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月的桑树最是繁盛，鱼塘四周的桑树郁郁葱葱的，桑叶后面有一颗颗青的、红的、紫的桑葚，一阵阵暖和的风掠过桑叶的间隙忽而转为凉爽的风拂过啊姒的脸庞，惬意地呼吸起来，伸手摘了几颗红得发紫的桑葚塞进嘴里，好甜，嘴角溢出紫红的汁液，挽起袖口胡乱擦了擦，心想着要多摘一些桑葚，回去给啊徵做一锅桑葚蒸饭，酸甜开胃。她按着明公子的意思每隔一日就送三十斤鱼到明府果然换了许多钱，今日送了桑叶就带着啊徵一道去送鱼，再到城里找个大夫再替啊徵好好诊治。
“阿姒，这许多日子也不见你爹了，没什么人又来吧？”阮氏的小儿子穆小葡已经周岁了，天气晴好时常带着他出来玩耍，这几日穆山带着农夫们放水捕鱼，最是热闹，小葡踉踉跄跄地沿着桑林小道走过来扑在啊姒的腿上，软软糯糯的像极了前个月小茴做的芋粉包子，“也不知去了哪里？有几个大汉来过几次，我与啊徵都躲起来的。”
“你爹回来你也且多他几句，如今庄子归了鹤家的二爷，就怕鹤家不好说话要赶了他出去。”阮氏把夫君叮嘱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阿姒，啊姒点了点头，“差不多时候了，你今日还要往城里送鱼的吧，别回来晚了。”阮氏接过阿姒肩头的背篓，又俯下身抱起小葡，“阮姨娘，啊姒就先回了，想着也攒了一些银钱要给啊徵请个好大夫呢。”
“啊徵有你这个姐姐真是上天的福分。”
啊姒一路走一路采摘了半鱼篓的桑葚，刚走到门口就遇上啊徵一脸惊慌失措的跑出来正撞进啊姒怀里，两人一同摔倒在地。
“怎么了？是那些人又来了吗？”啊姒警惕的看了一眼门内的情况，并没有闹事的人，啊徵摇摇头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憋得脸色通红，“不，不是。”
“别着急，慢慢说。”啊姒轻轻拍着弟弟的后背故作坚定的安抚着啊徵，啊徵急促呼吸着，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喘息，“有个喝醉的女孩子闯进来了。”
“只是一个女孩子？”啊姒有些疑惑，一个女孩子的话啊徵不至于如此恐慌，啊徵点着头，“她打人。”
“打你了？可有受伤？”啊姒检查的啊徵的周身，啊徵退后几步摆摆手，“没事的，你进去看看吧！”因为生病和父亲为人的缘故啊徵总是自卑，也不愿与人过多接触，庄子里的女孩子跟他打声招呼都能吓得他脸红急促的跑回来，唯独能跟小茴说些话，左不过是喜欢穆家的马儿罢了。
啊姒捡了一根木柴小心翼翼地走进家门，院子里晾衣服的竹架子倒了，早晨晾晒的衣服扔了一地，啊徵拉了拉啊姒的手肘，指了指内堂，“在里面。”
内屋的门敞开着，一双精致的湖蓝色缎面莲花纹绣花鞋一东一西扔在门槛内，两步外躺着一个女孩子，啊姒走近一看，她白里透红的鹅蛋脸，双目紧闭皱着眉头，乌黑浓密的发髻早就散乱，珠钗玉簪散落周围，上身穿着湖蓝色云锦短袄，下身是淡灰缎裙，细腰曼妙系着鹅黄色攒花结长穗绦，酒气熏天的，啊姒捏着鼻子拍了拍女孩的脸，她嘟嘟囔囔几句翻个身继续睡着了。
“没事的，怕是哪家姑娘吃了酒走错了门，误以为你是歹人才动手的。来帮我一道把她抬进房里去，睡在这里怕酒后受了寒气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
“可是我们今日还得进城呢。”
“今日不去了，我带回来的鱼篓里有新鲜摘下来的桑葚，你去洗洗放到厨房，待会儿我做一大锅的桑葚蒸饭和桑稞给你解解馋。”阿姒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啊徵去清洗桑葚不再过问这个女孩子的事。
啊姒把女孩安置在自己的房中，拧了温热的毛巾替女孩擦去脸上的污渍和泪痕，想必她遇上了什么难过的事才借酒浇愁吧。不过她衣着华贵，不像庄子里的女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天色渐渐暗下来，夜空中闪闪发光的星星像细碎的宝石镶嵌在暗色的绸缎上，凉爽的微风穿过窗户扑进来，啊姒点上灯才看到女孩子已经醒来了，她呆呆地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蜷曲的双腿，眉宇间凝固着伤心，两条清泪夺眶而出，她抿了一下嘴任凭泪水疯狂奔涌，捂起脸痛哭起来，耸动的肩头让人忍不住想要轻声安慰一二。
“姑娘，你没事吧？”啊姒放下食物，轻轻走到床边，俯下身细细询问，女孩抬起头揪起阿姒的衣角擦去满脸的泪水和鼻涕，阿姒一把扯过衣角，“你没毛病吧？老子好心收留你，居然拿我的衣服擦鼻涕，脏不脏？”啊姒一向不是向善的人，若不是今日啊徵在，她早把这丫头扔出去了。
“我赔你就是了，小气鬼。”女孩子抽泣着眨巴着大眼睛打量着啊姒，这个村妇还算有些姿色，年纪不大，是童养媳？“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姒从食盒里拿出饭菜放在桌上。
“我，我，我……”女孩子吞吞吐吐嘟囔几个字又大声哭起来，哭声引来了啊徵，啊徵趴在门边不敢进来，伸长了脑袋向屋里巴望询问，“她醒了吗？”
“你怎么来了，没事的，她，她想家人了就哭起来了嘛，是不是吵到你了？没事没事，姐姐在呢，去看书吧。”啊姒劝走啊徵合上门，快步走向女孩，抬手就给女孩后脑一掌，“再哭信不信我揍你？闭嘴，吵到我弟弟念书了。”女孩子立刻闭上嘴不敢再哭出声，啊姒干脆端了一只凳子坐在床边，“我问你答，不然就滚。”
“嗯。”女孩乖巧的点点头。
“叫什么？从哪里来？喝酒作甚？”
“我叫荣轻轻，家在中都城。今，今日……”见荣轻轻又要哭起来，啊姒抬起手掌作势又要打人，荣轻轻立刻收住哭声，“我本与情郎约在青云庄口的茶铺一道私奔的，不承想，他，他没有来。”
“哦，原来是被男人抛弃了，那喝醉也是应该的。”啊姒一副世态炎凉的说到，荣轻轻瞪着双眼，“你难道不应该安慰我一下吗？”
“这里有饭菜，吃不吃？”
这么一说荣轻轻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下了床趴在桌上，狼吞虎咽的吃着简陋却很是可口的饭菜，“这，这都是些什么啊，真好吃。”
“桑葚蒸饭和清炒丝瓜，真是富家大小姐不知穷人烟火气。你的东西都在这里，一样都没少，吃完就滚。”啊姒把绣花鞋和头饰悉数放在桌上，荣轻轻一面大口吃饭一面看着啊姒，她嘴上厉害却不像是个坏心的人。
“好饱！”
“滚吧！”
“这大黑天的你让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独自在外，万一遇上歹人怎么办？你心里过意得去吗？”荣轻轻穿上鞋，企图说服阿姒让她在这里度过一夜。“有什么可过意不去的，又不是我遇上歹人。”啊姒收拾着碗筷，打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可以付钱！”
“连刚刚的饭钱加留宿的钱，一共二两！”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势利眼？我可是荣家大小姐，会差你这么一点小钱么？”
“没钱就滚，跟我唧唧歪歪半天也没点有用的。”
“喂，你这女人怎么如此冷心冷肺的，这个，这个你拿去当铺最少五十两。”荣轻轻拿出一只珠钗伸到阿姒眼前，阿姒毫不客气的收下珠钗，“看你这么有诚意，明日午时我要到城里送货，捎你一道吧。行了，睡去吧，难不成还等着我伺候？”
“我身上这么脏，我要沐浴。”
“沐浴？您看看我这破房子像有得起浴桶的地儿吗？别废话，睡觉。”
“我要沐浴。”
“还沐不沐浴了！？还沐不沐！”啊姒是那种软硬不吃的家伙，抬脚直踹得荣轻轻四处乱窜，累得大口喘息着，摆摆手，“不沐了，不沐了！”
“一个私奔未遂的女人还这么多事儿，若我是你的情郎也嫌弃你。滚去睡觉，半夜不许哭，老子听见哭声的话就把你扔出去。”啊姒收走碗筷走出房间，荣轻轻送到门口，抬头正好看到藏青色的夜空，那些闪烁的星星是那么的平静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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