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大概是十六年以来最灰暗的一片天空，且是洛杳人生第十六年看到的第一片天空。明明是蓝色的，又仿佛晕染了无限的苦和黑。在死亡通知单上签署好自己的名字，怀里沉甸甸的是父母的骨灰。洛杳想，应该再也没有什么悲伤的事情像今天这样，甚至可以堵住酸涩的泪腺，让一切委屈和悲伤都通通咽进肚子里吧。庆幸的是她的双腿还愿意劳作，支撑着软趴趴的身体和挺不直的脊梁，在大街上慢慢悠悠的走着。街道的景色逐渐熟悉起来，虽然还是被什么模糊着，但她起码已经认出，这是她的学校。

大门口站着一个人，身姿挺拔，碎发挡住他的眼睛，只能看见棱角分明的面庞。有点眼熟，好像是自己同桌——边伯贤。关于这个人洛杳只是略有耳闻，毕竟他不常来学校，洛杳又只是个一心学习的乖宝宝，和这种所谓的小混混八竿子打不着。

若是从前洛杳见到这尊大佛一定会低头绕路当个陌生人，可如今她的眼前除却一片灰沉沉的迷雾，就只有挺拔着的他了。她踌躇上前，换来边伯贤冷淡一瞥。

对于边伯贤来说，在凌晨的没有行人的校门口看到失魂落魄的乖宝宝是另外一个故事。洛杳这个同桌他还是比较了解的，在校安静听话，有一两个知心朋友，在家家庭美满。他见过洛杳的父母来接她放学，三个人站在一起满眼满心都是幸福。他曾经以及到现在都无比的羡慕洛杳。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太乐观。秉承着同学之间互相关心的人道主义关怀，他透过盖过眼睛的刘海偷偷打量。

女孩身形单薄，像被风吹得干枯的花。她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可路灯下的影子在泥泞不平的路上颤抖着。眼眶大概是红了，他有些看不真切。头发本应打理成一丝不苟的模样，而不是凌乱的披散在肩头。

边伯贤面前好像站着一只走丢的幼兽，一边伸出爪子警告他人靠近，一边缩成一团等人安慰。

事情变得麻烦起来。没有人教过边伯贤如何抚慰受伤的幼兽，更没人告诉他该怎么安慰一个伤心难过的女孩子。于是他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女孩越走越近，最后停在他面前。

要说话吗？会不会吓到她？

边伯贤犹豫着不敢出声。

“边同学，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

一开口洛杳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比道路上的沙土还粗粝几分。她勉强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和同桌打了个招呼。

她实在是不想再忍受寂寞，身边暗沉的空气让她喘不过来气，就算是个曾经害怕的人，现在也能给她莫大的安慰。

台词被抢的边伯贤莫名松一口气，因不用再抓心挠肝找话题而庆幸。“太热了吹吹风，你呢？”巧妙地把问题抛给对方，边伯贤紧张的等着回答。

小姑娘的脸色苍白一瞬，温温柔柔地笑着。“我来接我爸妈回家。”

盒子方方正正地坐落在女孩纤细的手上，压出名为悲伤的印痕。边伯贤就算是再傻也猜出发生了什么，一句节哀顺变卡在嗓子里迟迟吐不出来。

“别太难过了。”

边伯贤觉得这样的话语太过无力，可他确实也做不了什么。一个自己生活都成问题的人，怎么能妄想着给别人带来什么。

黑夜把世界挤压成一个个黑色的盒子，他们蜷缩在角落里，四面都是深深的泥沼，泥沼对面是同样渺小的彼此。他们没有盒子的钥匙，只在对角线远远的望，好像能望穿，又好像已经到了对岸。

没由来的一阵心慌，边伯贤掏出烟盒。

“我可以试一试吗？”很温柔的声音，但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撕碎，一片一片扔在边伯贤身上。边伯贤诧异地投去目光。

洛杳连站姿都没变，眼巴巴地看着他。

边伯贤想自己如果拒绝了眼前这个瓷娃娃一样的小姑娘， 她一定马上就会在自己面前彻底破碎掉。

“就这一次。”犹豫过后边伯贤认命地给小丫头挑了一根好抽一点的，嘴上还凶巴巴警告着。

洛杳接过烟，学着他的样子嘬一口。辛辣的烟气闯进五脏六腑，洛杳狠狠地呛了一下，任由这股不属于她的味道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她弯下腰咳嗽，眼角被逼出泪花。

太狼狈了。

边伯贤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却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女孩的眼泪一下汹涌起来。

边伯贤不知所措，只好一直重复刚才的动作安慰她，直到抽泣声渐渐消失，少女的身子也放松下来。他刚想拽洛杳起来，却发现洛杳已经在她怀里睡着。“造孽……”骂人的话在嘴边却说不出。边伯贤认命地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抱起洛杳往自己家的方向去了。

从噩梦中脱身，洛杳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呼吸。冷汗从每一个毛孔渗出，心里空落落地疼。身下的床有点硬，被子也不够温暖，洛杳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

房间以黑白为主色调，家具简单的可怜。一张床，一个书桌，密不透风的窗帘，还有孤零零悬在头上的吊灯。

她在哪？

没等洛杳反应过来，门嘎吱一声被推开，边伯贤系着围裙走了进来。

看着那张熟悉俊俏的脸，洛杳愣了一瞬，但马上就恢复了正常，向边伯贤发出疑问。

“边同学，这是哪里啊？”

“我家。”边伯贤说，拉开了窗帘。

积攒了一早阳光透过玻璃倾泻而下，尽情地在边伯贤脸上渲染着暖意，少年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好像一幅绝美的壁画。

然后，画中人走了出来，在她面前站定，薄唇轻启。

“起来吃饭吧，洛杳。”

洛杳从刚才的美景中回了回神，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洛杳走到饭桌前，边伯贤正好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她打开手机，耳边响起边伯贤的声音。

“我用你的手机跟老师请了假，你可以休息一天。”

洛杳感激地冲他笑笑，然后开始填饱肚子。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边伯贤也能想到她应该一天没吃饭了，就坐在她对面慢慢看着她把菜一扫而光。

“边同学做饭真好吃。”眼前的女孩因为吃了顿饭而满足地眯起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边伯贤伸出手擦去她嘴角的饭粒，看着小姑娘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心中只觉得好玩。

“那个，边同学，”洛杳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他“你知道哪里能打工嘛，我父母现在出了事，我得赚钱养活自己。”

“有倒是有，但不太安全，你确定要去吗？”边伯贤挠头，话语犹豫不决。“我在一家酒吧工作，他家正好缺服务员，可那种地方……”“我可以！”没等伯贤说完，洛杳抢过话头答应下来。“让我试试吧。”

边伯贤收了碗筷，起身，冲洛杳招手。“跟上，我带你去。”

因为是白天，所以霓虹灯没有夜晚那样刺眼和迷离，暧昧的氛围被阳光驱散一空。边伯贤带着洛杳往里走，路过的桌子偶尔有人喝点小酒，台上还有乐队弹着吉他唱情歌。

似乎没有那么可怕。洛杳心里想，放松了刚才因为恐惧而抓紧伯贤衣角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