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边城还是繁华的旧貌，醉梦里的金花妈依旧艳俗，城隍庙的门居然修缮了，鹤二推门而入，即刻就往廊下的台阶上看去，那个瘦瘦小小的小乞丐拿着一枝快开败的梨花，抬头，如星子般的双眸，鹤二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走过去，捧起她的小脸一点一点擦去脸上脏兮兮的污渍，偏就越擦越模糊，然后小乞丐忽地消失了，他手心里只有散落的梨花瓣。鹤二努力拨开眼前的雾气，又是那几个凶残的沙匪殴打着小乞丐，她满身都是血，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如星的眸子失去了光芒，为什么又是白姒的脸？
鹤二忽地惊醒，豆大的汗珠浸湿了寝衣，快有大半年没有再做这个梦了，他都快忘却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了，为何又会梦见？不行不行，明日得去找大夫看看。“来人啊。”鹤二觉得口干想喝一杯茶顺顺嗓子，小门咿呀一声轻轻推开，啊姒一脸困倦的走进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干什么？大半夜不睡觉。”
“我渴了。”竟忘了今夜是这丫头守夜，莫不是这就是梦见她的缘故吗？
“茶还是水？”
“茶。”
阿姒端了一盅茶给鹤二，然后长长的打了个哈欠，接过鹤二喝光的盅子问道，“还要喝吗？”
“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你放心，明风致不在，我可对你没兴趣。”鹤二拍了拍床边的空位示意阿姒坐过来，啊姒盘腿坐上来，心想着迟早是要报复这个家伙的。
鹤二握起啊姒的手仔细看了看，不细腻，略有些粗糙却是干干净净的，“你跟我说说你在漠北的事呗。”
阿姒抽回手，瞪了一眼鹤二，伸手替他拉了拉敞开的寝衣，尴尬的干咳几声，“二爷，我求您件事儿呗。”
“除了还你卖身契，你随便提。”
“睡吧，老子出去了。”啊姒下了床来，放下幔子，点上檀香，又怕鹤二热醒，开了一半窗户，“你就那么喜欢明风致？”鹤二闭着眼睛问，啊姒没有回话，对啊，她真的那么喜欢明风致吗？可是她总盼着见到他，却又怕他的亲近。
“二爷，你帮我分析分析呗。”啊姒又盘腿坐到床边，推了推假寐的鹤二，鹤二也来了兴致盘腿坐在啊姒对面，“说来听听。”
“嗯，你不许笑，否则我揍你。”啊姒扬起小拳头恶狠狠的威胁着。
“明风致知不知道你有两副面孔。不笑不笑，说。”
“我知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反正我就是每天都盼着见到他，可他接近我的时候，我心里就很愧疚，感觉好像对不起谁似的。”啊姒轻轻拍着心口，对，那时候就愧疚感，鹤二若有所思的点着头，“那昨天我亲你的时候，你也感到愧疚了？”
“算了算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别啊！那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见阿姒要起来，鹤二一把拉住啊姒。
“说吧。”
“三年前，我还在漠边城，有一天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白胡子老神仙他说，鹤云归啊，你的姻缘要去城隍庙寻一寻，于是我第二天就直奔城隍庙，你猜我看到什么？”
“一位绝色美人儿？”
“不不不，是一个小乞丐，瘦瘦小小的，身形跟你差不多，瘦极了，脸上还脏兮兮的，虽然看不清样貌可她却有一双星辰一般的眼睛，她捧着一枝梨花，抬起头对着我就那么莞尔一笑就把我的魂勾走了，那是这世间最美丽的景色。后来，她被人贩子抓了要卖到烟花之地，那哪行啊？那可是我认定的妻子，于是我二话不说带着长寿就冲到醉梦里去要人，跟那个老鸨好一阵斡旋，才把人救出来了，我背着她走回城隍庙，只恨不得路再长些远些。没过多久，我再让人来寻，多方打听才知道漠边城被沙匪洗劫，混乱之中她被乱棍打死丢进了乱葬岗。”鹤二撇过头，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抹去眼角不自觉掉出来的泪珠，啊姒凑近看了看鹤二，“你哭了？”
“是你点的香太浓烈了，我呛出来的泪水罢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带着小乞丐一起离开漠边城呢？”
“哎，虽然我是嫡子，我爹却不喜欢我，对我非打即骂，我怕得很，可不敢轻易带着一个小乞丐回来。对，是我害死了她，是我的懦弱害死了她！”鹤二喃喃自语又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啊姒叹了口气，难怪佩芝说，照顾他就得像照顾小孩子一样哄着陪着，“你都没有亲眼看到她的尸体，怎么就认定她死了呢？”
“从此以后我就做噩梦，梦见都是小乞丐，然后那张脸居然是你这个死丫头，你看看你啊，害得我心里都有阴影了。”
“切。我那能知道那个知府随便听几个百姓的话就定了你的罪，还打了板子，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姒嘟囔着，原来这家伙还有这么一段令人有些感动的故事。
“我得睡会儿，天一亮还得去见莫承，你陪我去啊！从今天开始我去哪里我都得跟着。”
“呵呵，二爷，天一亮就轮到我休沐半日，可是你定的，三日放我回去半日的。”
“行行行。”
“鹤云归，要是小乞丐没死，你会娶她吗？”
“废话。我非她不娶。”鹤二根本不用思考万分笃定的回答，啊姒轻轻替鹤二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出去了，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星星也都消失了，院子里的栀子花开始落败却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香味，一切舒服而惬意。
哈欠连天的鹤二引起了于堇的猜疑，昨夜明明亲眼看着他睡下的，白姒在廊下守夜，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困顿啊，难道他把人小白姒给什么什么了？“你昨晚干什么了？”
“能干什么，不过是跟阿姒说话说得晚了。”
“鹤云归，说实话，你是真的想要啊姒？”
“毛病，我想要姑娘自去烟雨楼便是了，我亲她左不过是为了气一气明风致。再说了，我又梦见小乞丐了，没人比得过她在我心里的地位。”说话间马车停在了华贤楼前。
只见莫承身穿了件暗水绿棉布锦袍，腰间系着暗灰蓝色龙凤纹宽腰带，乌黑光亮的发丝端端正正的束着羊脂玉镂空玉冠，身形结实有力，看着堂堂正正的气质英伟，鹤二打着哈欠就进来，一落座便倒了一杯茶喝起来，于堇夺下茶盅，盛了一碗焖鱼白粥递给鹤二。
“你爹回来了？”
“半月前就到了，今日约你出来只有一事儿。”莫承把酱菜放到鹤二和于堇跟前，又夹了一块肉饼放在鹤二的盘子里。
“你说。”
“直说吧，我心悦荣轻轻，想娶她，你退婚吧！”
“你见过我爹的鞭子没有？比六七岁小孩的手臂还粗，我可没那个狗胆儿跟我爹说退婚，除非我活腻了。”
“你不是不喜欢荣轻轻吗？”莫承有些着急了，再定不下来，以父亲的性子就由不得他选择了。
“我是不敢退婚，可现在我有办法让荣家退了我家的婚跟你订婚。”要早知道莫承的心意如此，这事儿就好办多了，荣家现在不过是因为荣轻轻私奔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找不到比鹤家更合适的人家才暂且不肯退婚。
“有何办法？”莫承就知道鹤二这家伙肯定有办法，“山人自有妙计。于堇，你亲去趟荣府，就说绸缎坊来了几匹好料，请荣大小姐挑几匹看得上眼的好做衣衫，然后带她来这里。”
“可行吗？靠谱吗？你可别给我办砸了。”
“放心。荣轻轻我还不了解吗？我就是太了解了才不喜欢她的，保准成，别忘了给我银两啊，庄子每个月收入那么一点，开支可比天窟窿都大。”
“一千两可够了？我爹在家我不敢随便拿钱，他知道了又得罚我了。”莫承即刻就掏出两张五百两的银票给鹤二，鹤二毫不客气的收下了。
等了半个时辰，荣轻轻才一脸生无可恋的走进来，这几天父亲已经开始筹备婚礼要用的东西了，就等着鹤家那边来提亲定日子，“荣轻轻，是不是只要不嫁我就行了？”鹤二直奔主题，荣轻轻点点头，“废话。你可快点想办法啊，我爹都找人打造金银器物了。”
“他怎么样？”鹤二指了指莫承，看着荣轻轻的表情，先是闪过一丝羞涩立刻就换成了一副白眼，“鹤云归你没病吧，他……”
“郭笑安为了仕途抛弃你娶了彭大人的女儿，凭什么，是吧，就凭他是探花啊，对吧？而莫承呢，他爹正逼着他考武状元，他若考上了，您可就是武状元的正房夫人，见了郭笑安，他得给你行礼问好。”就荣轻轻的性子一定是想了无数报复郭笑安的法子。
“莫承，你能考上武状元吗？”荣轻轻一听果然走了兴趣，莫承忽然也挺俊俏的。
“这不得你嫁过去了，日夜督促着才行，就他爹那几个老套路，他早就不怕了。”
“那，我去跟我爹说退婚？”荣轻轻的动摇让莫承惊叹折服，本以为这事儿难成，鹤二几句话的功夫她居然就答应了。
“你回去就说，莫将军的公子看上你了，你要嫁给他，就你爹那攀龙附凤的心眼儿，不是我说啊，今天晚膳就能来我家退婚也未可知呢。莫承，你呢也别闲着，回去就立刻让你爹请媒婆上门提亲，双重夹击之下，荣老爷睡着都能笑醒，一定高高兴兴的就把女儿嫁给你了！”鹤二暧昧的看着莫承。
“那就分头行动。”三人不约而同的说，一旁观战于堇只得叹息摇头，就鹤二的馊主意还真能成事儿，看来这次鹤二是真的不用娶荣轻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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