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再说起林柳叶不得不提及十五年前的柘梁山飞豹寨,乃是中都、枫林县、屏山县、宋州交界一带多年盘踞的悍匪,朝廷多次剿匪都败下来,直到柳叶五岁时,时任寨主的柳叶爷爷接受了朝廷的诏安当了官,幸而还有些学识,做了一方父母官也能造福这方百姓,渐渐地名声也洗白了不少,后来柳叶的小叔叔娶了鹤二娘亲的表妹,林家也就跟鹤家成了一门远亲,因同在中都也多有来往。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明风致及时挡在了母亲前面,林柳叶手里血淋淋的碎片只轻轻的划过了明风致的左脸,留下一道细细的血口子,及时赶到的鹤铨眼疾手快,顾不上礼数,立刻上前拦腰拉住了大夫人,急急后退几步,才没有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鹤铨看着明风致脸上还是受了伤,心中不免后怕,不过作为管事他一向冷静沉着,果然大爷担心的对,大夫人的骨子里根本还是山匪的性子。
鹤铨安抚住林柳叶,令她安静坐下消气,这才规规矩矩的向郡主和明风致行礼问好,“见过郡主,见过少主,小的是鹤园的管事鹤铨。方才是我家夫人唐突了,随行的郎中是外伤一科的圣手,不如让他替少主看看伤势如何?珏儿,去请陈大夫来。也着实是抱歉了,还望郡主见谅,我家老爷腿上有疾行动不便,大爷又外出进货不在家中,这才请大夫人代劳上门定下喜日子。请郡主过目,这是婚书,上面乃是白姒之父白大兴的亲笔签名画押,且早已给了姑娘的八字,老爷特请了官媒府的冰人王雨大人批了庚相。”鹤铨不紧不慢的把准备好的婚书在桌上展开,那是八月时按老爷的意思找到白大兴早早就签下的婚书,继而又拿出一张红色洒金笺的庚贴,是官媒府独用的,庚贴背后已经有了官媒府的批注,乃是大吉上上相,这一切只说明一件事,白姒早就被父亲许给了鹤二,今日鹤家才是名正言顺,这就定了日子好过门,郡主不露声色却心中暗喜,自己筹谋这许多倒是徒劳了,现在也全然不愿再追究林柳叶伤了明风致,他大约也死心了吧。
“如此确是我明家唐突了,还请鹤管事代本郡主向鹤老爷赔个不是。我们这就回了,不好再打扰。”沅秀郡主客气的跟鹤铨说话,只让人拖着呆若木鸡、一脸震惊的明风致离开了小门楼。
佩芝找了衣服替阿姒穿好,又仔细替阿姒梳好发辫,长长叹着气,刚刚她也听到了那些不中听的话心里就十分愤慨,明家的那几个老妇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货色,阿姒手臂上赫然在目的守宫砂难道她们是眼瞎了吗?偏还说了那些羞辱阿姒的欲加之辞,在场那么多人,人言可畏,以后啊姒该如何见人?这一手着实阴毒。
“我没事,自己来吧。”啊姒把梳子收进妆奁的抽屉里,她可不希望被人可怜。
“行了行了,这里你也帮不上忙了,就跟着大夫人先回去吧,马车就在门外,你快去吧。”鹤二提着小食盒一进来就赶着佩芝回去,刚才只顾得上在屋里陪着阿姒,竟顾不上林柳叶那山匪婆娘摔了茶盏要跟郡主火拼,还弄伤了明风致,也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又请家法揍他?
“饿了吗?吃点儿?迎月虽然跟块木头似的,厨艺倒是精进不少。”鹤二柔声哄着阿姒吃东西,把迎月做的菜肴小心放在桌上,此刻就怕她一时伤心不吃不喝的伤了身子,仔细盛了半碗鸡汤,轻轻吹了吹热气,送到阿姒嘴边,啊姒看了一眼鹤二,嘴角一扯,用力一吹,勺子里鸡汤溅了鹤二一脸。
“你想哭就哭吧,柳叶他们都已经回去了,外间只有迎月守着。”鹤二没有生气,而是拿出手帕擦去脸上的鸡汤,“你是怎么找到白大兴的?你给了他多少钱?”想起那张婚书,心里又对白大兴多了几分恨意。
“我爹说,就我这怂样定是抢不过明风致的,只能暗里下功夫,他便让鹤铨去找你爹,恰巧是在柳叶他爹做官的屏山县一家赌坊里找到他,就借了一百两给他去赌,深知道他是还不上的,便说让他拿你来抵债,他一口就答应了,立刻签了婚书,竟还贴身带着你和你弟弟的八字庚贴,于是我爹就拿了我和你的庚贴亲自去了官媒府,找了金牌冰人王雨大人合了八字,写了批注。”鹤二如实说着,打量着阿姒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埋头自顾吃着饭菜,她应该不会怪他吧。?
“才一百两就把我卖给你了?”啊姒冷冷的说,那也的确是白大兴的所作所为。
“反正事已至此,你就认命吧,乖乖当我的正房大夫人。”
“今天的这些事半个字都不许告诉阿徵,否则我揍死你。”
“哦。你是怕他找明风致寻仇?”
“我听说武举放榜了,莫承高中武状元?”已经是十多天前的事了,她进城时听了一耳朵的茶铺闲闻。
“嗯。自放榜之后他也不得闲儿,昨儿约了我这月十五日一道吃酒。”
“荣轻轻说她还有一个妹妹要给啊徵当媳妇儿。”如今的荣家身份地位不同往日了,啊徵若真攀上荣家,对他日后也有所助益。
“荣栩栩呀,左近年纪还小些,样子倒是秀丽,性子也和顺,最好的是弹得一手的好琵琶,不过是位庶出的小姐,亲娘十年前就病死了,跟着轻轻养着,姐妹俩感情不错。只是,也不知啊徵喜不喜欢?不如,过几日我弄一张栩栩的画像让啊徵看看才好,幸而荣老爷是最喜欢读书人的。”鹤二接茬说到,想着借此契机重新接近阿姒。
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到了深夜,鹤二实在困得不行,嘴上还说着话就抱着竹夫人坐在地上靠着床边着了,啊姒听着鹤二传来细微的呼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被拖进屋时那一刻,明风致表情虽然是心急火燎的,却没有一丝实质动作,甚至没有上前一步来拉一拉那几个悍妇,那样的无动于衷让她心里彻底失望了,忽然觉着自己全然就是咎由自取,明知道他们之间身份悬殊还有心存奢望,差一点就真的放下所有仇恨不顾一切的跟他在一起了,就真的只差那么一点点。
“鹤云归,如果我骗了你,你会不会恨我啊?”啊姒轻声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叹了一口气翻身睡去了。
金秋十月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风却已凉,吹落了一地枯黄, 如麻的细雨淅淅沥沥敲打着青瓦,寒意乘着桂香的风钻进后颈,凉意上了心头。鹤二打了个寒噤,缩缩脖子,睁开眼,只见窗户大开,雨丝被风吹进来落在窗前的妆奁上,床上空无一人,冰凉凉的,被褥整齐的叠放在一旁。
“你醒了?”又是一身黑衣的阿姒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正看到想要关窗户的鹤二站在妆奁前,“你看到我睡在地上,这么冷的天气,都不会给我盖一条被子吗?我冻坏了怎么办?”鹤二假意生气的嘟囔着。
“你这么有钱还怕没钱吃药么?洗脸。”啊姒把拧了一把温热的手巾递给鹤二,鹤二顺势握住阿姒的手,步步逼近,“婚书已签,八字也合过了,你,是不是可以跟我回鹤园了?”
阿姒把手巾覆在鹤二脸上用力擦拭着,然后一把推开他,“那婚书是白大兴跟你签的,与我何干。我问你,于堇去哪儿了?”阿姒揭下手巾扔进盆里,又从衣柜里拿出浆洗好的斗篷给鹤二披上,小茴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发呆,想是担心于堇又不大好意思说罢了。
“他有腿,我怎么知道他去哪里了?”鹤二还在埋怨阿姒没有给他盖被子,反到打听起长寿的去向。
“他不是你的随从吗?小茴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很是担心。”
“随从?他像吗?让小茴不必担心,我大姐姐家要搬到中都来,我爹安排于堇去接应了,前日来了消息,大姐姐路上害了风寒还要十来日方才到中都。他走得急来不及交代莫见怪。”鹤二仔细看着阿姒一直在躲避的眼睛,红红的还有些浮肿,昨夜他睡着之后想必是难过得哭过了。“你哭过了?”
“哭?”啊姒有些疑惑的看着鹤二。
“你的眼睛又红又肿……”
“还不是因为你的好迎月,傻不愣登的,用了没有干透的木头烧火,弄得满厨房的烟气,熏得我眼睛疼,还有你身上那味儿也熏得我只想打喷嚏。”啊姒捏着鼻尖退后几步,鹤二抬手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是跌打酒的味道,确实有些呛人,他撇撇嘴有些委屈,“是跌打酒的味道。”
“你爹又揍你了?”
“怎么可能?是我跟几个小混混打架罢了,这一说手臂还疼呢。”
“连混混都打不过吗?”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还想嫁给明风致?”鹤二迅速转移话题,免得再被阿姒追问下去掩藏不住身上的伤是因为他喝多了滚下台阶所伤的。
“不知道。”
“白姒,跟我回鹤园,我守着你,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鹤二认真且深情的说,啊姒耸耸肩头,深吸一口气,憋出两个字,“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