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在湖岸降落,双足着地,收起三毒,久久望着在斜阳余晖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水鸟嬉戏,游人欢笑,这一切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望着这片湖又没在望着它,想了许多事却又归结为一件。明日上门向泽芜君赔罪好了,他对自己说,他江晚吟不是连这都做不到的人。虽说抹额遗失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但若说与他完全无关、让他装作毫不知情,他无法那般自欺欺人。而已经尽过力所以没关系这种想法,从来不存在于看重结果的他的头脑里。
身后从方才起便有孩童啼哭,哭声愈演愈烈,江澄本就抑郁更添烦躁,终于忍不住回头怒目而视。只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在哄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哄劝他说等回家让娘给你扎新的,那小男孩大约是他弟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抽噎着嚷嚷我不要新的我就要那个。少年很是为难地望向一旁的大树上方,江澄循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去,是一棵高耸粗壮的古柏,高达五六丈,合抱三人粗,树枝虬结树冠繁茂,而树顶上挂着一只风筝,是寻常的四方菱形式样。事情经过一目了然,江澄蹙了蹙眉,又看了看那哭得惨兮兮的小男孩,到底轻轻啧了一声。
他仿佛在那小男孩身上看见了自己。
他迈前几步走到树下,这一高度甚至不必御剑,径直足一蹬地腾身而起,紫衣身姿凌跃空中,轻点树干,再踏树枝,三度落脚时已抵达树顶。他一手攀住枝桠稳住身形,另一只手伸出去取那风筝,眼角余光无意中瞥见枝叶缝隙透出一抹白色,不禁定睛细看,下一刻心突突狂跳起来。
他将风筝拿在手中,腰臂发力斜斜荡出,又在枝头借力一跃,起落间已绕过树冠转至背后。靠湖这边一根隐蔽的树枝上,挂着一条一指宽的雪白缎带,虽浸染了些微污渍,其上的卷云纹仍清晰可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江澄脸上几乎要浮现一个笑,伸手将这条抹额小心摘下,毫不在意它已不甚干净,径直收入怀中贴身兜里。
他落回地面,将风筝递给仍在哭的小男孩,对方皱成一团的小脸在瞧见他手中东西的下一刻宛如绽放出花,破涕为笑笑逐颜开。旁边少年忙不迭地鞠躬道谢,而江澄早已御剑行远。
行往方向却不是姑苏的云深不知处,而是云梦莲花坞。虽说原本决定当面道歉,但既如今已找到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自然更好。至于是借由蓝家弟子之手还是潜入蓝家家主卧房……咳,这些稍后再想,眼下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将其洗干净了恢复原样。
洗一条一看便知属于蓝家的抹额这种事,显然不能当着自家弟子的面做。于是江澄回到莲花坞,询问了下主事的客卿这几日有无情况,处理了些堆积起来须本人过目的事项,待终于到晚上,夜深人静之际,估摸着惯喜晚睡的人也该入睡了,他揣着那条抹额悄悄离开卧房,来到族中平日洗衣的池塘边。反正三下五除二的事,不必打水回去那般麻烦,便从怀中掏出抹额和皂荚,头顶一轮明月,就地搓洗起来。
抹额只是经湖水浸泡又风吹日晒,本并没有多脏,在江澄手中很快恢复洁净,他用清水浣过几遍,握住两头对着月光举起,皎皎月色下映衬得尤其雪白,不禁满意地哼了声鼻音。正要收起,忽听身后传来一把带着浓浓睡意的熟悉嗓音:“……舅舅,你在做什么……?”
江澄手一哆嗦险些将抹额掉落池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将手负在背后,怒目圆睁,口中喝斥:“怎么这时候还在外头乱晃悠?!”心中咆哮,怎么没人告诉我金凌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