五岁,乃太宗帝的孙子,亦是当今皇上的堂弟,正是玩的年纪,不爱把身份规矩挂在嘴边。
纳兰贝子本是家中第四子,只是二哥三哥夭折,可惜大哥也英年早逝,如今算是辅国公韬家的长子。
“贝子说的是。”
“这两位是?”纳兰笑了笑,视线扫过跟在张之湖身侧的九冉和之恒二人问道,看衣着可不是小厮,却盯着九冉有些深究。
“这是卑职的五弟和九弟。”
“哦,原来是你弟弟,想来是与你一起来见见世面的。”纳兰点了点头,“那就一起进去吧。”
“贝子请。”
三人随着纳兰往今日聚会的地点走去,前面自然有小厮引路。
远远的便听见那边热闹非凡,笑声传了很久,也夹杂着打趣声,巴结的话语细细可闻。
“还是贝勒爷有面子,才能借了慧长公主的这桃园来与大家同聚。”
“那是当然,慧长公主是贝勒爷的亲姑姑,大长公主自然疼爱贝勒爷。”
张之湖偷偷的瞥了一眼纳兰,见其脸色未变,才放下心来。
……
纳兰贝子的阿玛韬纳尼和苏贝勒的阿玛苏宁都是太宗帝的儿子,与先帝乃亲兄弟。
这慧长公主不仅是这纳兰贝子和苏贝勒的亲姑姑,更是当今皇上的嫡亲姑姑。慧长公主与先帝都是当今太皇太后布沐所出。
大哥来的太早,倒是小弟迟了。”纳兰没有因为其他人巴结苏贝勒的话变脸,依旧笑着上前打了招呼,“各位对不住了。
“你呀,”苏贝勒回了头,见是纳兰,笑着打趣道,“莫不是舍不得你房里的红袖添香,依依不舍了许久才来?你今日可也是东道主。”
“哪有,”纳兰羞红了脸,连忙反驳道,“是阿玛叫了我去训话,这才来的迟了。”
“哈哈……”苏贝勒笑了起来,“不怪皇叔训你,是你自己老是胡来。”
“好啦好啦,别笑了,”纳兰冲着苏贝勒摆了摆手,“下次还请大哥护着小弟,小弟才少挨些骂。对了,人都来其了没?”
“还没。”苏贝勒止住了笑。
“还没?”纳兰睁大了眼睛,“那我来的不是不迟吗?”
“不迟不迟,纳兰贝子怎么会迟呢。”先前那个说苏贝勒有面子的一个公子说道。
苏贝勒瞥了纳兰一眼没有说话,这小子自己上来就告罪,说来迟了,又不是别人说他迟了。
九冉看着懵了的纳兰,和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纳兰的苏贝勒,闷笑出声,立刻就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张之湖差点气出血来,连忙拉了九冉的袖子,带着九冉和之恒上前给苏贝勒行礼。
“给贝勒……”
“免了免了,”苏贝勒合了折扇,虚扶了一把,“今日比的是文武,可不是身份地位,待会儿你也要下场比试比试才是。”
“哪里,”张之湖笑着婉拒了,见苏贝勒有些探究的眼神看着九冉和之恒,便主动说道,“卑职今日不过是带着两个弟弟出来见见世面,就不参加比试了,看看热闹也是一件美事。”
“也是,你可是文武双全之才,若是你下了场,可不是把本贝勒今日设的彩头都给夺去,你不下场,把机会留给别人也算是给本贝勒全了面子,只不过你今日带了两个弟弟,可别这二位全揽了彩头去。”苏贝勒明白张之湖的介绍,点了点头,转而笑闹起来。
“贝勒爷过奖了,卑职惭愧,卑职的两个弟弟也年幼,见见世面就好。”
“嗯。”苏贝勒点了点头,也不在多说。正好又来了一些人,自是去与别人招呼。
“其实,我之前就见过你,只是不认识,没想到你是张府的少爷。”纳兰见苏贝勒并没有拉了自己去招呼人,乐的清闲,犹豫了一会,趁着张之湖和别人说话的机会,凑到了九冉身边。
“纳兰贝子在哪里见过小的?”九冉好奇的很,自己虽然是顶着张府八少爷的身份出去耍玩,但若是能不报家门的话,自是不多说的。
“去年有一日,在福运楼偶然碰见。你解了那小书生的围,对你印象颇深。只是后来,却不曾在京城碰见你了。”
“哦,原来是那事,小的说呢,”九冉一听,才明白,想到自己的情况,也不惹事,低声解释道,“其实小的也不大出府的,毕竟……小的只是庶出。”
“这又如何?”纳兰摇了摇头,“英雄不问出处,那日你在福运楼所做之事就让我佩服,我早想与你深交。再说了,你大哥本就是有能之人,你既能得你大哥青睐带在身边,想来也是能相处之人。
九冉见容吉揪着福运楼的事情说了两遍,想到福运楼一事,不觉有些讪讪然。那还是去年的一天,听人说迎福楼的鱼唇最是味美,她便女扮男装偷溜出府,去了福运楼。
才不过尝了两口,就听包厢外的嘈杂声。忍不住好奇,出了厢房去看。却原来是一男子吃霸王餐,那男子被掌柜的羞辱也不恼。出声问掌柜的借笔纸,要做了字画卖钱抵餐钱,掌柜的只当他胡说,哪里理他,揪着男子的衣服就问他是拿了身上什么东西来抵,还是去后面洗完
一时间僵持不下,自是引了不少人围观。柒玥见男子虽被掌柜的揪着衣服,却依旧要问掌柜的借纸笔,眉宇间却是自信满满。九冉将袖子里带了的银锭自取了出来,放到掌柜的面前,只管让掌柜的借了纸笔,若是不成,这银锭子就抵了那男子的餐钱。
见不会吃亏,掌柜的便作罢,因着好奇,也就让人取了纸笔给那男子。哪曾想,那画作罢,竟是在福运楼里被人叫了价,也有人加价要抢。后来,竟硬生生叫到了不低于十桌餐的价钱。
掌柜的见此,后悔莫及。那男子将话卖了之后,取了两个银锭子给九冉,算是二倍感谢,九冉只取回了一个银锭子,与这男子算是成了点头之交。
九冉哪里想到,这一幕竟是被纳兰贝子瞧去了,不禁汗颜。
“多谢纳兰贝子夸赞,小的受之有愧。”九冉苦笑着应了。
“好了,既然你我如此有缘,那么待会不论文武,都得比试一番才是。”纳兰豪爽的拍了拍九冉的肩膀,“你可不要因为我的身份就让我,那多没意思。”
九冉差点哭了,纳兰贝子,这样真的好吗?
幸好,很快纳兰贝子就被别人拉了过去,九冉得以喘口气,却不想又被张之湖拉去一旁。
“你怎么会和纳兰贝子那么相熟?”张之湖有些好奇,自己这个妹子偶尔女扮男装出去胡闹,他是知道的。要不是今日,他带她来这桃园,她基本不和王公大臣家的公子玩在一起的,毕竟怕以后戳穿了身份,影响了名声。
“我哪里和他熟了?”九冉想了想,没有将福运楼一事说给二哥听,要是让二哥知道自己为一个书生出头,怕是不要再想出来了,“他是贝子,觉得和我有缘,多说了几句话,我还能不理不成?”
“这也是,”张之湖有些认同,但也不放心的交代,“那你可注意着,别被他看出什么,依着他的身份,对他别失了礼数就行。”
“二哥说的是,我知道了。”九冉无奈的很,又突然想起什么,拉了啦二哥的衣袖,扯开话题,“二哥,你今日带我来到底是干嘛来的?额娘还那么口松的让我也跟着来,你又不下场比赛。
九冉末了还嘟喃了一句,也不让我和五弟下场比赛。
“唉,”张之湖叹了口气,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四妹她只比你小了半岁,如今也能议亲了,只是她的身份你也知道,不比你,你不是进宫选秀,就是自有王公大族家的来求娶,可是四妹要么嫁了庶子,要么嫁给寒门,了不起的也就能嫁给嫡次子之类的。额娘怕四妹嫁的不好,以后姨娘怨怼上,就让我今日来这瞧瞧,有没有差不多的身份,看些人品好的,回去让额娘好琢磨。”
“原来是这事,好办。”一听是准备给四妹相人的,九冉就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全然没有想起来自己的婚事。
“那你可得好好瞧瞧,”张之湖眯了眼睛,只敢在心里笑,“四妹的心思,你比我更懂才是,你得好好上心,不然四妹嫁过去受气,你也要负责。”
“二哥放心,我若是都瞧不上的,定不会给四妹,好歹进了我的眼才行,大不了,我就当自己相看的,看中了,回禀给额娘,想必四妹和姨娘也不会不满意。”
听到九冉说“大不了,就当自己想看的”顿时心里松了一口气,九冉能依照这样的标准去相看,那就放心了。
毕竟,等会他可是要将那李家的嫡二子带到她跟前,让她好好相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