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望着眼前的莲花坞厅堂。这里是荼的内心世界,理应不会出现同自己有关的场景,除非对方精神控制已出现裂隙,那意味着夺回掌控权的机会更大了。半空中又传来琴声和笛声,不久后也等来了箫声,这一回能够清晰地辨别出来,不再是先前浑浑噩噩的状态,他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哼笑。
未待他进一步动作,眼前大门訇然敞开,从中昂首阔步走出一名紫衣女子——江澄只消一眼,呼吸便窒住了。
……阿娘。他无声念道。
虞紫鸢仍是当年风姿绰约的模样,一袭轻衫,紫电在手,身后跟着金珠银珠。江澄隐隐产生不好的预感,便见一人从自己这方款步而出,此人背影早已烙印在他骨髓中——是王灵娇。
江澄的心狠狠拧紧了。这是……江家灭门的那一日。
耳畔的乐声时刻提醒他这是记忆,是过去的事,是……无可更改无力回天的过往。可是平生最深最痛的伤口就这样被血淋淋地撕开了呈现在面前,叫他如何能够视若无睹,如何能够无动于衷?他的人生自那一日起被强行扭转了轨迹,从此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他能独力扶江氏大厦之将倾,却无可挽回家破人亡。无数次午夜梦回,年少的他曾流着泪咬着牙心想,如果可以回到那日……如果可以。与其血债血偿,不若血溅当场。
眼前场景已经彻底混淆,分不清谁是谁,巴山仙泉变成了莲花坞的荷塘,拼死抵抗的氏族勇士穿着云梦江氏的衣装,而荼所率领的官兵身上是岐山温氏的炎阳烈日袍。温家修士鱼贯而入,虞紫鸢鞭笞魏无羡,掌掴王灵娇,江澄目睹一幕幕如期上演,心中煎熬火烧火燎,然而这具躯壳却站定原地纹丝不动,他咆哮了一千遍动啊,动啊!终于动了,飞身而起破门而入,伸向虞紫鸢的却并非援手,而是一双噩梦的化丹手——温逐流!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不,温逐流的手,凌空弹飞了母亲的佩剑,徒手抓住了母亲的紫电,信号烟花窜上夜空,放出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母亲一左一右拎起年少的自己和魏婴冲上码头,用紫电将他们捆在船上推远,双方口中都喊着什么,江澄从不曾忘却,如今却听不真切。而失了紫电的母亲只仗一柄长剑,返身杀了回去,身后是追随她的江家门生——追随到底,誓死不弃。而江澄自己,却连这样的资格都不能有。
后面的场景又开始动摇起来,许是因并未亲眼见证只是模糊猜测,许是因箫声伴着琴笛终得空隙而入,江澄一度从焚心烈火中脱身,忽而回到巴山之上仙泉之旁,九勇士以身躯堵在泉眼洞穴之外,围攻七日仍未拿下的荼耐心耗尽大吼一声,两眼喷射出火花,所经之处一片火起寸草不生,而莲花坞也燃起了熊熊大火,花叶焦枯,池塘干涸,烈焰重围悲风狂啸之中,虞紫鸢终于等到了江枫眠,也终于迎向死神的魔爪,化丹手幻化成九环刀,荼左手扯起自己的头发,右手挥刀砍向自己脖颈,而江澄心想这样也好,这样最好,只要温逐流死了,阿娘和父亲就可以……
——却猛然有一只手从旁伸过,死死握住他颈边的刀刃,无法再移近哪怕分毫。江澄红着眼抬起头,撞入视野的竟是,竟是……江厌离的脸。姐……?姐姐不是去眉山了?为何会,会在这里……?待他再定睛细看,又不是江厌离了,这张脸眉清目秀,散发出相似的温柔气息,却分明是一个男人。背景乐声汹涌灌入震得耳畔嗡嗡作响,江澄闭上眼再睁开,面前人眸光如晨曦破晓,驱散他眼中盘踞的阴霾,而嗓音如箫声清澈,正在呼唤他的名字。
江宗主,江晚吟……晚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