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姒被屋外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躺在身边的鹤二还沉沉熟睡着,她轻手轻脚下了床顺手拿了一件鹤二的斗篷披上,跳着脚步来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雪花像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轻轻柔柔的飘进来,今年的初雪来得晚,也不知昨夜何时开始飘的雪,屋外已然是白茫茫一片,借着月光更显清冷。大约是忽然刮进来的寒风冻得鹤二转醒,伸手一摸身边空荡荡的床铺没有了暖意,惊醒的坐起来,用力揉着眼睛看清楚窗前的小人儿正是阿姒才舒了一口气,自顾拍着胸脯顺着气,“天还未亮,你怎么就起来了?”
“下雪了呢。”啊姒听见鹤二的声音猜想着是她吵醒了他,便合上窗户小跑回到床上,缩进被窝里,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睡眼惺忪的鹤二,“今儿你是不是还要跟你大哥哥去巡视染料作坊?”
“正是呢。”鹤二自冠礼以来便开始跟着云墨学着经营产业,有时候光看账本都到了深夜,隔天一早又出门巡视各处,怪辛苦的,阿姒都不敢打扰他睡觉。鹤二拉着被子继续躺下,旁边院子已经修缮完成了,原定着今日就开始在院子里打一道月洞门,正好就把小门楼跟旁边的院子都联通起来,现下又下了雪,说不得又要耽误几日的功夫了,二来明府与南宫的婚礼将近,生怕阿姒胡思乱想的又难过起来,毕竟他并不笃定白姒心里真真切切的就放下了明风致,“快睡吧。”鹤二把冰冷的阿姒揽入怀中,低头嗅了一阵她发丝间的香味儿,阿姒不愿让人伺候,除了迎月他便不许下人们到小门楼来,反到日子过得平淡舒心,能够与心爱之人日日相对,便是粗茶淡饭也可口非凡,大约就是书中所说的相濡以沫吧。
阿姒再次醒来的时候,鹤二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出门去了,因方家有亲人过世,小茴跟着父母都去了方家奔丧,才吃了早膳就觉着无所事事,坐在门槛上伸手接住几片飘落的小雪花,看着它们在手心里慢慢融化成水,沿着掌纹滑落滴进薄薄的积雪里。
脚上的绣花鞋,是小茴手把手教她绣出来的,歪歪扭扭的梨花,甚是可笑,可她就是偏爱,逼着小茴做成了鞋面日日穿着。忽然,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眼前,不像鹤二花里胡哨的性子,干干净净的鞋面没有任何绣样,阿姒好奇这靴子的主人到底是怎样的人物,抬起头,明风致背着光带着温柔的笑容,俯下身来,伸手抚去落在阿姒脸面上的雪花,不知是光的刺眼还是雪花在眼睛融化,眼角竟滑落一颗泪珠儿,便是鹤二有意隐瞒可她还是听说了明风致要娶南宫玄月的事儿。“阿姒,我来了。”明风致的声音依旧温柔又有磁性,阿姒的睫毛微微颤抖,轻轻拨开他的手,扶着门框站起来,有些紧张局促的退后几步。
阿姒不经意的回避令明风致略微有些尴尬,只好收回停在半空的手负在身后,尽量保持着谦和温柔的笑,“我想喝你做的鱼汤了,能给我做一碗么?”
“我,那个,不如你明日再来吧。”啊姒退进门内,立刻就要合上门,被明风致挡住,他一把就握住阿姒的手腕,借力一拉,啊姒扑进了他怀里,她便被一个拥抱紧紧的禁制住了。“啊姒,明天我便要娶南宫玄月过门了,我真的很想你很想你,我就只想再喝一次浣衣亭中破瓦罐子炖出来的鱼汤。”明风致在啊姒耳边呢喃着,啊姒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推开明风致解脱出来,大口喘着气,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再没有初识时那种意气风发的高傲,眼里满是忧伤。
“就只是喝一碗鱼汤?那,以后就不会再来纠缠了?可好?”自打鹤二知道她和明风致之间有一道鱼汤的缘故便不肯再吃鱼了,许久没有做过了。
“嗯。只喝鱼汤。”听见阿姒不再拒他于千里之外心中有些欣喜,便跟着阿姒再次踏进小门楼,院子又修缮过一番了,那日来时没有仔细看,院子的种的都是梨树,花架四角的花木被防风雪的油布覆盖着,挑开一条缝看看几眼,“是鸳鸯藤,二爷说这个名字取巧便种下了,你在这里坐会儿吧。”阿姒倒了杯茶放在大厅的桌上,还是粗陶的茶盅配着粗茶,桌上添了一盏明灯,又多了笔墨纸砚和算盘。
“他竟也开始学识了么?”
“说是成了家得养家糊口,不能再靠着大哥,学着看账本罢了。”阿姒从屋里走出来,已经换了一身利落的灰布长袍,又扎起了发辫,从廊下翻出一只鱼篓出来径直就往外走去,明风致慌忙站起来撞翻了茶盅,凉透的茶水洒在桌上滴落地面。
“你这是要去何处?”
“买鱼啊!”阿姒还在疑惑为何明风致会追出来,放慢了脚步,“哦,我陪你一起去吧。”明风致夺下阿姒手里的鱼篓。
“随你。”阿姒继续朝前走,明风致傻乐傻乐的跟着啊姒脚步一前一后走在小道上。
到了冬日,鱼塘都会盖上厚厚的草席防冻,今日来得晚了些,稍大一点的鱼儿都已经被起早的妇人们买走了,卖鱼的老汉捡了两条稍肥些的扔进明风致手里的鱼篓里,阿姒立刻阻止,掏出一条扔回老汉盛鱼的大木桶里,“一条就够了。”
“留着二爷回来炖汤吃也好呀,难得今日还有些肥鱼。”
“他,他可不再吃鱼了。好了,多少钱?”阿姒还算满意鱼篓里的肥鱼,老汉伸出三个指头,“算你三十文吧。”明风致刚要掏钱袋,就见啊姒已经摸出一串铜钱扔给老汉,“刚好。”
两人走回去的路上雪慢慢停了,走着走着就到了浣衣亭边,明风致忽然停住脚步,记得那日是下了一场暴雨,雨水落在瓦砾上的声响仿佛还在耳边来不及散去,只是那人已经不见了。阿姒走到门口才发现明风致并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他一动不动的就站在浣衣亭前如同一颗松柏一般笔挺。
啊姒叹了口气,只好从厨房里又翻出一只落了灰尘的瓦罐走向浣衣亭,“浣衣亭里可没有灶台,你得帮我找些干柴来引火了。”阿姒拍了拍明风致的手臂,明风致回过神时啊姒已经从他手里拿走了鱼篓。“好。”明风致吸了吸鼻子,立刻转身去附近找寻柴火。
阿姒蹲在浣衣亭边的杀鱼、洗鱼一气呵成,不过总感觉有人在窥视着她,回头仔细扫视一圈并没有任何人,只有抱着柴火快步走在雪里的明风致,大概自己最近总睡不好的缘故有些恍惚吧。
阿姒搭了柴火炖上鲜鱼,日头也上来了,阳光洒在雪地上却没有一丝的暖意,阿姒拢着火堆忽然想到昨夜里鹤二说觉着冷,柜子里还有一张棉被得拿出来重新做一张被面才能用了,太艳俗的布料她又看不上,就用青色最好。“你在想什么?”明风致打破安静,尽量找着话跟阿姒说,阿姒摇摇头,“没什么,南宫玄月我也见过,挺好的,日后你可得好好待她。”
“你跟鹤云归也快成亲了吧?”想起上次突然造访,阿姒说她已经有了鹤二的孩子,眼神又不经意落在阿姒平坦的小腹之上。
啊姒打开瓦罐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香甜味道扑面而来,鱼汤色白如乳,鱼肉肥爽不腻,阿姒从放调料的篮子里拿出一块生姜,切成丝洒在鱼汤里,让清清爽爽鱼汤里添了一味辛辣,冬日里食用更加暖身。明风致迫不及待的接过阿姒端过来的鱼汤,吹了吹热气,细细品上一口,鱼汤鲜甜味浓,鱼肉细滑柔韧,回味悠长,就是这个味道让他日思夜想念念不忘,念念不忘的还有做鱼汤的人。
“能陪我走一走吗?”明风致心的喝光最后一口汤,看着见底的瓦罐还有些意犹未尽,不甘心的放下碗筷,阿姒背对着明风致把火堆熄灭,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土,吸了吸鼻子,“好啊。”也算是对这段感情有一个得体的结果吧。
明风致还是不紧不慢的跟在阿姒身后沿着庄子里的小道走着,走上了双虹桥,阿姒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一脸失落的明风致。“就到这里了,我不送了。”
“啊?这么快,那,我走了。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吧?”到了诀别的时刻,明风致的失望越发浓烈,握在手心里的手串已然被握得发热,不知该不该送出?
“以后别再来了,二爷对我极好,大约你是不知道我和他的前缘,再做纠缠只是落下些闲话罢了。又要下雪了,我回去了,你走吧。”阿姒说完就绕开明风致走下桥,明风致一把抓住阿姒的手臂,从身后抱了抱阿姒,“我走了。”说完放开阿姒,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下桥、走出庄子,走出了阿姒的生活。
阿姒独自站在桥头,许久才舒了一口气,身后传来有人走在积雪的脚步声,然后一个温暖的怀抱从后面裹住阿姒,“怎么站在这里?”鹤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略微有些倦意。“你故意的?”阿姒的声音格外冷静且严肃。
“什么?”鹤二掩饰着自己的慌张,阿姒拉开鹤二的手,回头质问着鹤二,鹤二闪躲的眼神说明了一切,阿姒一把揪住他的领口,一拳重重落在鹤二脸上。“你就不怕我对他余情未了,私奔了吗?”阿姒怒吼着,难怪她觉着明风致出现之后就一直有人在窥视,果然是鹤二这个冤大头跟明风致达成了什么共识,才有了今日的什么一碗鱼汤。
鹤二捂着脸撇着嘴,委屈巴巴的看着阿姒,“他都快要成亲了,堂堂少主特意跑来求我,而且就只是想吃你做的鱼汤。我,我就……”
“所以你就同意了?”
“他要娶的是玄月,以后怎么也得叫我一声小舅舅,你这个当人家小舅母的做碗鱼塘给他喝怎么了?别生气了,明日我留在家里陪你,可好?”鹤二哄着阿姒趁着还未下雪赶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